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第四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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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四章

    有些事情对有些人是结束了,对有些人才刚开始。

    符元亮觉得既然没事了就离远些,审批的事等新领导上台后再看风向。景生让阿金送他回上海。

    “侬想做撒?”符元亮紧张起来,“你不要瞎来——”

    “你归你走,”景生从他衣袋里把剩下的半包烟劫走,“我归我留,看一看山水。”

    符元亮又劝了几句,实在劝不动,便坚持自己叫部黑车回上海,叮嘱阿金千万要跟牢景生,又威胁景生:“你这么搞,斯江不问,我不,她要问了,我肯定不会讲瞎话,你有点数。”

    景生不响,让阿金先送符元亮去长途汽车站找黑车,随后跟阿金随便找了家饭店,吃了点热饭热菜热汤,调头开去那个跳楼女急救的医院。

    阿金跟了景生好几年,头脑蛮清爽,白天在外头等他们的时候,按照景生的安排,他人也没闲着,车子里常备的两条软中华派上了用场,几个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该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

    “顾总,xx这赤佬在局里已经当了十年一把,论理老早该往上动一动了,但听是他自己不肯走,有人弄过他两次,他在省里有靠山,没弄下来。这次到底是谁摁死他了,好几位都新官没上任搞不清到底是哪路人马立升这么大——肯定不是局里几位二把三把。”

    这点景生也明白,这十几年大江大浪泥沙俱下,哪个衙门不捞油水?十几年不升官的,要么是太贪,要么是太傻太干净,像xx局这么容易进账的地方不多,能相提并论的只有消防和土地这两块。金库不是xx一个人的,端掉金库,得罪的是一个整体,拔出萝卜带出泥,局里能有几个干净的?其他人追缴赃款再揭发立功,能不予以立案,至少也能换个缓刑,但再回这个财神庙是不可能的。可想而知,动的肯定是强龙,盯xx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下就稳准狠,掀翻一片,才好带着自己的班子上马,再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整顿出各处的金库,上缴个十分之一,名和利全得了,前途一片光明。

    “苏州有什么动静吗?”

    “没。”

    景生看向窗外,没作声。作为地头蛇,xx得罪的人实在不少,今年新加坡国*父访问苏州的时候,由z市长负责接待,他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一口流利的英语把双方官员都震惊了,他还不顾礼节挤上了国*父的加长豪华轿车,连从饭店到火车站的二十分钟也不放过。xx人前人后没少拿z市长这件事开玩笑,曾当着景生他们的面多次出言嘲笑:一个正厅级干部,二把,抢了出风头抢到这种地步,勿要面孔,想想北京领导没人搭理李,上海领导也无所谓,就我们苏州这么贴上去,丢人,简直丢了全体中国人的脸。

    这件事景生在电话里跟顾北武提过,他觉得苏州作为一个普通的地级市,跟第一批沿海开放城市青岛宁波肯定没办法比,如果能吸引新加坡来成立国家级的双边项目,那就是翻天覆地的会,瑞德旁边还有五十亩地,肯定要想办法也拿下来。北武只了一句:“如果我是李,肯定会问你苏州有没有场?”最后那被x部门硬性推销的五十亩地,景生还是保守起见请了两顿饭婉拒了。

    如果换成顾北武,他会怎么考量这件事背后的原因?景生苦苦思索,认定不可能是章市长的人动的,一个冒这样被上峰不喜被下属讽刺的大风险的领导,是一心一意要做事的人,在他那些被坊间传为笑谈的倒贴行为中,景生看到了北武的影子,八十年代初留学了还归来的人,自有他们的情怀和抱负,不是xx这种蠹虫能理解的。类似的例子北武过不少,再有抱负有才干,冲在前面的人在官场上最多走到副部级,不可能再上了。

    再往上的官场,景生一无所知,无从猜测。

    “xx在省里的靠山是谁?”

    “哦!李副局的司有一趟提到过,好像是组织部的撒领导,要不要我找个地方呼他一下?”

    景生想了想:“不用,你靠边找个高档宾馆,我打个电话。”要问省里的动静,最方便的是通过善让去打听,而这一整件事的始末,他得跟顾北武个明明白白,最好能被他劈头盖脸骂得狗血淋头。

    ***

    出了宾馆,景生在路灯下抽了两枝烟,眼睛还是酸涩难当。顾北武竟然一句话也没有骂他,半当中善让还宽慰他他没事就好。顾东文已经卧床半个月了,时日无多,连下地走到堂屋接电话的力气都没有。卢佳的口气很平静,在橄榄坝的日子都是赚到的,肿瘤医院的医生都不信他活到了现在,万春街的其他人还都被蒙在鼓里。

    “走捷径不是你的错,因为这是人为设置的的,只留给你一条路走,你没法不走,”北武,“不破不立,没牵连到你们是好事。你别急,等我安顿好上的事,月底就回上海,换你来,你陪陪你爸——”

    景生听到这句话后没绷住,差点把话筒捏碎。他以为自己可以很潇洒地面对生死离别了,一回生二回熟不是吗?原来他还是不行。顾东文活着的每一天,都把那根叫做“希望”的皮筋又拉长了一点,一点一点,本来只盼着能多活几个月,然后变成半年、一年、两年,生出了“也许会有奇迹”的念头。可隔着电话线,景生连一句“爸爸还好伐?”都问不出。

