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披星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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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经过潭上桥,往南面行去,深入茂密的树丛,一个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走进才知,这竟是一条悠长的山底暗道,洞口挂着长年燃烧的火把,角落里还有被粗糙磨的石具,无不彰显着人为的痕迹。

    原来这茂奚阁的入口藏在此处,半夏一直以为还得再爬一次山才能出去。

    “云实难得去山顶采药”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瑞青开口:“否则我们很少去云海峰顶”

    “…原来如此”她心中有些发虚,若不是机缘巧合,自己可能根本无法找到茂溪阁。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闻言,半夏握紧双拳,眼神中闪过万般情绪,咬的牙关酸涩才终于吐出话来:“我现在…只有半熙了”

    一字一字,敲在瑞青心头,从昨日云实救回半夏起,他心中便十分不安。

    他大抵能猜到定是江家出了事,心中的不安落在心底,竟无法再移去:“江大人——”

    “——都被杀了”半夏强忍恨意,声音颤抖:“二哥失踪,妹病重,父母和大哥都被杀了”

    瑞青脚步一顿,心中大惊,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般残酷的答案,江家待他有恩,当年他与半夏的两位哥哥志趣相投,江佑又是如此忠于皇室,竟不得善终!心下不由大怒:“是谁干的?”

    半夏停了脚步:“去年会稽郡发生洪灾,救灾用的一万两银锭消失”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们追查半年,最后污蔑了我父亲!”

    每每思及当日之事,半夏总止不住全身颤栗,她始终没有回头看向瑞青,独自将滔天的悲痛压下,强作镇静:“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回襄阳!”

    言罢,半夏继续向前走去。

    瑞青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竟一时无法言语。印象里她还是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在短短数日内却经历了这般变故。

    他紧皱眉宇,脸色沉郁:若是昨日云实没有登山采药,半夏一个人现在该怎么办。

    两人一路无言,幽深的暗道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瑞青在石壁上快速寻找到了隐藏的机关,将一枚事物嵌入机关内,随着他手指轻转,面前的石门轰然开。

    半夏被忽然投射进的阳光晃的眯起了眼,待看清四周后不由有些惊讶。

    光明的出口竟隐藏在一间简陋的卧室内,内里有张破损的竹床与木制衣柜,中央还有一张四方桌,桌上摆着陶制的茶壶。

    两人走出暗道,瑞青取出机关钥匙——是一块碎玉,随即石门合拢,一副卷轴正好挡住了墙上的蹊跷。

    两人相视一眼,瑞青推开了简屋的木门,外头的一切声响开始变的鲜活。

    原来这里是崤山山脚下的村庄,从前的陈家村人丁稀少,现在这里还住着许多外来的农民与战争流民,被改名唤作了崤山村。

    崤山村再往北不过百里就是南齐与北魏的秦岭地界,不过这间屋离村庄还有些距离,因它直接背靠山石,周围也被一片苍翠竹林笼罩,倒像几分山林隐士钟爱的避世之所。

    瑞青引着半夏向村庄反方向走去,一边问道:“你是如何来的?”

    “骑马”她默默记下地形:“马被我拴在了南边的山脚下”

    而这里是崤山的东边,瑞青开口道:“云实每天都会出山采药,他最常去南边”

    “我以为他不会离山”半夏想到云实对她的指责:“他是你弟弟?”

    “严格来…他是我的师兄”瑞青摸了摸鼻子:“我比他晚入门”

    “……传中的妙仙人是你们的师父?”

    “咳,是的,可惜老人家云游在外,不得踪迹”瑞青指了指前方:“前面有我们寄养在农家的马”

    他复又问道:“你妹妹除了高烧,还有什么症状?”

    只见半夏的脸色又沉郁下来:“从三月初九开始腹泻呕吐,第二日开始发烧,中途看过大夫后稍有好转,没想到病情突然恶化,她陷入了昏迷一直没醒,断断续续到现在快有半个月了”

    瑞青复又问道:“服用了哪些药?”

    两人一边交流一边到了农家处,马厩里的两匹马膘肥体壮、毛色发亮,十分健硕。

    瑞青与那里的老伯点了点头,老伯起身为马儿解了缰绳交到他们手中,随后进入屋内。

    半夏上了马回忆道:“有连翘、太子参、甘草、知母、灯笼草…其余的我识不全了”

    瑞青思忖片刻:“无妨,快马加鞭,五日内定能赶回襄阳。”

    “驾!”挥手扬鞭,马蹄践起尘灰,一路向东。

    可半夏高估了自己,连日的奔波加上沉重的心理负担,她的身体其实一直处在透支状态,没有好好的吃一顿饭也没能安稳的睡上一觉。

    在回程的第三天竟被马儿颠的心反恶心,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一般。

    她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跳下马,在官道一侧扶住树干呕吐起来。前方的瑞青发现异样,赶忙回身下马。

