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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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古钟之音浑然厚重,又带着天地罡风,声震山川。

    听到的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大脑满是空白。仿佛有人从头后敲了薄骨,豁开一个凉飕飕的洞口,周身筋脉就从那处洞口被抽走,只余下轻飘飘的刺麻感。

    等到眼前那片黑色褪开,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软倒在地,或歪斜或瘫跪。

    有人天然排斥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长乐林家的家主生性犟直,强撑之下,再度扯起傀线!紫金巨兽于四方踏风而来,扬起砂石漫天,每落下一步,地面都在震颤。

    那些巨兽的咆哮声明明直穿云霄,落进众人耳中,却被古钟余音蒙挡,显得又闷又钝。

    他咬了牙,正要以强力冲破那层蒙挡,就被人一把攥住!

    攥他的是吴家吴茵。

    “别乱来!”

    “放!”林家家主年纪稍轻一些,此刻连敬重都忘了。

    正要再动,吴茵一把攥住他的傀线!刹那间,仿佛利刃割过皮肉,血味瞬间透出来。吴茵全然未顾那些血口,喝道:“没发现破阵的痛消了么?!”

    “什”林家家主愣了一下,惊觉这话是真的!

    明明片刻之前,他还因为大阵被强袭承受着剧痛。现在除了周身麻软无力,站不起来,便没有别的痛楚了

    就在古钟声入脑之后。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依然五感栓塞。大脑是麻的,筋骨是软的,耳中任何声音都像隔山隔海,眼前的景象也迷蒙模糊。他们怔怔抬头,看到的是那个年轻傀师十指悍然牵拽着整个大阵,轮廓锋利挺拔。而他身后的那个人梵文裹身,看不清面容。

    只是某个瞬间,他们仿佛在交错流转的梵文和金光之下看见了一道隐约的身影。

    那道身影红袍披身,袍摆夹杂几片雪白,在狂风里被掀得烈烈翻飞,本该是炽烈而肃杀的,却给人一种山间清岚的感觉。

    “那是”

    众人面露茫然,张口忘言。

    他们根本看不清那道身影的面容模样,记忆之中也从未见过相似的人,却在看到的那一刻,默契地闪过了同一个想法。

    但没等那个想法沉落下来,他们脑中便又是一道厚重钟音!

    余音之中,他们还听到了无数人声。

    乍一听像混乱喧嚣的杂声议论,细听之下才意识到那是有节律的,像是脑中围坐了数千人,对着他们嗡嗡念着听不清的梵音。

    ***

    闻时也听到了那些声音。

    他指间是可以比拟剑芒利刃的傀线,绷得笔直,强劲灵神便伴着梵文顺着那些线涌泄而出。他背上覆着谢问的掌,肩背抵着谢问的胸口。

    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候刚开始学傀术。身体瘦瘦,灵神却比同龄人都强劲得多。于是常常傀线出去了,朝向也算精准,力道却过了头。明明是他在控线,却变成了线拽着他。

    金翅大鹏在旁边像个扑棱着翅膀的球,他就在球的叽喳声里被线拽得一阵踉跄。

    最后总是那个人弯下腰来,一摁着他的肩,一替他去拢一把傀线,顺带着笑他两句。

    明明是相似的姿势,时隔千年,却是全然不同的意味。

    当年他要仰起脸才能看到对方清瘦的下巴,现在却只要稍稍偏一下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眉眼和侧脸。就像一个从背后过来的拥抱。

    闻时动了一下唇:“是往生咒?”

    他听清了那些梵音,节律有五分像人间僧侣常念的往生咒。这是梵文里他唯一知晓一点的东西,曾经在尘不到房里翻过类似的书。后来下了山,穿林过巷解笼送行的时候,见人抄过也听人念过,只是算不上熟悉。

    曾经民间流传过一种法,人死的时候请上十八僧侣,日夜诵念二十一遍,只要心够诚,就能给要走的人身上留下点祝福的印迹。

    这不在判官行事范围内,闻时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人,所以听一耳朵便过了,没多留心。

    直到这会儿,他看着那些古怪梵文从他和谢问交叠相扣的指间流泻出去,听着脑中半是熟悉的节律,才再次想起那段闲语。

    结果却听见谢问回答:“差不多,不过是反着的。”

