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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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夫人不知道的,可韩菀却能知道。

    她在侯府之外还有暗哨,李翳什么时候进入,什么时候再出来,她一清二楚。

    再加上侯府中的眼线传信,李翳在前院待的时间,竟愈九成。

    队长知她想知道的是什么,眼见李翳离开,当即伺脱身。回去后,马上撰写信报。

    除却李翳的进出时间以外,他着重描述了大管事亲自来接,还有李翳当时神情姿态。

    完后也不耽误,立即设法传出。

    只等待的时间总觉格外漫长,韩菀心弦一直都是绷起的,昨夜睡不到两个时辰,一大早就起来了,先去看母亲。

    孙氏到底心神大动,之前又刚在山中熬着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病倒了。好在她心系儿女,一口气撑着,这病并不重,人还很清醒。

    她让女儿不必理会她,她会照顾好自己,服药后,还让取卷宗账册来继续理事,最后被韩菀劝住了。

    韩琮不敢放他进去待太久,怕过了病气,他就把自己的书卷和账目都搬到母亲外室,一边读书学习,一边守着母亲。

    这让韩菀很欣慰,只她也没停留太久,她头心上都是事,看过母亲弟弟就匆匆去了。

    她无心去总号,好在她历险刚归,休息正常,只命将重要事情送进府中。

    一早上都在处理要事,她到底有几分心神不宁,到中午,瞿医士来了,给她切了脉,叹了口气,只得强调切切不可过分损耗心神,给她重新调整了药方。

    午膳后,韩菀服药睡下,只她却没能睡太久,大半个时辰就醒了。

    侯府有讯传回!

    韩菀一掀薄被,霍地站起,她赤足就下了地,穆寒俯身;“主子,请稍侯。”

    他立即返身亲自去接信,转身前,他看了她一眼,虽很内敛很不明显,但熟知他韩菀一眼就看明了那双浅褐色的眸子蕴含的关切和安抚。

    “我没事。”

    确实没事,有消息传回,韩菀精神登时一醒。

    她披上一件薄披风,旋即出了明堂,庑廊外脚步声非常急促,穆寒与罗平快步入内,两人脸色都非常之沉凝以及肃穆。

    韩菀接过信报,拆封展开一看。

    果然啊!!

    “襄平侯府,杨家。”

    果然不出韩菀所料,杨夫人一个人,根本就做不成这事,背后少不得这侯府男主人强而有力的支撑。

    这是好事,也是一件极坏极坏的事。

    好的是,时至今日,终于揭开了这幕后之人的神秘面纱。

    坏的是,靠山靠不住。

    且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终于确定了幕后之人,随之而来的,即是进一步揭开对方的部署。

    韩菀并没什么时间去伤春悲秋,一确定了襄平侯府之后,她当即就召了陈孟允韩渠并穆寒罗平等等内外心腹开了一个会议。

    揭开一个襄平侯府,意义非同可的,栗氏的近几年的动作,他们已陆陆续续查到许多零散的点,杨家的出现,瞬间将这些先前凌乱不解的点串联了起来。

    结果触目惊心。

    韩氏商号实力雄厚,这大江南北都数得上号的,但细究起来,发展却多在中原关东区域的。

    无他,郇国正是关东诸国之一,韩氏是在郇国起家的,有封地有爵位,而中原关东地区本身也极繁庶。

    郇国占比最大,加上这一片的缙信鲁等五国,占据韩氏现规模将近七成。

    可现在,杨家炙可热,郇国正是这杨家大本营,而众人顺着杨膺交好的关系去剥丝抽茧,发现杨膺竟在这五国都有着联系紧密的当权者。

    蔡国的弋阳侯,倒本身就和杨膺是多年同门好友。

    而信国宜城君,鲁国平伯,卫国毕榆侯,陈国平陵君,这些人却都是这五六年间,才渐渐熟络起来。

    或早年认识,或经人牵线,反正都是近年来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重新联络上的,目前关系已十分紧密。

    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个和杨膺相交的当权者,都有意无意地,与韩氏交好的重臣或政敌或同盟,有着这样那样的掣肘关系。

