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江边醒来，李万水消失不见。这一次，农儒敏调好闹钟，默默告诫自己一定要比李万水起得早，好留他一起多玩几天，因为农儒敏觉得李万水那些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对自己很受用。

    天微亮起身，农儒敏发现李万水还是不辞而别，甚至没有留下最简单的告别的字，就像从没出现过。

    再找人，农儒敏知道是找不着了，除非有下一次再巧合相遇。人找不着了，赶紧拿出笔记本，把昨夜聊天的那些话记下来，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该珍惜。

    仔细回忆昨夜畅聊，并一一记录时，农儒敏发现，其实李万水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甚至包括他的身世。

    在李万水夸赞农儒敏时，人把世界看透得过早不一定是好事。看透的人，极易鹤立鸡群，会取得世人的“年轻有为”的声誉，而成就过早，德浅不覆载，反使得比碌碌无为者更迷茫。如不能得到开解，易入极端，伤人伤己。

    又如果正好最重要的故亲离世，最后的羁绊也没有了，活着就已经归入尘埃。

    整理昨夜的聊天记录，回忆起昨夜李万水平淡如水的表情中，在朦胧夜色里也带着几分唏嘘，农儒敏随即想到，李万水既是在自己，也是在他。

    从李万水那些话里，农儒敏如做勘探工作一样，推演出李万水的身世脉络。他认为李万水曾有过过人的成就，在他为自己的成就埋头奋斗的过程中，忽略了父母和爱情。当他成就斐然而回头时，发现所取得的成就，并不能换回已经失去的故亲，从此放弃一切，了然于心，归入尘埃。

    李万水，放弃和得到一样，都需要一个过程，不同的人，这个过程的长短不一。但放弃和得到又不一样，得到永无止境，而且负重在不断的增加。最开始放弃之时，会有不舍，但随着负累减少，就变得越来越容易，当最贴近天地时，一定会明白放弃是让人轻松、让人愉快无比的。

    依照李万水的话，农儒敏推断，李万水也不是一开始就放弃了一切，他也经历了一个极其挣扎的过程，最终放弃了所有。

    那时的农儒敏又不解的是，一般来，人放弃财富后，为僧为道，专注于灵魂的解脱。但李万水却选择了孤身天涯，是他没有会为僧为道吗？按李万水自己的话，人如沙尘，才最近天地。

    也就是，李万水认为为僧为道依然在欲海中，而且那是比世俗之欲海更大的欲海。世俗求财渴名，贪色钓誉，遮住脸，蒙住良心，并不难以获得。可要超然物外，追求灵魂或者整个人得享极乐，这是枉测天意，这是另一种穷奢极欲。

    通过对三次见李万水的详细回忆，整理并记录好。从这些谈话记录中，农儒敏勾勒出一个他意识中的李万水，这个意识中的李万水，带有农儒敏自己强烈的个人意识和认知。

    或许是因为“殊途同归”，当农儒敏也行走在天地间时，他心中的李万水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陌生的知心人。当在旅途中陷入迷茫和困顿时，农儒敏会以李万水为精神力量，支撑自己继续前行。

    在农儒敏心中，李万水是有资格做自己的精神导师的，想自己有车有一些存款，有基本生活保障，不用为酷暑和严寒而急匆匆如候鸟一般迁徙。而李万水什么都没有，只有还活着的生命，但他仿佛很是享受一无所有，并无孤身天涯的惆怅与迷茫。

    农儒敏还记得，在祁连山那天夜里，他问李万水，如果离别，是否还会见面。李万水告诉农儒敏，每到冬天，他都要回到南方去，回到农儒敏家乡那片土地上，但李万水最好不要再见到阴魂不散的农儒敏。

    在祁连山和李万水分别后，农儒敏再没见过李万水。一年后，他真如李万水那晚算的一样，落下终生不愈的残疾。

    回忆并不遥远，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被李万水一语中的，李万水农儒敏心中，更增添了神奇色彩。

    农儒敏不得不回到家乡，用剩余的钱在自家的耕地上修起这望归营客栈。他笑：“我终究没法做到老李那样彻彻底底的放弃，如沙尘般的洒脱自在，只好祈愿每一个身在天涯的人，都能归途平安。而我最企盼的是，李万水能再次回到这遇龙河边来。”

    方垆心也不知道李万水的身世，他本以为农儒敏知道，直到听农儒敏讲完，李万水的身世仍然成迷。

    方垆心想知道李万水的身世，初衷和农儒敏完全不一样，他想尽可能地多得到些关于李万水的消息，以帮助自己寻找他的下落。

    “你能把和老李的谈话记录给我看看吗？”方垆心出这话，在万晓晓和丝丝的预料之中。但担心方垆心不够礼貌，对农儒敏没有称呼，语气也不委婉，好似不管你高不高兴，都必须要献出来看看。

    农儒敏一点也没不高兴，反问方垆心：“哥，你要看电子文档，还是我的写记录。”

    刚才太过急切，方垆心也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貌，端起茶杯来，举一举，以示礼貌：“看写记录吧，麻烦你了。”

    “这麻烦什么呀。”

    农儒敏马上起身，很快又从楼下上来，把笔记本递给方垆心。

    接过笔记本，方垆心声：“我先回房间了，你们聊吧。”完起身就走。

    听方垆心进屋关上房门，农儒敏笑：“我最敬重的二位姐，我觉得晓晓姐的这朋友，眉宇间的气质，和老李有些神似。”

    丝丝知道方垆心在万晓晓心目中的位置，担心农儒敏拿一个老流浪汉和方垆心比，使得万晓晓不高兴，忙用责怪的语气道：“儒敏，你怎么回事？晓是什么人，她的朋友，怎么能拿一个流浪汉作比呢？”

    万晓晓抢着道：“儒敏，不要听丝丝乱讲。既然作比，你，我的这朋友，那点气质和你心中那么重的老李相似。”

    “淡然，脱俗，世间了然于胸，却不屑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