    完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虚音而已,消不掉,但也不妨碍什么。”

    闻时愣了一下,脸色陡然变了——

    反着的往生咒,那就是永不入轮回。

    这句话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个封印大阵对尘不到的作用,也是永不入轮回。

    闻时突然想起谢问灵相上从侧脸到心口的那段梵文,之前他看过几次只觉得印记古怪,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现在终于明白,那本来就不是正常的梵文字迹,那是扭曲逆反的往生咒。就像此刻缠绕在傀线上的字迹一样。

    如果人间流传的那些话有些道理,一些祝福诚心诚意地诵上数十遍就能给人留下印迹。

    那么诅咒呢?

    一千年里不知多少人过的那句“不得好死”呢?

    那些就生生留在这个人的灵相上,从眼下到心口,流转了这么多年不曾停歇。甚至刻在了灵神力劲里,他做什么,都带着这些梵文的痕迹。

    这次再听见脑中的梵音,闻时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用最钝的锈刀在那之上来回拉扯。

    可能是他脸色太过难看,指也太过冰冷。

    谢问扶着他肩膀的枯收紧了一些,:“别乱想,我刚刚过的,都是些虚影而——”

    “你会听见么?”闻时忽然问。

    “嗯?”谢问怔了一下,看向他。

    “那些声音你平时会听见么?”闻时眉心紧拧、唇色苍白地问他。

    谢问这才明白。

    他想了片刻,淡声道:“偶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烦人。”

    静了两秒,他又很浅地在闻时耳边笑了一声,:“比起这个,可能另一种出现得更多点。”

    “什么?”

    “听不清,总是很含糊,闷闷的。但我爱听。”谢问,“我当时想,应该是有人在拜我,在那些念经式的声音里,显得太特别了。”

    尽管嗓音并不比风声重多少,根本辨不清晰。但他一听就知道是谁。

    还有谁会那样别别扭扭,每天拜着他,却又从来不话?只有他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了。

    闻时抿着唇,脸色并没有因此好上多少,眼里也依然都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梵文。直到他感觉谢问微微低了头,姿态更亲近了一些,下巴几乎触到他的肩窝,脸也几乎碰到他的脸。

    他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温和如风,:“你看见过我的灵相,肯定也看见过那些梵文。”

    闻时嗓音干哑,“嗯”了一声。

    “你知道为什么它停在心脏这里么?”

    “为什么?”

    “因为好话也有印记。”谢问,“拜我的那个人替我拦着。”

    他干枯的指轻点了一下闻时心脏的位置,:“你在我这里,帮我拦着那些东西呢。”

    “所以别难过,也别分心——”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谢问覆着闻时的,将他五指扣拢起来,就像曾经把地教他所有。

    弯曲的指节扯动傀线,顷刻之间,四野山川齐震。

    像无数来自地底的罡风在山野间长啸而过!那声音全然盖过了奔袭的巨傀猛兽,穿过扰人的经文,撕开层层蒙挡,直冲九霄。

    无数道风刃自傀线四周激荡而出,落在土地之上,黄土翻溅泥沙飞滚,冲袭而出的裂缝沟堑深不见底,将大阵内的布局切得四分五裂。

    ***

    阵眼所在之地,数百道爆裂声同时响起。

    巨大的冲击力自地下而来,使得整块地面在出现裂缝的同时炸然裂开,如一朵来自黄泉的深渊巨莲。

    张正初集百家灵神死死摁于地底的十八阵石,就这样全然暴露出来。

    他紧握着的那根杖上分出十多根细丝,散发着银辉,根根牵连着那些阵石。而阵石之下又延伸出无数脉络,犹如参天巨树的根茎。

    十八颗阵石上延伸出来的脉络,交错虬结着朝谢问、闻时他们来的方向伸着,像毒蛇张着巨口,吐着贪婪的信子。

    如果之前一众家主还弄不清这个养灵阵和常见的养灵阵有什么区别,现在闻时和谢问直接将大地掀了个底朝天,割出无数深渊裂口,区别便一目了然了。

    “毒蛇”对着的,是供灵之人。

    而受供的,显然是阵眼中心的张正初自己。

    四下里一片哗然之声。

    不少人难以置信地喃喃地了一句:“张老,你——”

