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一对年轻的男女沿着肃穆宁静的墓园,来探望久别的故人。

    容貌明丽眉目锐气的女孩明朗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照片里，她的墓碑前摆放着一束红色的蔷薇。

    楚若颜轻轻叹了口气，“这应该是沈先生留下的吧。”

    红色的蔷薇代表的花语是——只想和你在一起。

    楚天言也感觉心情复杂,“不得不，他还挺痴情的。”

    他来的不算频繁，一年可能会来个一两次,但是无论什么时间来，都能看到墓碑前摆放着仿佛永不凋零的蔷薇。

    但世界上哪有永不凋零的花呢？不过是有人永远将鲜花送给最心爱的女孩儿。

    即使是楚天言没怎么和沈竹打过交道，也不得不叹息他和自己妹妹这段有缘无分的爱情。

    楚天言将目光从蔷薇花转到墓碑的照片上,蹲下身把自己带来的鲜花摆放在旁边。

    “妹呀！又来烦你了,是不是特别想打我？”

    楚若颜正在低头将墓碑前被风吹乱的贺卡涂鸦重新整理好,这是白薇薇和叶不回她们曾经帮助的被拐儿童家长,在知道恩人去世的消息后，特意带孩子探望时送来的。

    这段往事只能从渺渺偶尔的讲述中,窥见其中的辛苦繁重以及危险,但可以想象满怀热血的去帮助别人,那是一段多么精彩又有意义的人生。

    她闻言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天言哥,你还真要和她生前吵到死后啊。”

    五年前，叶不回为了救他们在爆炸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楚若颜和楚天言在医院的那场最终道别中也没有见到白薇薇。

    当时的他们因为疲累和刺激失去了意识，等到醒来时得知了叶不回的消息，根本没有心思关注别的事情，也就与白薇薇错过了最后的道别。

    后来白薇薇果真就离开了s市，再也没有见除白松松以外的任何人。

    白薇薇在三年前去世了，那时楚若颜和楚天言还接到了她提前写好的亲笔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她的病情和死亡,然后给两个人道了歉。她对不起，是因为意识到自己错了，两个人可以继续埋怨她，不要因为她死了就违心的原谅她，反正她也不知道了。

    看的人又好气又好笑。

    “要我她这个丫头气的很，虽然和我对不起，但是死后才肯让我来见她。”楚天言抱怨，“唉，她倒是道歉了，那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能当面。”

    楚若颜微微一笑，刚想什么，就听独属于少女的清脆声音响起，“我想，薇薇姐已经知道了。”

    两个人将目光投向来者，是渺渺，五年的时间稚嫩的女孩已经成长为秀丽可爱的少女，她扎着长长的双马尾，目光沉静而温柔。

    是啊，既然肯告诉他们她葬在了哪里，想来也是达成了谅解。

    楚若颜和楚天言怅然的想。

    她真正没有原谅和理解的，是连死亡都不肯告知的父母们。

    渺渺将带来的鲜花放下，“白哥哥没有来吗？”

    楚天言挠挠头，“这子常年在外，回来的时间自己可能都不准，碰不上他是正常的。”

    白松松在大学毕业以后进入了一家大公司工作，格外受老板的赏识，只是工作非常的忙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是在外面出差。

    不过想来这也是他自己乐意接受的，比起忙碌的工作，他恐怕更难回到家里面对自己的父母。

    一下子失去两个妹妹，所有人中他是受影响最深，打击也是最大的。

    “我前段时间去看白叔他们，白叔，那家伙基本上过年都不回去，每个月寄钱的次数倒是比打的电话还多。”

    楚天言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四个孩子当中最后是他在照顾两家父母。

    楚若颜轻声，“哥哥，到底还是放不下啊。”

    人的感情和执念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

    楚天言看了她一眼，心中也暗自叹息，放不下下的又怎么会只有那子一个呢？

    楚若颜创业很成功，公司在逐渐的发展壮大，虽然现在不及当年的楚家，但蒸蒸日上，追上是迟早的事。

    她回家探望父母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除了工作忙，心里也有结解不开。

    楚天言有很多次都看到她的车子停在家门口，但是真正走进家门的次数寥寥无几。

    至于楚天言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老师，就更别身边的其他人了。

    一行人在白薇薇的墓碑前了会话，就开始往回走，他们一边走一边交流彼此的近况。

    “哥，学生好带吗？前些日子我看你发朋友圈抱怨学生不听话。”楚若颜关心的问。

    楚天言随意的，“还好还好，有听话的，也有皮实的，你呢工作忙不忙？什么时候抽空回家看看吧，他们都挺想你的。”

