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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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溯到三天前。

    韩家人并陈孟允韩渠等现今正在西郊。

    作为王驾随行人员之一,他们正与众官员勋贵内外戚眷以及大商贾们一起,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西郊行宫安置居住。

    梁京风起云涌,各国俱外松内紧,不管私下做了多少的动作,诸国君主都摆出一副比较闲适的姿态。

    郇王也不例外。

    每逢夏季,郇王都会去避暑行猎,今年自然会去。不过今年由于雨水多,离邑尤其厉害,那边不大适宜进山,于是就没去,而是选择了西郊云岭。

    如今的韩氏,明面投太师公羊夷,实际上更是通过公羊夷投向郇王,用不着争取,也是必有随驾名额的。

    于是在两月前便已随王驾出了城,西郊行宫附近大大的别院,郇都贵人起起落落,旧时韩父在世时韩家有别院,如今又回来了,韩家人就住里头。

    不管梁京如何各国如何,反正这两月的西郊行宫一带,是君臣同乐笑语晏晏。韩家人一开始也如此的,可随着暴雨连连,这凑趣的心情就再也保持不下去了。

    韩氏别院里头,紧张的气氛已持续了将近一月。

    穆寒一眼就看出问题,郇都这边怎可能不知?

    这简单的厉害关系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明白。

    郇都这边的信报,只有更早更详细的。

    这几年天时着实不和,旱灾才刚刚销声匿迹不到一年,今夏暴雨又笼罩北地各国,燕陈鲁缙信郇,甚至有许多地方,从春末开始都没见过一次阳光。

    郇国也是,四月初开始,全国各地广泛大降雨,其中以西南的郇河上游为之甚,连续大暴雨,最严重的时候,倾盆大雨一连下了半个月。直到现在都没停,还下着。

    其实在水灾初初出现苗头的时候,韩氏众人敏感的心就绷了起来。可上苍没有听到他们的祈祷,郇河上游这雨始终不见停歇,如今郇河水在堤坝面上晃晃荡荡,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

    众人心焦如焚,万一决堤大灾,这如何是好?!

    这等大战将兴的关头,郇王如何肯拿出巨资来赈灾?这计划外的耗费,只怕是要从其余地方填补了。

    韩氏和郇王郇国之间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平衡,只怕要顷刻被打破!

    连日来,不管是孙氏韩琮,抑或韩渠陈孟允等人,在外强颜欢笑,实际火烧火燎,只祈祷老天开开颜,不要在这个最后的关键时刻再生大变故了。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好的不灵坏的灵的。

    一封接着一封的加急信报,全都暴雨未歇,哪里哪里又堤危。

    众人的心,也如同这阴沉沉的天气一样,一坠再坠到了谷底。

    终于,七月初九,急讯至。

    郇河大决!

    郇河上游连日暴雨,郇河水汹涌澎拜,冲垮广牧、河池、沮阴、彭阳、临邑、禄城、延阴等三郡七城多段堤坝,冲出大缺口。

    洪水瞬间一泄千里,水淹将近四分一的郇国,东南现已成了一片泽国。

    有一个人大喜,那就是杨膺。

    暴雨殃及整个北地,燕陈鲁缙信郇,四邻都这样,并不怕郇国因此落於下风,只要赈灾及时就好。

    好一个赈灾及时啊!

    连年天时不和,杨膺作为郇王心腹,是最清楚郇王和郇国国库的人之一了。他一得悉消息,差点仰天大笑三声,他本来只能等日后才能慢慢设法收拾韩氏的,现在不用了。

    夜半,急讯连至,郇王当即召了一干心腹重臣夤夜议事,杨膺上前一步,拱道:“王上,军资万万不可动,为今之计,只能另外设法!”

    杨于淳眉心一跳,也顾不上其他,当即断喝:“此言差矣!如今梁京风云变化,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怎可在此等关头行杀驴烹狗之举?!”

    他心下大急,杨膺话意昭然若揭,他索性也不迂回,当即出列对郇王高声道:“王上!韩氏归投已一年有余,明暗诸事皆竭尽全力,这都是有目共睹,若对它动,只怕会寒尽人心啊!”

    杨于淳虽不管这些,但韩氏作为他也略有所闻的,一听决堤消息他就知不好,如今唯有抓住这个及人心全力斡旋。

    “王上,此策断不可取!!”