    换句话,倘若将来发生些什么,对方未必会坚持去保韩氏。

    唯一疏漏的就是缙国,最后让他们确信杨膺乃有意为之的也是缙国。

    快马急信给魏其和冯念,没多久,缙国那边就有了回音。

    稽侯魏其本身和韩父有私交,后又和韩菀有过这般的情谊,她又在缙王处挂了号,杨膺并无法咬得下来。

    只他却接触过魏其好几个心腹的,就在魏其重新上位的这几个月时间内。

    他甚至还修书试探过魏其本人,不行,才试图在心腹处敲边鼓。

    不过心腹皆清楚前事,礼倒是收了,只却迂回过去了事。

    得此信,几乎是马上,韩菀就想起了高垣君黄胜。

    杨氏,黄夫人。

    若非矿脉之争她破釜沉舟把黄胜搞下马,恐怕缙国情形也与其余四国一般无二啊。

    好大的心思,蓄谋已久的部署。

    一张大,早无声无息张开,栗氏发展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悄然侯在韩氏之侧,而头顶,则是杨膺的长达数年的权臣部署。

    倘若不是父丧后韩菀站起来,倘若不是她平安而归,离邑一旦她身死,只怕此刻已是上下呼应,立时被鲸吞。

    可饶是她侥幸不死,现在情况也糟糕到了极点。

    韩渠焦急:“好深的谋算,好歹毒的心思!这,这现该如何是好啊?!”

    他恨,但更焦虑。

    这张大已经布好了。

    韩菀成功自离邑脱身,并不代表这张不存在,相反它依然好好的。

    而根据众人分析,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暗中行动失败,很可能接下来会由暗转明。

    这种情况更糟,急转直下。

    杨家一门双父子,皆是重臣,郇国上下谁人敢与之争锋?就算能,也不可能为外人出头。

    襄平侯府心思隐在暗处还好,韩菀还能借力周旋,可一旦对方掀开遮羞布的话,那就糟了。

    政治场中打滚的人触觉都敏锐,一旦靠山摇身一变,韩菀恐怕连周旋的余地都寻不到。

    一旦撕破脸皮,韩氏将立时处于至险之地。

    韩渠话落,偌大的厅堂一时间寂静,沉甸甸的压抑极了,可谁也没能回答上半句话。

    然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恰在此时,庑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亚飞奔而入,“不好了主子!!”

    他焦灼万分,单膝落地都顾不上问安,呈上侯府火速送出的信报。

    “我们的一个人被拿下了!”

    侯府中的眼线,被拿下了一个。

    被拿住的是队长。

    他窥视的行为本身就是极冒险的,但没办法,想要及时获得进一步的信息,只能这样做。

    李翳是个六识很敏锐的,在第一次被窥视的时候,他就隐有所感,只不过由于队长撤退及时扫尾干净,并未被搜到痕迹。

    事后,队长不敢妄动,蛰伏了好几天。

    原本这倒罢了。

    只不过,他运气却很不好,杨家政敌不少,在侯府放眼线并盯梢的并不止韩菀一个,昨日,李翳再次感觉到窥视。

    杨膺和李翳都是疑心病很重的人,而李翳存在却万万不打算示人,当下二人就用了那引蛇出洞的方法,要将这窥视之人一成擒。

    其中惊险,自不必,队长侥幸逃脱,只可惜的是,杨膺把所有没三人以上证明行踪的仆役护卫都全部拿下,一共二十七人。

    杨膺踱步,冷冷环视这些人:“识相的话,尽早出汝等来历,否则哼!”

    他瞥李翳,李翳露出一抹毛骨悚然的冷笑。

    所有人都被卸了下颌骨和四肢关节,李翳麾下乃至他本人,皆是一等一的刑讯好。

    队长是忠心眼线不假,只却还不是受过专门熬刑训练的死士,到了意志崩溃的之时,只怕也不得不吐露。

    面对李翳此等如狼似虎人物,他熬不了多久的。届时,韩菀已知晓实情的事实必然暴露在对方面前。

    怎么办?

    骤不及防,连缓冲时间都没有了。

    阿亚此言一出,厅内登时一片死寂。

    韩菀一打开信报,登时浑身血液往头上冲,她有些晕眩,勉强撑住,只眼前却缓缓发黑,最后她身躯还是晃了晃。

    “主子!!”

    栽倒之前,她听见混乱的脚步声惊呼,穆寒一个箭步冲上前接住她。

    她勉强抬了抬眼,对上是穆寒一张焦灼惊慌的面庞。

    韩菀病了。

    其实本不应如此的,她是个性子要强的人,往时越是危,她越是清醒的。

    但她身体尤虚,先前毒伤后她本该好好休息调养的,可惜又逢惊变,之后又一直在进一步理清和分析,以揭开对方在五国的部署。

    韩菀知道自己要好好休憩,养好身体才是一切根本,可人要是真能这般心随意动就好了,事情太大了,关系到韩氏的生死存亡,她又怎能放宽心去好好休息呢?

