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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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灼脑子里想的第一句话其实是“她去干嘛”,可是话到嘴边,实在是觉得不出口。

    “她她要去啊?”他吭吭哧哧地打了个磕巴。

    陶臻一丁点儿多话的心情都没有,“嗯”了声,也不接他的话,就在那头抽闷烟。

    陶灼听着他从鼻腔里重重呼出烟气的烦躁动静,就更不知道该什么了。

    让人怎么啊?

    平时看那些“白衣天使”、“医护人员”,只觉得是一种群体的统称,并没有什么真切的代入感,潜意识里还会有种“理所当然”的仰赖,毕竟这就是他们的职业。

    就如同消防员,一听起火了开口就是9,就是找他们。

    平时看见消防员牺牲的新闻也会唏嘘,但也就只是唏嘘,唏嘘的是这一整个职业,而不是实实在在牺牲的某个人。

    眼下突然轮到身边实实在在亲近的人身上,这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陶灼潜意识里一方面认可陶且唯的选择,这是她的职业,确实是她现在该做的。

    可是私心来想,这是他嫂子,是他哥疼着护着这么些年的人,这要是一去回不来了

    陶灼在心里猛“呸”自己两口,只能先安抚陶臻,:“行,哥,你别急,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挂掉电话,厉岁寒问他:“怎么了?”

    陶灼抓了抓头发,愣愣地:“我哥陶姐要去武汉。”

    厉岁寒眉梢动了动,也没话。

    “我哥让我劝她,我该怎么?”陶灼真的太苦恼了,“她爸妈都劝不住,该的肯定都了,我都能想象到她怎么让我挂电话。”

    怎么张嘴拦人都觉得心虚,仿佛一开口就会被陶且唯的正义之光给直接蒸发。

    “她是自己申请,还是医院直接抽调?”厉岁寒问。

    “是自己写了申请书,之前就申了,没跟我哥。”陶灼回答。

    “劝不动。”厉岁寒。

    陶灼苦着个脸。

    “能劝动的人,一开始就不会写。”厉岁寒看着陶灼,“与其跟着一大群人拦她,不如你鼓励鼓励她吧,打打气,也更有信心。”

    “但是你有没有可能,”陶灼试探着,“她当时写的时候挺激情,然后写完也有点儿后悔,结果现在真抽上了,又不好意思不去,等着多几个人劝劝她把台阶架起来,她才好顺坡下来不去了”

    陶灼连带比划地假设一大堆,话还没完,厉岁寒就看着他笑起来。

    “笑什么啊。”陶灼很郁闷。

    “人之心。”厉岁寒朝他招招,陶人撇撇嘴,过去让他抱在身前坐着。

    “如果是我的话,你会不会让我去?”陶灼摸着厉岁寒的胳膊问。

    “不会。”厉岁寒想也不用想,直接开口。

    “那我要是非要去呢?”陶灼又问。

    “你去不了。”厉岁寒摸摸他的脑袋瓜,“动了这个念头我就会把你锁在家里,当条真狗。”

    “哇,你还我人之心!”陶灼夸张地大喊,心里却并不觉得怕,还有些甜丝丝的,别过脑袋去亲厉岁寒,“我也不想让你去。”

    磨蹭了一会儿,厉岁寒拍了拍陶灼的背,示意他干正事儿。

    陶灼把够过来,又叹了口气,:“咱们三个男的也是无语了,摞在一块儿还没我姐有觉悟。”

    陶且唯没在电话里多,陶灼刚喊了声姐,她就直接问:“你哥让你打的吧。”

    “啊。”陶灼答应一声。

    “别费口舌了,晚上来家里吃个饭,你爸妈你哥都来。”陶且唯应该是在收拾东西,“乒呤乓啷”的,陶灼还听见她老妈在喊“唯唯”。

    “可是我明天隔离才到日子。”陶灼看看时间。

    “你没事。”陶且唯爽利地,“当新冠是块表啊?踩着2点解除。”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陶灼听见陶且唯轻松的语调,心里一下子更难受了,“我哥都要不能活了,姐你不想想他也想想叔叔阿姨吧?你这去就去家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这就不能活啦?”陶且唯直接乐了,“你也太看不起你哥了,槿市已经派过去四批了,那么多家庭,人家都能活就他不能活?”

    “你”陶灼被噎得接不上话。

    “行了,我时间有限,晚上见面。”陶且唯笑笑,“被你们咒来咒去的,万一真成了最后一面,好歹得多看两眼。”

    陶灼简直要抓狂了,“啊——”一声皱着脸歪倒在床上:“你赶紧闭上嘴吧!”

    半个月没出门了,日常没什么感觉,傍晚要出发去陶且唯家前,陶灼对着镜子捯饬发型,怎么都觉得有点儿过长了。

    “我好像个野人。”陶灼忧伤地。

    厉岁寒把他额前的头发都拨到脑后,给他扣了顶帽子,搭配上合适的围巾和外套,再让他戴好口罩和套,往他兜里又放了张新口罩。

    陶灼像个孩,张着胳膊让厉岁寒套来套去,等两人都拾掇好,牵着厉岁寒的出门。

    “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上去?”到了陶且唯家楼下,陶灼问厉岁寒。

    陶且唯那句“最后一面”杀伤力太大了,关键是谁也不能没有这种可能,陶灼就很想让让陶且唯见见每个家里人。

    “想一出是一出。”厉岁寒笑着给他拉上口罩,“这种时候我过去添乱,你哥真是要爆发了。”