    而此时的张正初背对着众人,已经听不见他们的话了。

    在这之前,他所有的打算其实都是谨慎而收敛的——

    养灵阵刚布下的时候不能改动,在场的家主那么多,保不齐有不信他的。他要等一个合适的时,引开其他人的注意力,隔着地面,将地底的阵石悄悄换地方。只要挪三寸三尺三厘,改一个面向,那个老式的养灵阵就成了。

    他最初也不打算动。而是要先礼后兵,先恭恭敬敬地把卜宁老祖请出来,弄清楚他的状态,再将老祖的复生引到邪术上,激得其他家主对老祖心生疑虑。

    这就成了大半。即便这时候养灵阵出现什么异状,大家的怀疑也会落在卜宁老祖身上,而不是他。

    这时他再动,借着养灵阵悄悄吸食老祖灵相,那一切就都好解释了:老祖突然虚弱,他可以是为了防止邪术害人,暂时拘住。就算灵相毁损、消散,也可以是邪术反噬的结果。

    退一万步,哪怕他在吸食灵相的过程中暴露本性,停不下来,一不心牵连上那么一两个倒霉蛋,致使他们也出现灵相枯竭、消散的情况,那也可以是老祖邪术残留所致。

    他原本真的不打算弄得这样难看

    怪只怪他运气不好,碰到了最不该碰到的人。于是所有的心翼翼和伪装都变得可笑且毫无必要。

    那就索性算了吧!

    ***

    张正初当即抬起杖,重重杵地!

    原本朝着谢问、闻时、周煦等人的“巨蛇”突然转向,化作百十条长蟒,带着地底的泥沙和电光,直朝阵眼之上的其他家主窜去。

    这已经是明晃晃不加掩饰了!

    而张正初两眼翻白,脖颈以某种奇怪的姿态扭曲了几下,像是躯壳里藏着什么古怪的东西,正蠢蠢欲动,想要爆体而出。

    离他最近的就是吴家家主吴茵。

    她从袖笼里撇出十多张符咒,黄表纸飞出便带着火光,在空中烧成一堵巨大的火墙,挡了一下长蟒的头颅。

    但那长蟒本就是张正初集百家灵神凝合的,还有她自己的一份“功劳”,单凭火墙根本不可能完全遮挡住。

    长蟒只顿了一瞬,便破火而出,眨眼就到了吴茵面前。

    巨口长开,“嘶”地吐了信子。

    飓风扑面的时候,吴茵感觉自己灵相巨震不已。像有人拿着带着九霄雷电的长鞭,冲着她狠狠抽下来!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她以为自己将会成为张正初邪化之后第一个牺牲品,谁知她听见长蟒的“嘶”声,反倒听见了某种爆破声——

    那是傀线撕开长风直逼而来!

    吴茵倏地睁开眼。

    那半秒钟里她看到的景象,大概会铭记终生。

    她看见巨大到足以撑满整个天际的闪电穿破云霄,覆盖了旷野之上的穹顶,那道雪亮的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她眼皮眯了一下,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其实不是闪电,而是在傀师灵神强攻之下,瞬间布满整个大阵的裂纹。

    紧接着,她听到了大阵分崩离析的坍塌声。

    阵眼之下的十八颗中心阵石、大阵边缘布下的上百阵石,全都在那个刹那炸开,在空中碎成最为细碎的灰。又在狂风扫荡之下,烟消云散。

    而那只蛇信几乎舔到她脸颊的长蟒,则在大阵坍塌的同时,像被人一把攥住蛇尾,以千钧之力猛地拽了回去。

    不仅仅是这一条,那百十条灵神所化的长蟒,全都在即将吞吃灵相的瞬间凝固于风中,接着便被人猛地拽离。

    众人在惊魂未定之中抬眸望去,那个年轻的傀师冷着脸站在大阵中央,八方傀线在大阵崩塌之时收拢回来,刚巧将那百十条长蟒捆缚其中。

    就见他两操着傀线屈指一扯,那些疯了一般在长空下扭动肆虐的长蟒就被交织的傀线绞杀殆尽!