    毒伤后的调养并不理想,一直延到现在她还服着药。亏损一直没能补全回来,她身体犹有几分虚,昨日有刚熬了夜,骤逢这一糟糕到了极点的噩耗,一下子血不归经,就栽倒了。

    当初以为的靠山,原来是一条伪善的毒蛇。

    当权者的处心积虑下,一张大,已无路可走。

    人性的贪婪啊。

    半昏半醒间,忆起慈父,谆谆教诲音容笑貌,最后皆化作一身血衣,和垂死时死灰般颜色的面庞。

    泪水无声淌下,沾湿鬓角,滑落在枕上。

    她剧烈咳嗽起来,干涸的喉咙仿佛被炙棒碾过,又痒又疼,瘦削的身体震动,面庞苍白青丝凌乱,极羸弱极单薄的姿态。

    几乎是下一刻,一双有力的臂就扶起了她。

    穆寒也顾不上叫侍女,一个箭步跪在榻前,扶抱起她,一快速从陶壶斟了一碗温水,心凑近她的唇。

    韩菀喝了好几口,咳嗽才停下,她胸腔生疼一片,脱力仰首靠在穆寒臂弯。

    怀中躯体极瘦削,能清晰感觉到她背后肋骨,咳嗽仿已耗尽仅有的力气,她半闭眼睛喘息着,看着极孱弱。

    仿佛有无形的探入他的胸腔,拧住他的心肝骤然收紧,疼极了。

    穆寒心如刀绞。

    韩菀缓了缓,睁开眼睛看他,他忍不住轻声:“主子,您还有卑职等。”

    忍了又忍,他终究没能忍住,“无论如何,卑职定会护住主子的。”

    “我知道。”

    韩菀睁眸看眼前这一张脸,她一直都知道,无论如何,不管生还是死,他都紧紧跟随护着她的。

    她侧头靠在他的胸膛,暖热的体温能让她汲取到力量,这个熟悉宽厚的胸怀如此让人眷恋,她紧绷的身躯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

    穆寒没有动,另一只也心虚环着她。

    过了大约一刻,韩菀感觉好多了,她动了动,穆寒端过一碗粥,“主子?”

    昨日入夜倒下后,现是四更,晚膳韩菀都没用。

    “韩渠他们呢?”

    “在明堂。”

    一边守着韩菀,一边议事,可惜这般困境,根本无什么把握有效之法,一群人嘴上都急出燎泡。

    韩菀心不在焉把薄粥喝下,垂目思索。

    她不是软弱的人,允许自己稍稍脆弱一会后,就开始忖度该如何破局。

    真的很难,襄平侯府,杨家,杨膺,甚至有可能后面还有一个杨王后。

    杨王后生了四个公主,才得一嫡公子,今天刚十岁,总算是站住了。

    韩菀想了很多很多,一旦队长撑不住吐了口,襄平侯府摆明车马,韩氏即陷险中之险。

    贫不与富斗,富不与贵争,可即便是家资再巨的贵族,也难以与当权者直接争斗。

    只能斡旋,无法硬拼。

    撤离?根本不可能,这么庞大的产业,哪怕不惜代价,没个两三年时间也根本挪不动。

    这襄平侯府会眼睁睁看着她挪吗?

    就算退一万步,真挪了,又能往哪里挪?

    亲姨母亲姨父一家,这么近的血缘之亲,尚且敌不过人性的贪婪,这仓促之间,又能往哪里挪?

    不行的。

    避?避无可避。

    另寻权臣作靠?可仓促之间,能寻谁?

    而正如先前所,又有哪个重臣会为了个外人与如日中天的杨家硬碰硬?

    都不行的。

    左思右想,竟是全无去路。

    他们连时间都没有了。

    谁能制止?

    怎么制止?

    偌大的寝室,落针可闻,穆寒也是眉心紧蹙,韩菀靠在他臂膀深呼吸几下,她最后想起了一个人。

    抿唇沉默片刻,韩菀最后还是坐起直身,半晌,她:“天亮后。”

    “我们去寻一趟杨于淳。”

    作者有话要:  二更发射完毕!!

    明天要上班了,阿秀等会再努力一下,争取明天也双更哈!

    不过国庆应该就不会额外加了哈哈哈,阿秀要出门呢嘿嘿,爱你们!!明天见了么么啾!(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