    陶灼心里一酸,抱了抱厉岁寒。

    “去吧,劝不动就支持她,别让她明天出发了,一屋子人还全在反对。”厉岁寒,“晚上回家陪陪你哥。”

    “我哥还不知道晚上回不回呢。”陶灼嘟囔着下车,“回家陪我妈吧,她估计眼睛都能哭瞎。”

    老爸老妈他们已经先一步过来了,陶灼进了陶且唯家,老妈立马喊着“灼灼”迎过来。

    陶灼发现自己“估计”都用轻了:老妈和陶且唯的妈妈全都是眼圈通红鼻头通红,两个老爸在沙发坐着,看着还能有有笑,那眼底的情绪也根本压不住。

    陶灼一一打了招呼,示意老妈先别离自己那么近。他从兜里掏出另一张口罩换上,在客厅一角坐下,解释自己其实明天才出隔离,还是谨慎点儿好。

    老妈愣愣地看他两眼,嘴角控制不住地一抖,转脸捂着嘴。

    “灼来了?”陶且唯跟个王熙凤似的,人还没出来,先喊了一声。

    “姐。”陶灼眨眨眼,都有点儿不敢认。

    陶且唯比上次见到瘦了些,皮肤很不好,眼窝都深了,挂着两个黑眼圈,颧骨附近还有点儿爆皮。

    “你这也太憔悴了,跟在老北风里吹半拉月一样,”他咧咧嘴,“去了不得给人家拖后腿啊?”

    “护目镜勒的,不碍事。”陶且唯笑笑,“我跟你哥学炖汤呢,来尝尝。”

    陶灼一看陶且唯这个状态就知道,今天不管谁来劝,哪怕一屋子人给她摁住也没用。

    她是真的想去。

    进了厨房再看陶臻,陶灼心疼得都不出话,只觉得他跟陶臻真是亲哥俩儿,他以为自己够像野人了,陶臻比他还野。

    除了青春期,陶灼几乎就没见过陶臻不刮胡茬的模样,头发也毛躁,一点儿意气风发的模样都没了,眼睛里都是血丝,像头缺食少觉的狼在死死压抑自己,苦闷又烦躁。

    陶灼这根墙头才瞬间又倒了,他声问陶且唯:“必须你去么?你不是儿科么?”

    “没听过儿科是万能科室么?”陶且唯配合着也声,“这证明你姐业务能力超群。”

    正在切莴苣的陶臻闻言直接把刀往案板上一拍,狠狠地望过来,话是对陶灼的,眼睛却死盯着陶且唯:“对,你问她,问她怎么想的,医院抽调的本来是别人,她主动去跟人换。陶且唯,你心里到底拿不拿我当人?这是你脑子一热就去顶的事儿么?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哥。”陶灼忙冲陶臻打势,让他点儿声。

    陶臻叉着腰呼出口气,又开始“咣咣”切菜,客厅里竟然默契地没人过来劝架。

    “不是脑子一热。”陶且唯跟陶臻比起来平和多了,她过去掩上厨房的门,认真向陶灼解释:“抽中的同事怀孕了,我本来就在备选里。”

    “怀孕是吧?”陶臻又把刀一拍,过来就要拉陶且唯,“走,现在就怀。”

    陶灼:“”

    “疯了吧你?”陶且唯都被气笑了,避开陶臻抓她的,过去搂着他晃晃,“我肯定怎么去怎么回来,咱们不是了么,秋天还得结婚呢。”

    “你也知道要结婚了,那为什么就得是你?”陶臻点点头,他被安抚了一下,暴躁压下去不少,拉开陶且唯的胳膊转身看着她,又试着劝她:“陶且唯,你就算不考虑我,能不能想想你爸妈?你自己想想你的名字,你爸给你取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你万一有点儿什么,让老两口怎么办?你自己伟大你光荣你去奉献了,哦,留下你爸妈等着我给你养?”

    “哥!”陶灼头皮炸了,差点要去堵陶臻的嘴。

    陶臻透过门缝朝客厅扫一眼,皱着眉闭上嘴,拧开水龙头冲菜。

    “陶姐,我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担心你。”陶灼又忙向陶且唯解释。

    “嗯,知道。”陶且唯笑笑,沉默两秒,她挽起袖子去帮着陶臻洗菜,“但既然让我去了,我就必须去。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做我该做的。”

    “你必须个屁!该个屁!”陶臻彻底起火了,用力甩开陶且唯的,“全中国那么多医生护士就差一个你?你是钟南山还是李兰娟?你不会死是不是?少了你就不行了?!”

    “少了我就是不行!”陶且唯终于也爆发了,她直接把半盆莴苣扥出来砸在了地上,“哐”的一声,炸得陶灼耳朵一“嗡”,一瞬间竟然不敢乱动。

    “哎,怎么还摔上了!”老妈忍不住跑了过来,“好好,别吵别吵,陶臻你喊什么喊!”

    没人理她,陶且唯跟陶臻对瞪着,:“当年**咱们死了多少人?349个。知不知道有多少医生护士?一百多个!”

    “那一百多个人!没有一个该为了谁去死!可当初但凡有一个人做出相反的选择,最后的结果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陶且唯的眼圈红了,声调高了,语气仍然很冷静。

    几个家长还想挤进来劝,隔着窄窄一道门板,却都使不上力道。

    “所以少了我就是不行。”陶且唯使劲吸吸鼻子,“你在新闻上看到的任何一个人,盖医院的还是送口罩的,少了谁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