    他们只在今日清简单的吃了一些干粮,将那些干粮吐出后半夏根本腹中空空,只得将胆汁都干呕了出来。

    她胃里绞痛难耐,喉咙处如吃了火碱般灼烧疼痛,双眼发黑、全身盗汗,脑中更是轰鸣喧天,天旋自转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撑着树干的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忽然,有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背,从上至下轻柔的拍抚,竟为半夏驱逐掉了如坠冰锥般的痛苦与难受。

    她渐渐冷静下来,闭上眼,等待身体的不适度过。

    那双手的主人正是瑞青,此时他正一边搀着她一边举起自己的袖子想为她擦净唇角,半夏察觉,挡住了他的手,自己抬手随意抹了抹嘴角。

    瑞青也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个雕着精细纹样的木制盒,从中取出一颗药丸举到她眼前。

    半夏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吞下药丸。

    不一会,除了胃里还在一阵阵的翻绞外,身体的不适竟然已好了大半。

    瑞青看了一眼她额上的汗:“休息一下吧”

    半夏摇摇头,轻轻隔开了他扶住自己的双手,独自走向马儿身边,取过挂在包裹上的水壶漱口。

    瑞青没再多什么,趋步上前,他们再次骑上马,继续往襄阳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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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时近傍晚,天色越发的阴沉、强风袭人,两人正巧路过林州城。

    行至城内,憋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雨势过大,几乎看不清前方路段,无奈,他们只得缓了脚程,在屋檐下躲避片刻。

    忽的,一个人影迅速窜到身旁:“两位客官,躲雨吧?要不正好来店里边用晚膳边等雨停?”语调高昂,面带笑容。

    半夏这才看清,他们恰巧躲在了一家酒家檐下,店里的二反应敏捷,看到有人在店门口迟疑马上便跑出来迎接。

    店二这一行当,非机灵聪明者无法胜任,他们那一双饱览天下世人的眼睛不动声色一番量便能大抵猜得来人脾气性格,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客人的荷包是否饱满。

    正如现下这位,他一下就看出两人并非本地人,男子一身儒雅,君子之风蔚然,而身旁的女子虽容貌骄人,却衣衫褴褛、脏旧不堪。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从半夏的身边绕到了瑞青面前:“这雨恐一时半会停不了,客官不如歇一晚,明早再出发?”

    瑞青微微一笑,伸手将半夏手里的缰绳接过,一并递给了店二:“先吃饭”

    “好嘞!”一声吆喝,声调九曲十八弯:“两位里边儿请!”

    半夏微抿起唇,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再心急也没用,总不能拖着瑞青也不吃饭不睡觉吧…心下愧疚,她垂了眼,跟着进了店。

    因着大雨,店堂内人倒不多,二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满脸笑意:“客官,要点什么?”

    半夏螓首微垂,好似有些沮丧,瑞青看了她一眼,随后问二道:“可有粥?”

    “有,不知客官是要什么粥?”

    “白米”

    “唷,那可真不好意思,咱店里没这么高档货,只有粟米粥,客官您看行么?”

    “那便粟米粥吧”瑞青道:“再来点煮蔓菁,蒸鲈鱼,和一碗麦饭”

    “好嘞,客官要不要来点咱家的新菜品?”二摩拳擦掌:“百果茄芋!”

    瑞青一挑眉,颇有些兴趣:“哦?”

    “嘿嘿,就是茄子煮白果芋,咱家可是为数不多有茄子的店!而且茄子煮食比蒸的更有味儿,加上浓郁的芋头,搭配咱林泉独家汤汁一淋,哎哟,啧啧啧,那滋味儿!”

    二声色皆具的介绍倒很是让人很起胃口,瑞青唤了一声:“半夏?”

    半夏点了点头,同意了二的推荐。

    出事后她一直食不知味,许是这里满溢美食的诱人气息,也可能是受先前吃的那粒药丸影响,她竟觉当下胃腹空荡、肚饿难耐。

    “两位客观,请稍等!”待风风火火的店二离开,半夏方才抬起了头:“瑞青”

    他正在为两人斟茶水:“恩?”

    “这两天日夜兼程,害你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对不起”

    瑞青有些惊讶,他以为她的沉默只是因为身体不适。

    他放下茶壶,将热气腾腾的茶盏轻推到她面前:“我是医者”

    外头暴雨如注、狂风呼啸,风卷着冰凉的雨水和寒气涌入厅堂,掌柜的忙上前将四周的门窗关上。

    半夏单薄的衣衫委实有些抵挡不住寒冷,她双手贴着杯沿,虽有些烫,却温暖了自己冰冷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