    他又有些为难的犹豫了，到底没出太多的劝的话来，“而且他们身体也不太好了。”

    楚若颜露出完美无缺的微笑，“我会的。”

    但是什么时候回去就不一定了。

    楚天言也不强求，这些年他做到的最大进步就是学会了理解，心态反而是他们当中最好最洒脱的。

    两个人又关心地询问了渺渺的近况，渺渺是除了楚天言外去探望四位父母最勤快的人，这些年下来，不仅四位父母和她关系融洽，楚若颜他们也都将她当做了妹妹。

    只是渺渺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在人群之中，又仿佛游离于外，楚若颜他们很担心是叶不回的事给她带来的影响，当然也有可能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系。

    渺渺笑容如常，眸光闪烁，她暗想，留给这四位父母的时间也不多了，毕竟他们原本的寿命要比现在短。

    白薇薇已经去世，就证明大佬留下的气运庇护消耗干净了，那这四位父母领盒饭的时间要到了。

    时间又过去了几年。

    渺渺陪伴着白松松，楚家兄妹，相继送走了楚父，白母，白父，终于要送走最后一位楚母。

    楚母拉着渺渺的，对她是道不尽的感谢，她这些年缠绵病榻，但偏偏活的比其他身体健康的人都长久，因此福也享过，罪也受过，但背上的人情债似乎永远也还不了了。

    “没关系的，你是叶姐姐和薇薇姐还有若颜姐的妈妈，我把她们当做姐姐，当然要替她们照顾你。”

    渺渺的语气娴静又温柔，弯下眉眼时，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淡然理性的姑娘。

    “她们心里都有不同的结，但我想对你她们都是又爱又恨的，既舍不离又放不下，我代她们照顾你，她们不会那么痛苦也好放心。”

    楚母眼底有泪光闪现，憔悴的容颜依稀还残留着年轻时的美貌，她语气无比复杂怅然的，“我以为她们都要和我断绝关系了，到头来我还是受着她们的照顾啊。”

    她发出了很长很长的叹息，目光盯着天花板，许久后才转回到渺渺身上。

    “渺渺，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一个人的对与错，不该由旁人来论断，更要问问自己的心。”

    渺渺低声，“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原本觉得我没错，后来我又觉得我错了，可我又不知道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楚母气若游丝，满眼的悲凉，“我只知道作为母亲，我这一生是失败的。”

    渺渺发出叹息，那语气中竟然含着悲悯，“楚阿姨，你真的不知道她们都想要什么吗？”

    楚母期盼的看着她，“你能告诉我吗？”

    渺渺声音很轻，很低缓，“叶姐姐的那个世界太早就失去了你们，她从来不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爱过她？所以她想要的是你的爱。

    薇薇姐很倔强也很独立，她对你们四位长辈失去了信任，你们曾经给她的伤害超过了爱，所以她只想要一个道歉。

    至于若颜姐，她是最乖巧最善解人意的孩子，你们给她的爱是最多的但是压力和要求也是最多的。

    她的前半生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对你们她又愧疚又难以释怀。

    她需要的是体谅。”

    楚母眼泪流个不停，语气哽咽，“这么，这些年我们都错了。”

    她恍然想到，当年她总觉得还有时间还有会，总觉得女儿们的错更应该被及时纠正，以至于每一次见面都没有关心过她们一句，也没有为任何事一句抱歉。

    所以到了最后就再也没有会了。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她绝望的呢喃。

    渺渺轻声，“确实太晚了，当年叶姐姐在去救人之前大概也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所以她和我”

    她似是不忍的闭上眼睛，“她如果她回不来的话，让我告诉你们她这次再也不欠你们了。”

    楚母怔然，泪如雨下，又哭又笑，“不欠我们了”

    她从来就没有欠过我们什么，是我们一直对不起她，对不起所有的女儿。

    母亲，我依然非常爱你和父亲，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我以为你们同样是爱我的，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我更像是一件有价值的商品，我感到很抱歉，没有达成你们的要求，让你们失望了。

