第43章
穆寒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妇人是温媪。
郦阳居的掌事嬷嬷,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韩菀的奶母。
隐有所感,心某处一坠,一直难以平复的情绪忽静了下来,脑子陡然一醒。
穆寒垂眸。
温媪转了转身,她已发现穆寒回来了。夜色下魁伟的青年身影如山岳,庑廊的阴影覆盖了他上半身,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穆寒回来了?”
温媪先的话,这个妇人素来慈和又严肃,她打主子落地就伺候在身边,奶哺哄洗,精心照料,十数年下来比自己亲生的孩子感情还要深几分,待韩菀最是恭敬慈和不过。
只管束郦阳居却甚认真严格,这上下仆役近百,不认真严格根本不行,多年下来,早养成了严肃的性子。
她步出海棠树影,月光照在她身上,温媪身上还是那套衣裳。主子把人都屏退后她并没回去梳洗更衣,衣摆沾露,她显然等穆寒很久了。
穆寒并未问温媪找他何事,温媪也没打算在外面,看了看东厢的房门,“我们进去会话?”
穆寒推开房门,温媪紧随其后,她掩上门,穆寒垂眸要燃烛,被温媪制止了,“不必了,这就可以了。”
墙角有一点长明烛火,室内昏暗,温媪推开后窗,皎洁的月光洒了进来,银色铺满一地。
正房已经熄灯了,但她知道韩菀还没睡,东厢距离正房很近,点了灯很容易就引起后者的留意。
温媪把窗推开,注视后廊郁葱花木片刻,转身看穆寒。她没碰长案文牍书简,到另一边矮榻的炕几一侧坐下,翻起茶盏斟了两盏茶,其中一盏推到对面,“坐吧。”
穆寒没有坐,就静静立在垂幔侧。
他微微垂眸,心里对接下来的谈话已隐有所感。
他不坐,温媪也没什么,端起茶盏要喝茶,低头望了茶盏,最后却没能喝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将茶盏搁下:“这套漆盏,是主子十岁那年生辰,主君特地命人从信国带回来的。”
精描细绘,栩栩如生,韩菀见了很喜欢,特地命人收进库房。
穆寒置东厢为书房,她特地开了私库给他选摆设,这套漆盏就是当时她选出来的。
穆寒不知,但温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心爱之物。
穆寒心一震,抬头盯那套就随意搁在炕几上漆盏,片刻,视线掠过其他,屋里她选的许多大大的摆设用具。
温媪长长吐了一口气,茶也喝不下去了,言归正传:“穆寒啊,府里待你如何啊?”
室内一寂。
片刻,穆寒的声音:“恩重如山。”
确实,确实啊,是真真正正的恩重如山啊。
温媪站起身,她看着几步外的穆寒,月光投在地面折映在他脸上,轮廓深邃,沉静肃然,身躯魁伟如山,脊梁挺直有力。
“韩氏救你的命,纳你入府予与容身之地,许你学武,还识了字。”
当今世上,贵族才有资源和资格识字,而穆寒,仅仅只是一个出身最卑贱的混血羯奴。
不仅如此,穆寒还被选拔为家主亲卫,韩父看重他,赏识他,甚至将他选为儿子将来的辅助者,悉心引导他,教他,甚至连他的母弟也得到悉心的安置。
那可是如同再生,真真正正的恩重如山。
“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韩氏,回报主君的?”
温媪神色陡然一肃,厉声一字一句:“你竟敢勾引女郎?!”
是的,温媪察觉了。
其实自发现那个荷包那会,她心里就存了点疑惑。原因无他,韩菀时东西都是她一一脚收拾的,她记性不错,她记得女郎跟主君去了一趟陈国,回来那个荷包就丢了。
笼箱都是她收拾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突然回来了荷包,当时倒没有很引起温媪的注意,只是随着后来韩菀下定决定,郎有情,女有意,虽是一个追一个避,人前也没露什么,但那种氛围总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这趟从缙国回来以后,韩菀不经意流露的女儿娇态,温媪是过来人,她本就心存疑虑,一下子警铃大作。
经她观察,她确定了,且感觉已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先头外事紧急,她拖到今日,一见事毕,就立即寻上了穆寒。
温媪一点点带大的韩菀,在心里她是最美好最高贵的,可媲美公主,不,若韩国还在,韩菀本来就是公主。
哪怕韩国没了,这大梁一朝,她仍是天子嫡脉!
