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人就这么坐在床边地上相互依靠着,不知不觉间,天已露白。
程瑶睁开眼睛,有刺眼的阳光从未关合的窗口投了进来。
她抬手挡住这光,头脑仍是有些昏昏沉沉的,难以清醒。
她睡着了么?
在这样宽敞到让她恐惧的空间里。
她醒过来了么?
真真正正的自然而醒,不是被纠缠了她那么久那么久的噩梦折磨醒。
她好像还隐约听到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对她着些什么,带着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投入了心底。
思至于此,她混乱的意识终于开始渐渐恢复清明,她也终于回忆起了昨天,她是被沈茵软磨硬泡磨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瑶看了一眼地铺,里面已没有了人。她想抬起另一只手伸展一下自己,却发现另一只手好像正被什么压着。
程瑶转头一看,那个本该在地铺里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的身旁,而她的手,也正是被压在沈茵的背下。
她活动了一下手掌,被压得有些酸麻。
沈茵仍然睡得正沉,毫无清醒的迹象,程瑶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少女略显疲惫的温柔睡颜,也不想就这么叫醒了她。
于是,她收回目光,便心翼翼地将沈茵往怀中一搂,抱起放在了架子床上,并盖好了被褥。
这个女孩对自己颇为苛刻,早一向起得比所有人都早,想来若还是头先,这时候她已经能隐约听到厨房的动静了。
她果然还是做噩梦并陷进去了吧。
意识到这点后,程瑶有一瞬间的恐慌,但她还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将地上的被褥收拾好后,便蹑手蹑脚地开门走了出去,准备趁着母亲也还没起,接手最近被沈茵给抢去了的早饭工作。
结果,她才刚踏出了一步,程母便已是着哈欠迎面而来。
程瑶本能地想避开母亲,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她又不是做了贼,有什么必要躲躲藏藏的。倒是程母看见她忽然出现在了这个门口,很是惊讶地揉了好几下眼睛才敢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娘。”程瑶规规矩矩喊道。
程母愣愣地望着女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剩下一句,程母并没有出来,但她想程瑶是明白自己想什么的。
你不是自从那鬼地方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什么也听不得什么也看不得,还一回到房间睡觉就会半夜做噩梦又哭又闹还发羊角风么?
记得程瑶刚回家那阵子,程母也是天天坐在床头看着终日做噩梦的程瑶,随时准备拉着程瑶,让以为自己还在军营里随时准备去杀敌的程瑶别乱跑。
后来程瑶虽然也渐渐好转了,不会再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受不了了,但还是终日睡不好觉。
当时程母自己才刚刚熬过了一场大病,又哪里看得女儿这个浑浑噩噩的样子。
她遮遮掩掩地找了无数的大夫,花了许多的钱去抓各种稀罕的药,到了最后,还是程瑶自己悟出了一个方法,才终于能渐渐放松下来,好好地睡一会。
那就是睡在空间十分狭的地方里,比如她房间的衣柜里。
那种刚好能包裹住她的尺寸,一个在黑暗中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母体,那么安全,什么都不用害怕。
程母当然觉得这样的做法实在荒唐,天底下哪有这样睡觉的人,这多可笑啊!但她想着女儿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样子,也只能选择妥协,顶多偶尔训斥程瑶几句,让女儿尽量学着慢慢改变。
结果,她这一妥协,就是一年过去了。
当荒唐事一点一点变成了全家的习惯,程母也几乎都要放弃希望,决定让女儿当一辈子的怪人算了,反正也没人敢嫌程瑶,除非这人不怕被程瑶死。
可谁知今天,竟是太阳西边出来了,她总不可能当着沈茵的面也睡柜子吧?
程瑶道:“是沈茵让我过来的,她不愿我继续睡书房,想把我的房间还给我。”
闻言,程母不禁古怪在程瑶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而这个时候,程瑶也是难得有了悟性,道:“她睡地上,没有发觉什么。”
程母顿时松了口气,道:“哎呀你你,怎么能让人姑娘睡地上呢,我她昨儿个怎么忽然就开始问我客房的事了,这丫头,倒是真的很关心你啊。”
想着那好似是从梦中传来的温柔声音,程瑶心念一动,道:“大概吧。”
听程瑶这么,程母愈发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好了。只是,她想着程瑶的状态,不禁又问:“哎呀,那你做噩梦了没?”