    杨膺怒道:“伯钦此言不妥!!非常之时,非常行事,韩氏当初不过迫不得已相投罢了,谁人不知?岂会寒人心?休要危言耸听!”

    “何谓迫不得已?哪怕真迫不得已,这一年多来,韩氏不遗余力难道有假?”

    “况且各国诸多事宜还与韩氏有关联,一变而万变生,弊大于利,”

    偌大的偏殿书房,杨氏父子激烈争辩,众人一时都插不上话,最后还是郇王揉了揉眉心,“好了,此事容后再议。”

    还是赶紧先议一下怎么赈灾吧,不管韩氏如何,这第一道赈灾王诏得今晚连夜就发出去。

    匆匆商议了大半个时辰,第一道王诏立即发了出去,大面的赈灾立即就开始了,第一波筹措交给公羊夷,杨于淳王明辅之。

    三人匆匆就去了,连同其余重臣,连夜就忙碌起来了。

    杨于淳忙得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只饶是如此,次日还他还吃抽了一点空,赶了韩家别院一趟。

    告知了郇王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态度,让韩家人莫要急慌自乱阵脚。

    杨于淳肃然:“姨母琮弟放心,我定会全力维护韩氏!”

    但其实连杨膺都不知道,郇王早心意已决。

    他当初之所以接纳韩氏,不过权衡形势之后的选择罢了,作为一个鹰派君主,他心里应其实更偏向直接强取豪夺的。

    很难没有不甘和遗憾,毕竟底下弄这件事,已经弄了长达四五年之久。

    所以几乎是水灾刚有苗头的时候,往昔因审时度势而压下的念头,又重新冒起头来。

    杨膺确实足够了解郇王,其实不用他提议,在接到郇河大决急报那一刻,郇王就拿定主意。

    之所以没有表露出来,全因爱惜杨于淳。

    杨于淳虽和郇王有些理念不合,但作为一个君主,他还是非常爱惜像杨于淳这样少年英才又鞠躬尽瘁,对朝廷对国家尽心尽力的能心腹能臣的。

    为了杨于淳,他可以缓一缓,先让人劝服他之后,才再动。

    这个任务,郇王交给公羊夷:“伯钦中直,劳老师费心了。”

    公羊夷其实也惋惜韩氏,但事到如今,他拱:“是。”

    郇王往后靠在凭几上,端起茶盏呷了口。

    也怪韩氏命不好,上天注定他还是得采用一开始的计划。

    当初栗氏及其他针对韩氏的布置,花了这么多年时间,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直接废了,表面是陆续撤去,其实是由明转暗。

    用不上无碍,倘若日后形势有变,立马就能用上。

    没想到,还真一语成箴。

    郇王招,让陈堂上前,低声吩咐几句,“加派人监视韩氏。”

    郇王和公羊夷的对话屏退了所有人。

    当韩氏还是有感觉的。

    第一,是根据郇王为人行事以及当年旧事所做的判断。

    第二,太子丹那边的消息。

    太子丹在郇王宫和郇朝廷都有许多眼线,他密切关注郇王,郇王私下召见公羊夷的事他察觉了。

    另外最重要一个,太子丹等人对郇王的了解非常深,几乎不用探,他们就断然,郇王必不会挪动军资的,他必会另行设法。

    这个设法,韩氏首当其冲。

    第三,罗平发现,有人监视韩家别院。

    种种痕迹,归于一处,洪灾一发,瞬间打破昔日好不容易斡旋得出的平衡。

    韩氏处境只怕危如累卵。

    “怎么办?”

    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大厅,心腹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守卫,罗平亲自检查过几次折返,确定无碍,大家才敢开口议论这件事。

    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孙氏坐不住,攥住儿子的,焦急来回踱步。

    韩琮紧紧抿着唇,一下子遇上这等大风浪,他倒是竭力左思右想,可到底年少经历浅,未曾得法。

    他自幼又体弱多病,一急,唇色发白,焦灼看着厅里老家臣老心腹们,只盼他们能想到方法。

    可韩渠陈孟允他们能有什么好办法?