    大概是他压抑的呜咽声太明显,顾北武沉默了好一会换善让话。

    善让问清楚景生想问什么,留下景生这边的号码,就挂了电话。

    总姐体贴地问他要不要喝杯水。景生头一回没有拒绝陌生人的好意,要了一杯温水,他嗓子疼得厉害,着了火似的疼。和温水一起来的,还有两粒润喉糖。

    隔了大概三刻钟,善让回电过来。正如景生想到的,xx的靠山调离了组织部。今年从上到下都有大变动,新上来的和不愿离场的进入新一轮的角力。

    “静观其变吧,我和北武知道得太少,但肯定不止一方面的人在动作,一开始也许只是想让他下台,要替代他上位,但有别人黄雀捕蝉在后,所以才有了金库曝光的事。之所以没牵连你们——”善让顿了顿,叹息了一声,“只有到了一定位置的人才会顾虑瑞德和你孙姑父有那么点关系。”

    孙骁刚刚成了委员,他还年轻,还有会继续往上走。景生和符元亮筹办公司这么久,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顾家和孙骁的关系,能提前安排拿他们做刀又安排他们脱身,可谓给足了孙骁的面子又拿捏住了顾孙两家一个要害,这种压下去的事随时都能翻出来再用一次。

    景生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我去自首行贿,这样能撇清吗?”景生这句话在心里转了又转,还是没问出来。他没这个时间,也没法预料后果,这显然只是一个少年意气的冲动行为。

    ***

    斯江和李宜芳程璎三个下车进了茂名路的酒吧。

    酒吧昏昏暗暗,装修简陋,上厕所要到旁边弄堂里去,但却有个像模像样的舞台。每天夜里八点钟酒吧老板王阿毛喝得半醉,拿一个麦克风开始混腔势,上海闲话苏北话广东话英语日语都恰到好处地糅杂在他自编自演的段子里,段子半荤半素,基本都是自嘲。来喝酒的顾客半时就能听完他的前半生,时候帮姆妈打酱油,筷子上穿好四根油条,回到家变成四截半根油条,俗称“下半截入了肚”,读书没好好读,最后勉强上了住宿制的技校,彻底学坏了,爷娘万万没想到看武打书打游戏看动画片都没带坏他,居然在学校变成了流氓阿飞。香烟吃上了,老酒喝上了,女人摸过了,哦,是他被女同学摸过了,大概验货验得比较满意,最后两个人上班了结婚了,可惜老婆八十年代末赶潮流去日本,是去读书的,实际上在陪酒,一年半就提出了离婚,改嫁给一个七十多岁的日本有钱老头。但是老婆人美心善,离婚的时候给了他一笔大钞票。“阿毛,下趟带新老婆来日本白相,吾请侬吃饭,侬要等得及,等吾继承了老头子遗产,阿拉再复婚。”王阿毛用这笔钱开了这间酒吧,前妻怕他不擅经营,每年还寄个三五万块钱给他,所以酒吧名字只有两个英文字母:rf,软饭的拼音简写。李宜芳看见他就觉得好笑,复述给斯江听的时候往往斯江没觉得好笑她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一个男人,勇于只嘲笑他自己,很了不起耶,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很好笑?他的很多琐事都蛮平常的,有时候蛮恶心的,但真的很好笑。”

    斯江出于好奇陪她去过两回,承认王阿毛老板是个有意思的上海男人,起码他来请她们喝酒,称赞她漂亮的时候,斯江看得出他真的只是随口一句客套话。“吃着前妻的软饭,而且打算吃一辈子,就是仙女在我面前,我也硬不起来,大家不要想歪,是硬气不起来——”这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并不腻味,大概因为他有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什么都很诚恳,光看外貌,斯江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大舅舅。

    酒吧十一点钟开始有乐队,唱到凌晨一点。礼拜六夜里是菲律宾乐队的英文歌专场。顾客递纸条附上二十块可以点一首歌,但顾客自己想上去唱只要五块。

    斯江记得景生生日那夜从厂里出来后,他们也在这个酒吧喝酒。景生给了一百块,点一首lvestry,乐队主唱老老实实唱了五遍,每一遍都一句“下面是顾先生送给陈姐的lvestry。”引来口哨声掌声无数。坐在吧台边的斯江捧着脸笑得像个戆徒。

    那夜景生还被李宜芳和王阿毛老板推上了舞台,调酒师笑盈盈送上一只悠悠的凯司令栗子蛋糕,酒吧里二十来光人哈哈大笑,起蓬头一起唱生日快乐讨蛋糕吃。景生被酒意熏得眼角一片绯红扫到颧骨上鬓角里,问他能不能唱首歌给女朋友听。

    王阿毛老板全场下一杯他请,条件是大家统统出门去出水,连调酒师都被大家嘻嘻哈哈地推了出去。酒吧里只剩下舞台上的景生和吧台边的斯江。

    没有音乐,景生清唱了一首河淌水。“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阿妹。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妹啊妹啊妹啊,你可听见阿哥叫阿妹。”

    台上的乐队在唱情歌,王老板和李宜芳程璎谈笑风生,斯江却突然站了起来:“我想去趟昆山。”

    “啊?”吧台边的一圈人都愣了。

    “你们继续喝,我先走。”斯江走就走,毫不犹豫。

    “嗳!我陪你去啊,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安全。”李宜芳赶紧丢下酒杯站起来。

    “我也一起。”程璎掏出皮夹子结账。

    “嗐,了今天的酒我请,你们等我一下,我正好闲得无聊,送美女们一趟,赚到了,最好明天早上再回来,你们请我吃个奥灶面,我从来没吃着过头汤面。”王老板摸出一把桑塔纳钥匙晃了晃,“阿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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