    长蟒爆体而亡,体内的灵神沾了张正初身上的邪秽之气,像无主之物,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游走穿行。这种东西在混乱无主的状态下,容易受不同人的灵神强度所影响,奔着威压最强的人而去,被对方纳入体内。

    一众家主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些东西直奔破阵的两人而去,却在涌入之前被那两人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细想起来其实讽刺至极——

    有人费劲心力,哪怕将自己搞成怪物也想弄到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眼里,就像是穿堂而来的杂风,或是忽然落下的雨,就那么轻飘飘地抬扫开了。

    于是下一瞬,那些灵神反向而来,奔涌回了各家家主这里。

    他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有人惊呼了一声。

    “不好,张老他——”

    惊呼的人反应不及,忘了改换称呼,但没人在此刻计较这些。

    他们只看见张正初双脚所站的地方,迅速洇开一团黑色!

    粗看像是夜色下流动的水或是血,在地面映衬下颜色极深。但转眼,他们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水或者血,而是黑雾。

    这是在场的人最为熟悉的东西,是他们解笼时需要化解的怨煞。

    所有判官都知道,当黑雾浓重到凭他们也无法消融化解的时候,就会带有侵蚀性,所过之处草木尽枯,生灵皆毁。

    所以当那团黑色像沼泽一样骤然铺开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急退数丈。

    接着他们便看见那个稳坐张家家主数十年的人,在黑雾形成的沼泽里坍下身体,他扭动着脖颈,伸到常人无法达到的长度,脚在“咔咔”声响中拧折几下,撑在了地上。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各家家主也好,张家留在这里的人也好,几乎都是满脸惊恐地看着那处。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天”

    林家家主还没能站起来,就先感觉到了万分恶心,又歪倒回去干呕了几声。杨家也是满脸厌恶,像在看什么污秽的东西。

    云浮罗家的罗老爷子被张正初骗得最深,为这养灵大阵耗费也最多。他的脸几乎跟须发同色了,看着黑雾中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张了张口,茫然道:“这是这是”

    他“这是”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结果,还是吴茵皱着眉替他下了结论:“这是惠姑。”

    如果在这之前,各家还有一部分人不愿意相信自己数十年来瞎了眼,依然心存侥幸,希望这件事之中有蹊跷和误会。那么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点希望也消失殆尽了。

    他们数十年来推崇的人物,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不知可笑还是可怜。

    “我自认识他,怎么会这样?”罗老轻声,“怎么就成了惠姑呢”

    “惠姑”这两个字再次落下的时候,吴茵叫了一句“遭了”,接着其他人也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惠姑出身于笼涡那样的大秽之地,从地下爬出来,同样也可以从地下离开。

    反应过来这一点时,众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好!他要跑!

    他们本不是冒冒失失顾头不顾尾的人,只是因为这晚受到的冲击太多,一时间阵脚全乱。等他们匆匆忙忙要动去拦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有人没乱。

    林家家主低头去扯傀线的时候,听到了一道朗声清啸自天边而来,仿佛有什么巨物翱翔于九天长空,穿云过野,带着千百余里的滚滚林涛,披着金光。

    俯冲而来,像飒沓流星。

    和很多人一样,他下意识想要抬头去看。

    却在抬头的那一刻,被数不清的傀线遮蔽了视线。接着他听见有人冷声喝了一句:“不想瞎就闭眼!”

    眼睛闭上的瞬间,他们感觉强烈的气息直扑门面。

    即便隔着眼皮,也能感觉到有一片遍体鎏金的巨大身影从头顶拂扫而过,掀起的风连灵相都能扇动。

    这些家主大多是天资卓越之人,数十年入笼出笼,早有一套扎稳灵相之法。单凭一阵风就能让他们灵相巨震,晃荡到能从躯壳中剥离那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从古至今,他们也只听过一种东西能扇扇翅膀就办到,那就是金翅大鹏。

    传金翅大鹏掀起的风能撼动笼心和生人灵相。

    传那风根本不能入眼,看到的人会目盲。

    一千多年里,以金翅大鹏作为傀的人代代都有,不胜枚举,但没有一个人的灵神能够强劲到支撑真正厉害的金翅大鹏鸟。

    所以他们从没真正将传当一回事。直到此时此刻

    他们在灵相被拉扯的天旋地转中想,如果面前乘风而下的这只真的是传里的金翅大鹏,那么在他们的认知里,能支撑它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位了。

