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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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菀现如今是步步尖刃,能不能走出一条生路来,就端看这一回了。

    不只是她,包括穆寒罗平陈孟允等等乃至孙氏韩琮,所有知情者都绷紧了心弦。

    韩菀送的这帖子,是私帖,她亲笔写了,穆寒只身避人耳目,悄悄送到张允府上的。

    至下午,她乔装换车,悄悄离开总号。

    绕了好几个地方,确定无尾随者,这才转道往南城的张府而去。

    张府位于内外城交界,甚至偏外城一点,在贵胄如云的内城中一点都不起眼。不过如今看在,张允这府邸安置和韩家是一样的心思,方便。

    不是不能往里挪一些,而是这位置方便许多不好示人的动作。

    辎车辘辘,暮色四合的时分,韩菀抵达张府。

    她没有下车,张府管家也十分默契,立即令去了门槛,直接将辎车引进门内。

    韩菀在二门下车,张允已闻讯迎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张允阔脸大耳目光炯炯,有着中上官员应有的威仪稳重,但却不显得过分锋芒毕露,不管容貌身材还是气质,都很给她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换而言之,就真是一个细作的好料子。

    对比起那日的言简意赅,取下面巾的张允看着和煦很多,他面上有几分诧异,不过已快步上前:“贤侄女?”

    “张伯父。”

    韩菀见礼,张允忙虚扶她,韩菀微笑:“张伯父果然稳重威仪。”

    张允哈哈一笑:“贤侄女何必取笑老夫,有你父亲珠玉在前,老夫岂敢自诩仪容风度?”

    对于韩菀能找上门来,张允并不觉奇怪,穆寒认识他也知道他的身份,他当日改装蒙面要防备的也不是韩菀。

    让他诧异是韩菀这突然造访。

    有了上次提醒之谊,两人交往不算陌生,张允稳重和煦,韩菀则以叔伯称之,气氛甚是热络。

    寒暄几句,张允便请韩菀入厅,双方分宾主坐下,上了茶,张允便开门见山:“贤侄女此来,不知是有何事?”

    他面上带几分疑惑,如果韩菀采纳他的告诫,那么现在该已遁离。可现在她非但没走,反而找上门来。

    韩菀微微苦笑:“来,还要感谢伯父提醒之谊,只可惜”

    她摇了摇头:“不瞒伯父,事到如今,只怕我即便遁离,他们也不会放弃斩草除根。况且,我还有一干忠耿心腹在,我岂能舍下他们独自偷生?”

    详细具体的,现在也不能给张允解释,不过这么也可以了。

    韩菀也不在这个话题再打转,见张允蹙眉叹了口气,她随即站起,两步出至厅中,直接跪地大礼一拜。

    “请伯父救我!!”

    张允大吃一惊,立时起身疾步下来,俯身去扶韩菀:“这,这贤侄女你这是,老夫你这何出此言?”

    嘴里这么,面上亦毫无纰漏,只张允作为一个他国细作,稳稳潜伏郇国朝堂多年并高升好几次,他何等心思慎密敏锐的人物,心有所感,一凝,垂眸精光一闪转瞬不见。

    “你快快起来,起来话。”

    两人拉扯一番,韩菀也没一直坚持,很快就被扶站起,张允捋须蹙眉:“贤侄女何出此言?”

    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韩菀也不废话,待和张允重新坐下后,她坦言:“侄女如今强敌窥逼,身处孤险,唯有伯父能救上一救。”

    她目光清亮,直直看着张允。

    二人对视片刻,韩菀重新站起,端正一跪,朗声:“韩菀愿秉承亡父遗志,效命于信王驾前!!”

    “请伯父成全。”

    张允霍地站起,沉声:“贤侄女你这是”

    韩菀抬头,二人目光对上,她眼眸清亮澄澈,神情坦然笃定,张允住了声。

    “贤侄女且请起。”

    他缓步踱至门外,看了亲卫队长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立即重新绕正厅巡察一圈。

    张允站了片刻,转过身来,“你是如何得知的?”

    韩菀大概猜到张允所想,不过她摇摇头:“父亲并未曾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哦?”

    她苦笑:“伯父是知道的,他本来是想着将我母女送至襄平侯府,欲以韩氏换我娘仨平安的。”

    这个确实,知晓前情者,推测出韩伯齐意图不难,否则张允先前也不会去告诫韩菀。

    张允点点头。

    “是襄平侯府一眼线见势不对,唯恐我不知前情受难,不顾旧年父亲的封口令,将旧事告知于我。”

    “我花了些时间,了解了好些前情,也凑巧,晓得了伯父身份。”

    她看着张允,十分认真:“父亲还在时之意,我已知晓。我欲弥父亲遗憾,也欲为自己为韩氏谋一条生路。”

    张允在这关口冒险过来给韩菀一句告诫,足以证明他钦佩韩氏行事,钦佩韩父为人,是确有其事的。

    韩菀便不全漂亮话,她很坦白,又添上几分动之以情的亲近:“求伯父助我。”

    张允沉吟,实话,他是很钦佩韩氏和韩伯齐,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对韩菀这故人之女亦心怀怜悯。

    只不过,他这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考虑事情肯定得以大局为重的。

    其实,在韩伯齐去世之后,他们已放弃韩氏了。

    原因无他,韩氏无人。

    但韩菀这一年多时间的表现,尤其今日,让张允刮目相看。

    此女有其父之风,年少果决,巾帼不让须眉。

    有她掌舵,韩氏可重新提上来。

    现条件达到了,能得自然是最好的,韩氏庞大且深植郇国,想当初察觉韩伯齐意向,他们可是非常积极争取过的。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张允也想助故人一把。

    他上前,扶起深深下拜的韩菀:“好!”