程瑶的神情忽然就变得黯淡了起来,“也许,你知道的,我总是记不清楚。”
程瑶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程母脸上浮现了隐约的担忧。程瑶也不知道这样的神情是因为担忧她这个人,还是担忧她的模样会不会让沈茵感到难以招架,甚至是,会不会吓到了沈茵。
程瑶也无意与程母多,了句自己去做早饭便转身欲走。
然而程母几乎是瞬间就拦住了她,“你就别进厨房了,火烧太大了你也害怕。”
话一出口,程母就有些后悔,她还真够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什么火不火的。
但程瑶只是脸色略白了白,便又变回了一贯的模样,不再与程母争这个活了。
眼看着程母烧火做饭去了,程瑶自己也嫌自己形容憔悴,连忙去了水洗漱,然后,鬼使神差的,又给此时还在睡觉的沈茵也倒了水来。
沈茵虽然因为哄了一晚上的程瑶睡得很沉,却也没算要真的睡得不知时辰,她一听到程瑶带来的声音,就还是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
她揉着有些睁不开的眼,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眼角全是因为哈欠得厉害而渗出来的眼泪。
程瑶看了她一眼,道:“困就再睡会。”
沈茵一边伸懒腰,一边半闭着眼睛摇摇头道:“不成不成,我该给你们做饭了。”
“放心,娘正在做。”
程瑶这么本是想让她安心,却不想,这个女孩一听到这句话,半睁的眼都瞬间给睁圆了。
“啊!我果然还是醒得太晚了!哎呀,我不是一向不管睡得多晚都能早起的么,怎么这回……”
怎么这回偏偏就睡过了头呢。
看着沈茵着急的模样,程瑶给她拧了把毛巾便递了过去道:“我娘不会责怪你,她请你过来,也不是想让你当丫鬟的。”
两人忽然变成这个状态,沈茵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她受宠若惊地接过毛巾,便道:“可是,我总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啊,我可不是这种爱占便宜的人。”
到这,沈茵也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一直想问,却也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阿姊,娘她非要你娶个妻子回家干嘛?也不怕被发现,然后闹出什么事情来啊。”
也无法理解这点的程瑶顿了顿,却是不答反问:“我昨天,没什么不对劲吧?”
“啊!”
对于昨天程瑶做噩梦的事,沈茵唯恐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本是算先好好斟酌了最恰当的语言,然后再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去问,结果没想到,竟是程瑶先对她提起来了。
沈茵也不想撒谎,直言道:“你好像做了个天底下最可怕的噩梦,吓得不得了。”
她抿了抿唇,温柔清秀的脸庞上也染上了几分忧愁。
“阿姊,你能告诉我,为何会做噩梦么?”
做噩梦么?
“那确实是个噩梦。”程瑶低头道,“漫长的噩梦,几乎融入了我的骨血……”
程瑶如此着,忽又抬头问沈茵:“你觉得,我做噩梦的样子可怕吗?”
程瑶很早便知自己的样子可怕又丑陋,但她从不在乎自己的丑陋。因为她已经很难再升起这种叫做在意的情绪了,可是这一回,她却忽然就想要问问沈茵,想从沈茵口中,得一个答案。
沈茵一愣,却是道:“阿姊你这是的什么话,怎么会可怕呢?”
如果非要,沈茵也是觉得程瑶无助的样子很可怜,也觉得之前那个因为程瑶杀人而发怵的自己有些可笑。
她是个平凡的豆腐老板女儿不假,可程瑶当年也就是个简简单单的乡村少女,她所深深恐惧的一切,那年十五岁的程瑶未必就能安然面对。
杀人,举起屠刀砍向与自己一样的人,对于有些人来,可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尤其这件事情还有一个最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为了自己的国家。
可对于一个心思柔软的人,却有可能会成为终生都不得挣开的噩梦。
这么想着,她忽然拉住了程瑶的手,“可以跟我吗?你过去的事情。”
完,她又安抚一般地对程瑶一笑。
“不也可以,但只要你愿意跟我,我就愿意听你。”
作者有话要: 感谢我只是路过的地雷与啾啾酱的地雷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