温媪简直怒不可遏,穆寒一个羯奴,韩氏和主子待他天高地厚之恩,他不思竭力回报,竟还敢生出登天摘月的妄念?
真是岂有此理!!
她胸脯剧烈起伏,陡然厉喝:“你可对得起韩家?!对得起待你天高地厚之恩的韩家,对得起恩重如山的主君?!”
“他日九泉之下,你可有颜面面见主君?!”
穆寒浑身一震。
“你也配?”
温媪切齿痛恨,她简直难以置信穆寒的心大包天,“你觉得你是凭什么?”
“女郎凭什么欢喜你?”
温媪这简直发自灵魂在质问,她诧异看着穆寒,你是觉得自己比杨世子还优秀吗?
不,完全不能和杨于淳比。
“你是觉得自己哪一处值得主子垂青吗?”
是英俊的相貌?可时下俊美男子的标准是面如冠玉身姿颀长气质风流,穆寒于之一比,虽不丑鄙,但也完全和俊美沾不上边。
更甭提他的羯奴血统了。
学识文采,从未有闲暇研著当然不出色,韩菀比他强多了。
礼仪风度,根本不是一个阶级的东西。
唯一能称道的大约就是武艺和商事天赋吧,可后者韩菀也不差,她又不是在挑选下属。
所以,温媪认为,韩菀只是青艾少女,情窦初开,刚好发现一个人在暗恋自己,好奇心致使下,受到了吸引。
句句如鞭,实非无的放矢。
穆寒心沉沉下坠。
温媪声音倒缓和下来:“穆寒,你知道的,你的身份,就算想给主子当面首也不大合适。”
面首并不是一个让人忌讳的话题,相反,如今贵妇篡养面首并不鲜见。
若韩菀现是婚后,她要收穆寒入帐,那温媪是没什么意见的。
关键在,现在韩菀未婚。
她打理商号本就出格,若再婚前就有面首,那还要如何寻觅良人?
温媪其实也隐约知道韩菀心意的,猜到杨于淳很可能不成了,她心里本就担忧。
越想越焦急,她最后肃然道:“穆寒,主子年纪轻,偶尔会有想左的时候,我们这些侍候的,当得仔细规劝引正,而不是为了一丝私欲,引主子犯下大错。”
“你若再不收敛,我就只能上禀夫人了。”
“你不想自己,也想想你的母亲弟弟。”
注视穆寒久久,温媪最后了一句:“你心里若有她,就不该害了她。”
你应当清楚,自己是怎么一个身份。
话罢,温媪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房门“咿呀”一声响,穿堂风蓦地大了起来,从大敞的后窗而入,穿房门而出。
呼啦啦,放置在案上的空白布帛被吹散飞起,洒落一地。
穆寒的心如同泡在冰水中。
彻骨地寒。
温媪来得太及时了,在他心潮起伏,控制不住热血上涌的当口,温媪的到来,犹如数九寒冬的一瓢冰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夜风如鞭,刮在他身上,如同凛冬,冰寒彻骨。
穆寒一动不动站着,久久,他退后一步,“哐当”一声,撞翻了地上的雁鱼青铜灯。
微光熄灭,蜡油浇在他的上,通红一片。
他怔怔坐着,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 就差一点点啊啊!!
但其实吧,站在温媪的立场,并不能她做得不对,相反她很正确,只能诶一言难尽了。
这章有点短,但我觉得再加内容不合适了,明天再来吧!明天,或者后天,就到强制那个啥啥的剧情了嘿嘿,苍蝇搓!!
哈哈哈,爱你们!!明天见啦
最后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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