    他们是很好的辅助者,但到底不是掌舵人,能力还有最重要的是身份使然,注定他们无法在这错综复杂的危关头上孤注一掷。

    此等大事,非得一个有魄力的掌舵者去主持大局不可。

    一连大半月,韩渠冯念等人嘴角一大串燎泡,为防露端倪,他们还用针刺穿抹上口脂,私下黄连药茶不断嚼灌。可现在,黄连药茶都不管用,一夜之间口舌嘴角燎泡如雨后春笋,疼得吃不下饭,可也没人顾得上。

    韩渠顶着韩琮视线,心焦如焚,来回踱步,这大半月来他是生生老了几岁。

    陈孟允霍站起:“不能再等了,我们得立即传信给主子!”

    所有人刷地看过来。

    半晌,韩渠气道:“好啊,好你一个陈孟允,你知主子下落,竟,竟一直不吭声!!”

    他气苦,从主子离家到现在,足足找了一年,一直都没停过,这个陈孟允明明知道,他居然一直不?

    陈孟允叫屈:“这是主子之命。”

    “我也不知主子身在何方,只是主子曾命我撰写局势变化,我也是主子离家后在来信,才知主子之意。我只管传撰写,传至何处我也不知啊!”

    大家也顾不上吵吵这个了,韩渠赶紧催促:“那你还不快点写!!”

    陈孟允飞速撰写急报,这封急报,再第三天的深夜,送到韩菀的中。

    韩菀没有犹豫,侧头看穆寒:“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回去。”

    经历越多,年岁越长,韩菀越明析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该怎么做。

    人立身世上,有家国有黎庶,有亲眷也有爱人。

    她不能放弃哪一边。

    唯在变化中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和应对方式。

    她知道平静幸福骤然打破穆寒会不好受,他会抑制不住惊慌,低沉,难过,甚至痛苦。

    旧环境对于穆寒而言,就是一个囚笼,好不容易走出来,现在又要回去。

    有了希望,甚至得到希望,之后再失望,个中滋味如何,韩菀能想象得到。

    可是韩菀并没空解释太多了,她也顾不上掌柜就在一边,踮脚亲了亲他,低声宽慰:“我们既然牵了,就不放的。”

    “我们已是夫妻。”

    她握住他的,触如冰般沁凉,她双紧紧包裹住,按在心口温暖它们。

    穆寒努力露出一个笑:“没事的,那我们快些回去。”

    勉力佯作若无其事,但他有些想落泪,身体仿佛一半置于寒冰另一边烈火,心脏一阵难以忍受的尖锐锥疼。

    疼得他有些呼吸不畅,但他忍住了,应了一声,迅速转身回屋去收拾衣物。

    跨进门槛那一刻,倏两行泪落下。

    穆寒一抹眼睛,快速打开柜门,取出包袱皮铺开,取了两身换洗衣物和银钱,迅速打了结背身上,立即返身出去。

    牵着大黑马出了院门,韩菀亲锁的门,将钥匙仔细收好,她告诉穆寒,他们以后还会回来的。

    穆寒勉强笑笑,应了一声。

    但他有预感,不会回来的了。

    翻身上马,嘚嘚马蹄声踩在古朴的巷内,迅速远去。

    在即将拐弯的时候,穆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月色朦胧,黢黑的山麓下,的庭院黑瓦粉墙,一支杏枝伸出墙来,正随夜风轻轻晃动。

    宁静,安详。

    一瞬已经远去。

    一个月前,他还在为他们当一辈子平凡幸福的夫妻而喜不自胜。

    谁知,这幸福竟然如此短暂。

    心口一恸。

    忽有泪滑下。

    悄然无声,他勉力忍住,飞快伸抹去。

    这是不对的。

    这绝不应该。

    韩菀回头看他,好在夜色黝深,穆寒背光,他深吸一口气,强自控制自己压下所有情绪,没让她发现。

    “心些。”

    护着韩菀过了石坎。

    膘马一跃,一拐弯,院再看不见。

    马蹄声疾疾,穿过一条条熟悉的巷,很快,就离开了这个曾经洒下无数欢声笑语的山麓镇。

    作者有话要:  还是得回去了,旧环境对穆寒不友好啊。不过放心,寒哥需要觉醒了!

    今天就一更啦!明天见宝宝们么么啾爱你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给文文和专栏投雷的宝宝哒,笔芯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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