    叶不回出事后，楚若颜很少来探望他们，一次把话摊开后，他们质问是不是因为破产的事怨恨他们时，对方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如今想来分外清晰。

    若颜，对不起啊是妈妈辜负了你这么好的女儿。

    我对亲情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期待和希望，所以没有缘分就不必强求了，你就当从来没生过我吧。

    白薇薇最后一次见面时决绝的转身，楚母伸想要阻拦，但最终那只只能无力的垂下，看着女儿的背影越走越远。

    薇薇，对不起，妈妈竟然让你这样失望了吗？

    时直至今日，她终于明白白薇薇到死都不愿意将消息告诉他们，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她认为没有必要。

    我很遗憾，原来即使在另一世界里，我也不存在被爱的可能。

    叶不回那张与白薇薇气质截然不同的面颊上，有一滴泪滑过。

    叶子，对不起。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妈妈的错，我们害了你两次的人生。

    尽管没有资格这样，但我们真的是爱你的，在你出生之前，我和你的父亲充满了无尽的期待和喜悦，那时绝对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私心。

    只是后来怎么就都错了呢？

    三个女儿的面孔越来越模糊，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

    楚母伸出朝虚空抓去，她竭力想抓住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颓然落下。

    渺渺看着她睁大眼睛，满是遗憾的咽了气，最终摇摇头将覆在她的眼睛上。

    和白父走时的还算释然，他又总是会笑着不断重复她原谅我了和对不起，剩下的这三位走的都是充满了遗憾。

    楚父几乎什么关于内心的想法都没有透露，但是他不断的询问渺渺和其他人在一起时的所有往事细节，仿佛想通过别人温暖的回忆，窥见儿女们片刻的喜乐。

    白母则是一直在哭，糊涂了的时候会喊女儿和儿子的名字，会着要去给他们做喜欢的饭菜，她并不是一个多么擅长讲道理和理解别人的性格，所以她的歉意都隐藏在这些话语里。

    这些人的余生，究竟有谁过好了呢？

    渺渺想。

    都没有，不枉大佬特意把她留下来定期发碎玻璃，临终还有特殊关怀——捅刀。

    十几年后。

    白松松早已经成家立业，他在和妻子结婚后就换了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一对儿女也承受自己童年时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孤单。

    不过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另一座城市，在逐渐放开了妹妹的事情以后，他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时会回去探望父母，而父母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昔日的故乡。

    楚若颜的生意越做越好，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没有结婚，只是收养了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培养。

    外人一直不能理解她常年投资在一项穿越时空的研究项目，在当下的科技来，这显然只能止步在理论上。

    但是知晓当年往事的人，都了解她心中的执念。

    知道她其实是想确定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能不能再见一面。

    谁能想到他们都已经放下了，她才是最执着的那个呢。

    楚天言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教育事业上，成为了一位非常优秀的人民教师，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更没有儿女。

    有人追问他为什么不结婚的时候，他自己性子定不下来，就不耽误人家好姑娘了，和学生打打闹闹斗智斗勇挺好玩儿的，然后这一闹就闹了一辈子。

    但只有和他关系要好的哥们儿，知晓其中的隐情。

    那是一次他们出去喝酒，楚天言喝醉了以后抱着酒瓶哭。

    他他一出生就承受着父母的厚望，但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就摆在那里，尽管被精心培养还是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所以他知道自己不是合格的儿子。

    后来妹妹出生了，父母将厚望转移到了妹妹身上，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个好哥哥，就算不能达成父母的要求，但要尽自己所能帮助妹妹，不让她承受和自己一样无人可的压力。

    偏偏命运弄人自己的妹妹又和另一个女孩交换了人生，导致他觉得对哪个妹妹好或者不好都是错的，所以他也不是合格的兄长。

    他的一生都在努力学习做一个好的家人，但总是不成功，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乱，所以他也没有信心成为好丈夫，好家长。

    他只能尽力做一位好老师，将自己的教育为那些被原生家庭所影响的孩子，化解伤害。

    至于渺渺她是所有人的天使，她总是在所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为他们带来帮助，抚慰和化解所有的伤痛。

    她并没有涉足商业，或许是因为童年的经历，她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公益打拐事业。

    精明能干的陆家大姐继承家业以后，对妹妹依然百般疼爱，就更别楚若颜等人同样爱她护她，她这一生顺遂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