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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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宁宫。

    富察舜华拿出一个保存了许久的匣子。

    有多久呢?

    久到里面上好的澄心堂纸,都微微发皱卷边,泛黄了。

    “你回府告诉二哥,叫他别猪油蒙了心,这次划定大清与俄的边界,能多划就多划,他如今是皇帝的舅舅,出了任何岔子,或是吃里扒外,都有可能叫皇帝与他在后世背负无数骂名,叫富察家面上蒙羞,事关领土完整,万不可轻忽。”

    “他若是有了别的心思,我大可以将他换掉,使臣不缺他一个。”

    “这些年,二马吃尽天下草,他也是真的飘然了。”

    她抚摸着上的匣子,秋云点点头,“奴婢这就将话转达给廖凡,叫他出宫与二老爷听。”

    富察舜华挑出几张纸,递给墨竹,“誊抄后,送去工部办事处,就这是哀家从一个洋人的札中翻译出来的水泥制法,叫工部看着研究。”

    她原本就是理工科的学生,但她知道,时间足以冲淡人的记忆,包括潜意识里的知识。

    这些后世的知识,她就趁着她还记得的时候,都写了下来,细细保存,以期日后可以用上。

    没想到,最后真的用到了。

    她也敢拿出来了。

    她也想为这个时代争一争,为所有的不公正争一争。

    或许这一辈子,她只能呆在这一处宫墙中,或许,日后都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她,但她希望,日后这个地方,会有越来越少的人进入。

    力量绵薄又如何?

    至少,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

    秋云心地接过来东西,十分宝贝。

    她们知道,自己主子一直宝贝这个匣子,也没多过问,接了纸张,便开始研磨,按着誊抄起来。

    **

    “水泥?这是何物?”

    “据是能够加固房屋之物,是太后搜集的孤本中抄录而出,也不知是真是假。”

    “管他真假,左右有皇上兜底,这东西做起来看着也不难,七八日的事情,就算是要烧制,窑也都是现成的。”

    “就是这压碎石灰石成粉末,不大好动,等着,去找几个人来,一道试试。”

    工部掌管修桥造路及一些修缮事宜,养心殿的权责都移交给了他们,更别还有太后的意思在,取用东西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按照比例,一步步配好,等到开始加水调和,已经是第三日下午的事情了。

    那些人锤锤肩膀,“哎哟,真是累了,这两天一直忙着这东西,还烧呢,我这身上,现在都红彤彤的,过两日,就该蜕皮了。”

    “等明儿来,就干了,真如这其中所的那般,坚硬如青石?还可加入石子儿,更坚固?”

    “若真是这般,那以后修桥造路,可方便多了。”

    第二日,众人兴冲冲地来了院子,负责洒扫的太监一脸欲哭无泪,“诸位大人,你们这是弄得什么东西,还不是石头,死死地黏在地上了,的还成,稍微大块儿的,用力都戗不下来,奴才也没办法了。”

    这些日子,也把他折腾够呛。

    “那石板子如何了?”

    一听到戗不下来的硬石头块儿,许多人就想到了那水泥,“哎呀,那上面写着,还得洒水,就和咱们冬日需要在上涂一些蛇油膏防皲裂一般,那我得去试试。”

    “嗬!这才多久啊,外面就成硬石板了?这东西,若真是成了,修路也是好的啊,比咱们年年修官道都强,城中青石板也不必年年换了,省下多大的开支呢?”

    有人便笑道:“你你,工部的倒操心起了户部的活计,快洒水吧,免得干透了。”

    “对对对,你得对。”

    四日后,水泥板彻底干透,众人敲敲打打,甚至找来了人,用锤子打杂,下了十分的力气,才砸出裂纹来。

    “快把皇上太后请来,这真是好东西啊,造价低,材料寻常可见,上更是容易,且质地坚固,还可掺进石子,日后工程若是沿用,利国利民,利国利民!”

    不多时,富察舜华母子便双双到了工部,皆是喜形于色。

    尤其是胤禳,他原本以为皇额涅不过就是心血来潮,来了兴致,想着她老人家好久都没这般热情过,也就随她去了,没想到,竟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

    “既然这水泥问世,你们接着改进,日后修路,建造堤坝,甚至是房屋,少不得就要靠着这个宝贝了。”

    **

    母子二人到了慈宁宫,许久,胤禳才开口道:“额涅,我知道,这东西,您保存了几十年了,可当初汗阿玛在世的时候,您为何不拿出来?只单单一个羊毛,毛衣织法,若有了这个,我们母子的路,不知道要好走多少啊。”

    “你高兴糊涂了?康熙四十七年前,太子尚在,我也没什么叫你去拼的想法,那时候拿出这个,是叫你汗阿玛和太子都盯上咱们母子?若是景太子薨逝后拿出来,你风头是出了,少不得要被打压,没准儿比没拿出来的时候还难。”

    胤禳一个激灵,做到帝位多年,他原本的警惕之心也散了七七八八,但还知道好赖。

    却仍忍不住为康熙辩解:“汗阿玛他不是”

    “他是。”

    富察舜华将中的茶盏放下,轻轻放在桌子上,带出了清脆的声响,“我比你了解他。”

