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路途心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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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夏没注意时辰,不过是等烟火散尽便转回身来,却见瑞青已经和衣躺在了地铺上,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像是去会了周公。

    她声唤了一声:“瑞青”

    没有得来回答,可半夏有些不相信在外头如此热闹的情况下,他能这么快入睡,莫不是为了让她安心睡在床上不与他相争?

    于是她蹲下身子又唤了一遍他的名字,仍然没有回应。

    烛火摇曳,她没有起身,借着昏黄的细微光亮看着瑞青。

    其实她有许多事情不明白,比如五年前他为什么离开了江家,又是如何入的茂奚阁?他后来一直待在崤山么?

    而这次他又是为何,要与她一道呢?

    半夏经常想问,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缓缓站起,为他关了窗,自己坐回桌案旁,将先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丝毫没有睡意,即便睡着了也总是梦魇,她有些害怕睡觉,索性双手托腮盯着烛火出了神。

    二哥一向足智多谋,若他真逃脱了牢狱之灾,定不会一直留在健康,半夏只能猜测到二哥兴许会去寻找她与妹,但他未必晓得当时她们是被押送到雍州。

    保险起见只能先回健康寻找蛛丝马迹。幸得自己以前待在闺中很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扮了男装,回健康应该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的喧哗声渐渐淡了去,屋内一灯如豆,火光越发昏暗,耳中传来瑞青沉稳的呼吸声,让半夏十分心安,她趴在桌上,埋首于臂弯里,意识终于开始不敌疲惫,慢慢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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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望着床顶的蓝色帷幔好一会儿才恍惚认识到…

    屋内只有她一人,瑞青许是出去了,而且,大概…后来是瑞青将她抱到了床上休息的吧。

    她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对这次擅作主张定了一间房结果又好像非常在意此事宁愿趴在桌边睡也不愿睡床上的自己感到失望。

    她其实并没有多想,只是有些害怕梦魇罢了,可这种事如何再去与瑞青解释…

    半夏无奈的抬手捂住酸涩的双眼……

    忽又想到……昨夜竟然没再做噩梦,她有些惊讶自己的一夜好眠,这可…真是难得。

    半夏起身后不多时,房门被瑞青推开——

    “你起来了”

    “你回来了”

    他与她同时一愣,有些奇怪的沉默萦绕在两人之间。

    “…你这么早就出去了么?”半夏整理了下乱七八糟的念头:“抱歉,我刚起”

    瑞青走近半夏,将一个油纸包递到她手中:“恩,吃过早饭就启程吧”

    半夏开油纸,里头是两个热气腾腾软乎乎的包子。暖手的温度传递开来,她心下感激,抬头道:“…谢谢”

    他却转身移开了眼,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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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二是个热心肠的人,他一直在为客人尽心介绍镇上的花灯节,希望大家多留两日参观参观,虽然能感受到他的一番热情,但半夏并不算多做停留。

    瑞青在清已经绕着城镇基本探了一圈,这里并没有江琦晖的消息,他们将继续往健康的方向去。

    半夏猜想二哥如果逃难也许不会走人多眼杂的官道,但林中路又错综复杂,哪里又能正巧猜到琦晖选择哪条阡陌道呢。无奈之下,他们仍然走了官道。

    不论如何,现在的一切猜测都还没有可靠的依据,正如瑞青所言:“不必为难自己”

    但一路行来,若不是亲身经历,半夏是绝然不会想到自己的马居然也有被偷的那一天。

    之前从崤山赶回襄阳的时候因多日快马加鞭倒是担心马儿吃不消,但这次他们一边四方留意寻人一边赶路,一直有好好照顾马儿,也一直是将这两匹马系在一块。

    他们从上淮镇出城行了半日,不过是在路边茶棚休息片刻,却不料一盏茶的功夫,原先绑在树旁的两匹马只剩下一匹,另一匹红马竟然不见了踪迹....

    半夏仔细查探,发现缰绳是被利刃割断,想来是哪个偷偷摸摸的过路人急于赶路而窃了他们的,无奈地面脚印十分混杂,已无清晰踪迹可寻,现下可到哪里去找马商呀。

    瑞青轻叹了口气,阿风和阿雷这两匹马虽然一直寄养在崤山村的农户家,但也是从便养起,这一个月来外出更全是靠着它们,结果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被偷了一匹,当下心里十分惋惜。

    “我原想这树下背阴” 半夏懊悔道:“早知不系在此处了”

    “罢了”瑞青牵过缰绳,翻身上马:“若离的不远,阿风自己能识得回崤山的路”

    他坐在马背上,向半夏伸出手:“走吧”

    她一愣,还未来得及迟疑,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掌,随后被带到他身前。

    瑞青双手揽了缰绳,几乎是将半夏拥在了怀里,他的胸膛靠近她的脊背,即便两人都有注意给彼此留了距离,但在马背上又哪里能做到一动都不动呢。

    她倒不觉保持姿势吃力,只是暗道这下又欠了瑞青一匹良驹,唉!

    “驾”瑞青足下一踢,马儿加速的瞬间,使半夏向后一仰,整个人都倒在了瑞青的怀里,这可惊得她心头一跳,赶忙挺直了背坐正。

    …太近了…眼前是他修长有力的双手,身后是他宽厚温暖的胸膛,耳边被他的呼吸吹拂惹来阵阵微痒,而他身上独有的淡淡中药味道更是窜入了她的鼻息之间。

    一路上随着马儿颠簸,两人的身子总时不时的相贴,半夏十几年来除了两位哥哥,还从未与哪个男子这般靠近过,难免心里鼓、面上泛红,手足无措起来...

    但她应该掩饰的很好,因为身后的瑞青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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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之时,两人还未找到下一个落脚点,无奈之下,只得寻一处空地,找了些柴火点燃,将就一晚。

    瑞青一向寡言,半夏又心事重重,两人简单吃了点干粮,面对着火光坐在一块,无人话。

    夜晚没了白日的热闹,半夏的注意力不自觉的都被身前的那团篝火吸引,它烈烈燃烧的样子像极了那一日的冲天火光……

    她虽提醒自己莫要再想,却仍不断忆起那些可怕的瞬间。

    半夏心里那滋生的怨恨随着回忆再次冒了出来,她抱着膝盖的双手开始紧紧攥住身上衣摆,一瞬不瞬的盯着篝火,瞳孔里映衬着那团火焰的同时眼底隐隐泛起水雾。

    她面上虽无异,心里却几乎要掀起了滔天巨浪,恨不能——

    一曲清调,忽然传入耳中,断了她逐渐陷入深渊的回忆,她神色惊讶,发现是瑞青正在吹奏。

    声色清冽,悠远悦耳,一曲自幽山自绿,与那一晚她偷听来的是同一首曲子。

    而瑞青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凤眼微阖,似是在看着她又仿佛不是,只给人留下绰绰如春月柳般的感觉叫人移不开眼。

    半夏收回目光,意识到方才自己因为回忆而过于紧张,遂放松了身体,深深呼吸一口气,将头埋入自己膝盖上……

    夜风吹拂衣袂,卷走她简直落了一地的难堪悲哀,带着玉笛余音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