    “只事关重大,伯父不能一口应下。”

    张允:“改日,伯父给你引见个人。”

    张允欲给她引见的人,必是太子丹。

    这位太子丹,韩菀也了解过。

    他在郇都并不高调,落落大方又进退有度,不示弱人前,也不高调出头,换而言之,就是这个度把握得非常好。

    而据私下探听,这位是个非常英明果敢的主,很得信王信重。在郇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就能指挥张允等人并定时见面,足可见其能耐。

    郇都细作,必然是由他掌握调度的。

    这对韩菀来,其实是个好消息,这太子丹如此能耐,信国三代能君,筹码押上去也不怕中途出岔子生什么翻大船意外。

    她目前肯定没法见信王的,见太子丹,直接向太子丹投诚,已是意料之外的好。

    韩菀回府后,第二天,张允就通知她,让她明日巳初到城南的一处宅子等他。

    当天黎明,韩菀让穆寒带她去了一趟库房。

    存放玉玺血诏的那个库房。

    启动括,从暗格里取出一方一长两个檀木匣子,韩菀垂眸摩挲片刻,最后还是打开匣盖,把二者都放进她提前准备的布袋里面。

    玉玺,血诏,还有韩父写的那张记录。

    她不是父亲,她没有受牧伯临终重托,倘若相投后窥视许久,才再取出这玉玺血诏,难免令人芥蒂。

    要送,就该这次就送。

    既示她相投之诚,另外,这也是她给自己增加分量的关键。

    后者非常重要的。

    至于那张记录,除了拉近距离以外,更多则是韩菀的私心了。她希望,旁人能知晓她父亲为大义黎庶做出过的牺牲。

    轻轻摩挲着两个木匣,这是她父亲以生命背负的东西。

    这些天下来,她心绪平复了很多,但此刻依旧感到难受。

    “主子?”

    穆寒低低唤了她一声,她抬头,对上穆寒蕴着担忧心疼的一双眼。

    她冲他笑笑:“我没事。”

    靠着他肩膀平复了一下情绪,韩菀直起身,把布袋系绳系上牢牢捆住,郑重交给穆寒保管。

    穆寒当即端正了神色,肃然接过,心检查了几遍,而后用一块包袱皮裹住,打了几个死结背在背上。

    他们立即吹熄蜡烛,赶在晨曦冲破黑暗前离开库房。

    韩菀没有再回郦阳居。

    等稍候到了时辰,便会有一个“韩菀”照常登车往朱雀大街去。

    而韩菀本人,趁着此刻犹有夜色,穆寒这就直接带着她悄悄离府。

    他背上背上东西,这回却是不好背她,两人一路至西墙下时,他直接抱起了她。

    他生得异常高大健硕,直接便能像个孩子般把韩菀抱坐在臂弯上,足尖一点,人已飞跃而起。

    韩菀就觉得这姿势挺有意思的。

    风声呼呼,她环着他的脖颈,凑在他耳边了一句什么,穆寒差点踩碎了瓦片。

    韩菀,时她爹也这般抱她的。

    穆寒窘迫,侧头瞅她,被她轻轻吻在眼睛上。

    “好了,不逗你了,咱们走快些吧。”

    还有正事呢。

    这般打趣一句,韩菀感觉心里轻快了一些,今日太重要,她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之后她没再逗穆寒了,乖乖侧脸伏在他的肩膀上,让他扯过斗篷蒙住她的头脸身体。

    不管她做什么,穆寒都不会生她气的,更何况只是亲昵打趣,心翼翼掖了掖斗篷,确保能阻隔寒风,他随即收敛心神,飞速而去。

    到了目标别院,罗承阿亚等人已经在了,俱换上一色不起眼的装束,马车也伪装妥当了。

    罗平则不在,他还得护送“韩菀”去总号。

    没办法,他和穆寒两人都是近卫标志人物,一个穆寒不再还能是进车厢议事,两个都不在就不对劲了。

    他人不能来,只这次随行的都是他和穆寒以及韩菀仔细斟酌后带的,人不多,个个都是铁杆心腹好。

    穆寒再回头巡视一番,之后两人换了衣裳,韩菀登上那辆半旧的蓝帷车,在七八名近卫护持下离开院。

    一路绕了很久,换了几个地方,再三确认确实无人尾随,这才掉头,往张允的那处城南宅子去了。

    张允也很谨慎,反复观察确定没有尾巴,之后才带着韩菀快速出西城门,往城外而去。

    这是已过午了,并没有停下里用午膳,也没人在意这个,张允取出备好的点心,两人各垫了两块就了事。

    未正,终于抵达目的地,位于南郊,云岭山麓的一处偏僻别庄。

    “贤侄女,我们进去。”