    “可皇帝啊,我拿出这些,也是有要求的。”

    “额涅儿子的就是您的,这话,未免生分了我们母子之情,你我母子,互相扶持多年,没有您,哪有儿子今日?您有什么想法,尽管便是了。”

    富察舜华挑眉,“你这话,倒叫我心中熨帖得很,当真是没白养你,懂得孝顺了。”

    “您是我亲娘,自看顾我,我不孝顺您,难不成还要孝顺您偏宫里那几个儿子专与我作对的太妃吗?这把,您可是为大清立下了不朽功劳,哪怕是叫儿子给您立庙,就算百官弹劾,儿子也能压下去。”

    “那就好。”

    她看了眼难掩兴奋的儿子,“那我要你,修改大清律法女子继承权问题,除宗族祭田等不可分配之物,正室所出女儿,享有与除嫡长子外的嫡子一般的继承权,参与生母嫁妆分配,庶女享有父系继承权,女子嫁妆,夫家不可擅动,若有孤女,双亲亡故,无三代以内近亲族人,家产刨除上缴国库部分,其余均为女子财物,可立女户,便是同族之人,不得动用,哪怕是族长”

    了许多,她呷了一口茶。

    “还有女子裹脚,我知道这是从江南之地传来的,我朝女子历来崇尚天足,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糟践自己身子,若是父母主使,那是为人昏聩糊涂,为父母不慈,若是自己同意,那是不孝,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别想踏进皇宫大门。”

    能入皇宫的女子,要么是宫女,要么是秀女,冲着为妃为妾来的,要么就是命妇们。

    不能进皇宫大门,那与在府中的妾室何异?

    “自然,若有官员敢叫此等女子入府,哀家不管他们是充作丫鬟,还是通房,这样畸形的审美,这种人心理多多少少都有问题,你敢叫他为官吗?”

    胤禳听了这许多,眉头已经皱得死死的,“额涅,这些事情,尽是对女子有利的,可朝堂上,都是以男子为首的大臣们。”

    富察舜华笑了起来,“儿啊,你知道我有一个匣子吗?”

    胤禳挑眉,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关系,“知道,您闲暇时,就会打开看上几眼,钥匙就在您那儿,谁都打不开。”

    “你以为额涅提出这些要求,就只有一个水泥吗?”

    闻言,胤禳顿时瞳孔一缩。

    他记忆中,那个匣子里,的确是厚厚的一沓子澄心堂纸。

    “那些都是利国利民的东西,可昨儿,我就把它们”

    她看着儿子,一笑,“都烧掉了。”

    胤禳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急道:“额涅,您——”

    “让我想想有什么,有钢铁的制法,铝的制法,橡胶的产地,更牢固的青砖与红砖的制法,还有,另一种胰子的制法。”

    “若他们不答应,那与我这个大清功臣相对的,就是大清的罪臣了吧?”

    胤禳吃惊,“这都是札中提到的?”

    “怎么可能呢?有的是前朝孤本中的,有的是洋人札中记载的,我略略给翻译了一下,准确率还凑活,能叫人看懂。”

    “这是我的条件,你做成一件,我告诉你一个,要尽快,我这脑袋,不灵光了,更是没几年好活了,不准什么时候就给忘了,万一日后那群人得的东西缺胳膊少腿儿,可别怪我。”

    “女官制度,也要建立,女子书院也一样,总不能好处都叫你们男子得了,等这两个完成,我再给你一部分。”

    “额涅”

    胤禳对此并无太大抵触,点头皱眉道:“儿子答应,只是海外的技术,竟已经发展至此了?”

    “你别忘了,郑和下西洋,带回来了无数的新品种,还有西洋镜,玻璃艺人,前些年,又出现了自鸣钟,怀表等物,这些精细物件儿,我朝有几人做得出?”

    “大清的确是万乘之国,但人外有人,国外亦有国。”

    “我还要你保证,你的子孙后代,这些修改的律法,日后若再修改,只可对女子有益,不可往回收缩减她们的权利,哪怕是皇帝,也不得违背!这是铁律!不然,视作不孝!”

    “如果没有这些律法,那么这些技术,是对女子的再一次压迫,她们的日子,就更难了,还不如就此毁了。”让它们在原本的轨迹时间上出现。

    胤禳微微阖眼,深吸一口气,“儿子答应!”

    他自受着母亲的熏陶,哪怕接受了最正统的教育,可潜意识里,并不如何看低女子,因而答应得也算痛快。

    富察舜华语气缓了下来,“这些东西,有些需要你们改进技术,不然哀家也不能保证就直接能做出来。”

    “自然了,这改进技术,哀家是不管的。”

    “不必皇额涅操劳,法子有了,朕也不是白白养着闲人吃干饭的。”

    她慢慢修剪着茉莉花的花枝,“那哀家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

    “太后享有天下臣民之养,自当为天下尽一份心力,不过几张方子,先帝在世时,她不也贡献出了针织毛衣的法子?如何这次就有了条件,还如此苛刻?”