    ***

    老毛半边枯焦,半边流金自九天俯冲而下的时候,觉得张正初这个老东西就要毙于他的羽翅之下了。被金翅大鹏扇死的,起来都算是那老东西占了便宜。

    可就在他掀着巨翅拂扫而过,连那些黑雾都要被搅开的时候,一声巨兽狂啸横插而入,接着是十二道符纸以十二地支的方位直插地下。

    落地时还带着火光,迅速烧成了一道圈,刚好把张正初围在了圈里。

    区区巨兽,不过是个傀而已。火圈也不过是一翅膀就灭的事。这些根本干扰不到老毛,真正让他动作顿了一下的,是跳入圈中的两道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张雅临和张岚姐弟。

    他们在夜半惊醒,追着闻时、谢问他们的背影下了楼。本该直入阵局,却在进阵的时候,被闻时以傀线拉起的巨横挡在外。

    张雅临自己就是傀师,太知道一个足够强悍的傀师里的傀线究竟有多锋利,多么不可靠近。

    他的傀线都能将突然靠近的东西削成血泥,就别闻时了。

    更何况半途还有祖师爷往上加了一道,他们直接被冲退了数十丈。

    闻时傀线一刻不收,他们就一刻不得入阵。于是一步晚,步步晚。等到整个大阵毁尽,那两位祖宗收了神通,他们又亲眼看到了自己爷爷伏地变成怪物的那一幕。

    饶是张岚自称了三十多年姑奶奶,也被那一幕骇到满脸煞白。

    其实自从成年之后,他们跟张正初就很不亲近了。偶尔一起吃顿饭,都是拘谨而沉闷的。张正初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没有一句闲聊。

    有时候姐弟俩会聊起很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张正初还没有这么老,也没这么刻板,有一次带着他们去本家附近的一片山里练功,里牵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

    张雅临那时候文静一点,不如姐姐生龙活虎。傀术练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蹲在湖边肚子疼想歇一会儿。张正初便没再逼他练习,而是顺拿了傀线来,从林子里捉了只长虫,教着张雅临拴在线上,让他坐在河边钓鱼。结果鱼没钓着,反钓到了湖虾,还被钳了指头,让张岚好一顿耻笑。

    那时候张正初就捏着他的指:“傀师就属最重要。”

    每次起这些,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有时候他俩甚至怀疑这都不是真的,而是他们姐弟心思相同,一起做了一场虚假的梦。

    其实这些事他们已经很多年没再聊过了,但不知为什么,在看到张正初伏在黑雾里,像个大蜘蛛一样爬着的时候,他们忽然想起了那些屈指可数的往事。

    于是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甩出了傀和符咒,跳落到了张正初身边。

    ***

    变故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张雅临和张岚的突然出现,让老毛扇下去的翅膀临时偏了几分角度,于是黑雾在风里被掀得极高,又在眨眼间退落回来。

    就只是这么一个眨眼的工夫,张正初忽然两一扣,勒住了离他最近的张雅临,像个真正的秽生物一样转头没入地底。

    于是

    金翅大鹏又是一声长啸,盘旋一圈又到了天边。巨影所过之处,滚滚长云在狂风中被卷搅一空,蹦了几星雨点落下来,而地上原本浓稠如沼泽的黑雾则随着张正初的逃离消退干净,就像一滩墨汁终于洇进了泥土里。

    “人呢?!”

    各家家主在狂风消散后睁开眼睛,只看到张岚一脸懵逼地站在那里。

    还没等张岚开口,他们就听到有人走过来,似乎并不意外地了一句:“果然跑了。”

    他们闻声静了一下,默默转脸,跟着张岚一起仰起头,看见天边金翅大鹏流金的巨影在俯冲而来的过程中收束成一道长影,化作人形,在烟尘中落于谢问身后,老老实实地跟着。

    而谢问则跟刚来时一样,面容苍白带着病气,周身披裹着凉气深浓的夜色。他完这话时闷闷咳了几声,目光扫过四野众人。

    这块地方或站或瘫的人近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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