    韩菀深深吸了一口气,跟了进去。

    见的果然是太子丹,过程很顺利。

    甚至比韩菀想象中的最好情况还要更顺利一些。

    这别院虽,布防也不着痕迹,但穆寒一进来就感觉到,这里里外外高不少,远近岗哨非常之多。

    穿过庑廊,一绕,就是正厅,廊下阶前肃立布衣护卫,尤其门前几个,肃立如入鞘的宝剑,锋芒内敛但寒意隐透,很像韩菀初见穆寒时的感觉。

    她跟着张允进了正厅,厅中一二十六七的青年男子,皮弁冠束发一身藏蓝锦袍,穿戴简单无标志身份配饰,只身姿昂藏气度斐然。

    他容貌不算十分俊美,只已无人注意他是否俊美,韩菀远远见过郇国几个皇子,竟无一人能及他龙章凤姿。

    太子丹双目炯炯,褪去伪装,他威仪尽显,眸光极之摄人,闻得声响转过身来,正见张允正领着韩菀入内。

    “见过太子殿下。”

    韩菀眼观鼻鼻观心,与张允一同俯身见礼,随即,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太子丹打量韩菀一眼。

    这一见甚是满意,听张允得再多也不如自己亲眼一见,此女举止有度不惊不怯,确实如所闻一般无二。

    其实该商议的都已商议过了,他能见韩菀,就明接纳之意,因而着意和煦,叫起张允后,他亲自扶起韩菀:“韩家主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风采斐然。”

    太子丹笑道。

    韩菀也笑:“太子殿下谬赞,我不过承前人之荫罢了。”

    “怎及太子殿下威仪赫赫?”

    太子丹笑:“诶,这般来,我岂也不是得祖宗遗泽?”

    “来,我与韩家主,还是血缘之亲。”

    这话倒是真的,信国祖上迎娶天家公主三次,和当年的韩国也联姻过不止一次,不过最近也是几代之前的事,而信国姓姞罢了。

    其实这些诸侯国,除非是中后期篡国的,否则基本都和天家姜姓联姻过,虽这关系不影响你死我活,但到了想拉近关系时,那也是很实在的话题。

    如今太子丹这般,就很着意表示亲厚了。

    韩菀自然不会不识好歹,她深深一礼,而后退后一步,利索撩起裙摆,一个稽首大礼。

    “若太子殿下不弃,韩氏愿为信王及殿下效犬马之劳!!”

    “好!!”

    太子丹叫了一声好,亲自俯身,他扶起韩菀,不想,韩菀却微微拒了,他有些诧异。

    韩菀却微微偏头,穆寒利落解下背上包袱,将包袱交到韩菀上。

    韩菀双托起,有些哽咽,但声音很清晰:“韩菀此举,也算秉承父亲遗志,此二物,当献于信王驾前!”

    太子丹有些讶异,实际穆寒背着包袱大家都看到,近卫也早已盯着留心了。

    他伸接了过来。

    随挥退欲先解开检查的亲卫,他自己亲自拆了。

    韩菀这般郑重的,这显然是个重要物事。

    太子丹何等人物,见识经历极其多,早已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容,但打开方匣那一刻,他还是瞬间失了色。

    “这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失踪,消息灵通的诸侯王都已知道,信王亦然,此物的重要性和意义不言自喻,几年来,大家都在使尽浑身解数找,也包括信王和太子丹。

    可惜,一直无所获。

    在这个越发渺茫的关口,骤不及防,太子丹大震,随即大喜过望。

    “啪”一声阖上方匣,他也不递给旁人,赶紧打开另外一个长匣。

    之后,又见到韩父的亲笔记录。

    “好,好好!!”

    他激动得,连了三声好。

    这代表什么?

    现在这可不是他们找到了玉玺并占为己有了!

    从韩菀中接过此物,有了韩父这张亲笔记录,代表着他们是姜氏王室选取的继任者。

    托之于江山社稷,托之于天下黎庶。

    仁义之君,得到姜氏承认。

    一旦举旗,就是王旗,名正言顺的正义之师。

    良久,太子丹阖上匣盖,自己亲自拿了布袋也不交给旁人,他快步上前,俯身扶起韩菀。

    “汝及汝父之诚,我与父王尽知!!”

    他肃然:“我姞丹在此立誓,断不负姜氏所托!!”

    他亲自扶起韩菀:“元娘好极,我必亲自书信一封,向父王陈明此事!”

    “你放心,日后,我们便是如一家之亲,同进共退,共襄盛举!”

    他肃然罢,拍了拍韩菀的肩膀。

    此时,也不论男女,只论立场,太子丹力道不会轻,韩菀不觉疼,她的话同样铿锵有力。

    “谢殿下不弃!!”

    她也很激动。

    至此,她携韩氏相投信国,才算正式成了。

    作者有话要:  今天也是肥肥的一更哒!哈哈哈明天见啦宝宝们,么么啾!(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