    马齐听了就不得劲儿了,“水泥没拿出来?还是混凝土没有?你也见到这东西的好处了,凭什么指责太后?太后的确是享受天下之养,还真没受着您的!”

    着,耷拉下眼皮,再没看那人一眼,甩甩袖子。

    “平日里,用得着人家,各种高帽子给你扣上,还要背地里一句牝鸡司晨,吕霍之风,等用不上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就轻飘飘打发了,嘿!”

    这个“嘿”字,就很有灵性。

    在场的一些官员,都低下头,脸上都烧得慌。

    胤禳看了眼他二舅,心里都不由感叹,他舅舅这一张嘴可真是厉害,能把人气死。

    “就这水泥,就够太后吃一辈子老本儿了,用得着享天下之养?左右太后也不需要名垂千古,名留青史,那些东西,左右都烧了,烂在肚子里又何妨?”

    虽然他妹妹昨儿才派人训了他一顿,却也着实给他吓了一激灵,给吓醒了,心中着实庆幸。

    他可是皇帝的舅舅,有了污点,叫皇上都没脸,太后更是不好看。

    他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不缺那一点玩意儿。

    马武也是嗤笑道:“有些人,真是算计得厉害,又当又立的,分明是自己图这实实在在名利双收的好处,偏得扯个大旗,叫人无偿拿出来,真是想得出来。”

    “你们!你们兄弟未免过分了些!别以为你们是太后的亲兄长就可以如此污蔑我!”

    李荣保也帮腔道:“就是啊,在外头征收人家粮食还得给钱呢,太后为国为民已是尽了无数心力,你们还想着压榨她,恨不能骨髓都抽干了,想的挺美的!”

    “太后提条件过分吗?”

    他义愤填膺,“不过分!”

    身为皇上母族,他们自当要全力支持皇上与太后。

    众大臣脸都绿了。

    最后其中一位皮笑肉不笑道:“是么?富察家家大业大,咱们比不得,嫡女都能与嫡子同等待遇了。”

    李荣保因着在家里排行最,姐姐又身在宫中,地位尊崇,自被惯得无法无天,混不吝的。

    于是讥笑道:“哟!这么看不起女人啊?让你额涅当初掐死你多好啊?有你这么个糟心儿子,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再了,族中该分给宗子一支的,依旧是大头,毕竟那是族长一支,白了也就是剩下的那点儿再加上父母私房产业平分罢了,女儿怎么了?不是你孩子?你们家是哪儿来的破落户啊?这点儿钱都计较?我们富察家女儿个个娇养,不差这点儿!”

    **

    “太后,你不急吗?这事儿都吵了有半年了,那些人如今也未曾吵出个结果来。”

    富察舜华给茉莉花浇着水,轻笑道:“吵不吵的,反正啊,不答应我,我不会拿出来那些东西,人越老,记忆越发迟缓呆板,再没结果,我许就忘了,这更干净,吵都不必了。”

    “可他们话也忒难听了!”

    “我又不是吕后,也不曾垂帘听政,没那么好的耐力。那群人我女流之辈,觉得我干政,我自私自利,可还不是被我踩在脚底下?有气都不敢撒?只敢在背后偷偷?我爽得很哪!”

    “那群人,不乏沽名钓誉者,更不缺做实事的,但最后都会同意的。”

    “我年纪也大了,做不了多少了,只希望后来人,能慢慢努力吧。”

    “在这世上,女子真的太难了,就因为一个能生孩子,先天弱势,唯有战乱时,走出家门挣钱,握嚼用,才能有较高的社会地位,盛世时,一个个就是被豢养的金丝雀,一辈子困在笼中,真难啊。”

    秋云怔住,不知道太后这到底是在自己还是当今世上的所有女子。

    “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向我妥协。”

    “可是,若是他们在做出成品后,反悔了呢?”

    “由不得他们!”

    富察舜华眉间沁满了冷意,“再了,谁我给他们这些东西,他们十年八年就全部都能做出来了?这些时间,弄出来一样儿就不错了。”

    “可若是他们觉得这是骗人的呢?”

    “他们自会看到这其中的好处,这个不必担心,我已向皇上要了承诺,他会下圣旨,若律例改成,若再有人想要恢复原样,缩减女子权利,臣民视为不敬皇室,宗室皇族视为不孝。”

    又过了半个月,见太后稳如磐石,心神不乱,众人无奈退让。

    京中的许多女子却是欣慰不已。

    汉化本也没多少年,当初随着满清入关的一些贵女也还在世,大松一口气。

    “太后,成了!”

    富察舜华一笑。

    她会给铺好路,多活几年镇场,可后面,就要靠她们自己了。

    女子的智慧,毫不逊色于男子,纵然那群男人封侯拜相,吃着男人红利,打压女子,三从四德,女训女诫,可她们仍是用自己的法子,在这针对女子,规矩如此森严的社会背景下,给自己找出了一条最自在的路。

    她相信,总会有人是醒着的。

    **

    熙和十八年,皇太后薨,追谥为孝靖成皇后,与帝、仁孝皇后,孝昭仁皇后合葬于景陵。

    作者有话要:  晚了点,么么

    最后我也只能写成这样了,寿命限制,就靠后人努力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