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0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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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如今枫哥儿中了举人,妾身寻思着也该办个席子,请些人来热闹一番,顺带也寻摸着个合适的人家。”

    “老爷您觉得呢!”

    不大的厅堂内,女子端良温厚的声音响起。

    魏实眉色不动,先是端起桌上的茶盏轻饮了一口,而后才仿若不在意的开口道:“宴客就罢了吧,到底差了身份,没得这般隆重,倒叫旁人了轻狂!”

    魏实语气淡漠,瞧着倒无甚放在心上。

    女子微微一笑道:

    “老爷的是,倒是妾身考虑不周!”话是这般,然而眼前这位魏夫人面上笑意却更实在了些。末了,又试探着开口道:

    “枫哥儿还未及冠便有此出息,到底是不愁好人家的。”

    “你是嫡母,这事你决定了就是!”魏实摆摆,不愿在此多言。“夫人先歇着吧,今日我还有些公务要批”

    话间,人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

    “老爷也要注意些身子才是,这公务啊,终归是批不完的。”

    魏实微微点头,因着勤于养生之故,哪怕年过六旬,依旧步履稳健,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许久,只听得厅中梁氏微微叹了口气,神色颇有些莫名。

    一旁的老嬷嬷不由心疼不已:“夫人啊,还好老爷看中规矩,若不然咱们今个儿可真是要养虎为患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唉!”

    想想当初的自在日子,老嬷嬷复又叹了口气,这些年她也看清楚了,老爷一心仕途,压根儿没半分心思在女色之上,当初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如今竟看不清了!

    “妈妈,事到如今,又哪里有什么不该呢!咱们已经没了娘家,名声上就再不能有半点不是!”

    比之老嬷嬷的满面悔恨,当事人梁氏倒是要镇定许多。夫君眼瞧着步步高升,再不是当年还需要仰仗他们梁家的寒门学子。偏生梁家这时候又站错了队,落的个官爵具消的下场。

    哪怕夫君素来待她一心,不纳二色。她也绝不能将一切具都压在一个男子的自持之上。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走一步,做得个贤良名声,稳住尚书夫人的位置。

    话虽如此,想到前几日见到的沈家夫人,梁氏还是不免有些惆怅。有一瞬间她也不是没有后悔,若是当初没走上这一步,如今她是不是也能得个一心人。而不是走到今日,还要担忧庶子出息,反噬了自家儿子。

    寂静的烛火下,主仆二人寂静无言。有些事,哪怕觉得无错,却也是不能在往深想的。

    月明星稀,魏实漫步在院之内,倒是不急着往书房走,也不像是公务极忙的模样。

    如今的魏府同三十年前已然大不相同了,光是从客厅行至书房便要不的时候。哪怕魏实本人无意铺张,身为多年阁臣,如今的首辅大人,魏府也早就今非昔比。

    更何况梁氏出身世家,又素来持家极中一切莫不井井有条,大气中却也不失清雅。

    月光下,庭院积水空明,竹柏斑驳间却端的让人横生几分寂寥之意,也就在这时,他才会想到那个人。

    倘有所得,必有其失,这是从他便明白的道理。

    父亲去时,五岁的他除了哭之外还什么都不懂,他不懂为什么明明他才是受欺负的那个,明明他只是饿极了才到灶里寻些下肚的。便成了村人眼中不识好歹不记恩的野狼崽子。

    一向懦弱少言的娘亲拼命跟人解释,嗓子都哑了也是只多了些同情的眼神儿罢了。

    曾经的他许是不懂,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不是不懂,而是不值当罢了。大伯素有几分能耐,平日里又在镇上干活,识得的人也多些。平日里村里人想在外头打些零工的莫不要仰仗于他。

    而他们母子有什么,孤儿寡母,弱是可怜,却也是可欺。

    他从记性就好,虽不至于过目不忘却也差不得许多。父亲明明过,他已经攒了些银子,明年便能送他去村里童生那里读书。

    然而他和母亲只几麻袋地瓜便被赶了出来,便是他身上那件爹爹收拾的极好,就等着他入学时穿的那件新衣裳也被堂兄抢了去。

    祖父家是村里少有的外姓人,如今在这满是姓魏的地方,竟是连给他们母子撑腰都做不到。

    “也不是我这做大伯的不想养,实在是这孩子惯有劣根子,不记恩只记仇了!”

    “脚都不干净,这可怎么行,咱这门户的,哪里容的下这般败坏!”

    他大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无奈极了。一旁时不时的有人复和。

    “可不是嘛!这年头哪家都不容易啊!”

    “魏老哥也是没得办法!”

    “老哥一惯仗义,咱们三的活儿还是老哥帮忙找的呢!如今也是被逼急了!”

    众人指指点点中,他娘抱着他哭的撕心裂肺,偶尔有一二声作孽!也很快被旁人拉了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会看着,将那些人一个一个看清楚。而他的记性,一向是好极了的。

    “爹的乖儿子呦,你爹我这是几辈子才有的福气,能有这么个聪明的儿子!”

    “儿子知道咱们村里教书的许童生不,他时候可没我儿子记性好,等爹有了银子,就送咱们石头去读书。到时候,咱们石头肯定比那许童生还厉害!”

    夜里,他就躺在舅舅刚搭下的草屋里,许是福至心来,许是自有命数,他突然想起了爹爹的话。

    只要读了书,他就能比许先生还厉害!他就不再是杂种,也不是白眼狼。

    也就从那时起,他便日日往许先生私塾外面跑,仰仗他极好的记忆力,一年又一年他背下的,竟是比那些正经上课的要多上许多。然而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用,那个据跟爹爹一道长大,从因着外姓人的缘故受过爹爹许多照顾的许夫子也只是眼含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许是看他年纪,那时的夫子并未遮掩什么,那时尚且年仅八岁的他居然清楚了看到了那双眼中的不善。

    然后当着众多孩子的面,夫子他竟然夸了他,然后狠狠训斥了那群孩子。

    毫无疑问,那时的他是简直惊喜万分,哪怕内心深处隐隐有些不安,但几年来头一次被夸奖还是冲昏了他的头脑。然而就在他被夸之后的一年之中,他过了自从被赶出家后最艰难的日子。

    “扫把星快滚开!”

    “哼,会背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连根笔都买不起!”

    “他亲伯都了,他就是个白眼狼!”

    “白眼狼快滚!”

    “石头咱们就在家不成吗?咱别再去了!别去了啊!”

    夜里,他娘抖着给他揉着身上的淤青。一旁的舅舅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沉默。然后第二天还带着一脸抓痕的舅舅便亲自带着他去了许夫子那里。

    “石头你是舅见过最聪明的孩子,日后定是有出息的,比咱们村里的娃子都有出息!”

    “呵呵,等到石头出息的时候,可甭把舅舅我忘了!”这话不知道是在对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就这样,在许夫子偶尔复杂的眼神中,在舅母一日比一日高的谩骂中,他正式在私塾里读了书。

    能用的纸笔少的可怜,他便开始帮一位村里的同窗写功课,那是位家里有好几十亩地的地主家的儿子。他知道对这些夫子一向是看的不大仔细的。只要两份字迹不那么像

    就这般过了两年,看似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然而就在他十岁的时候,许夫子竟然考中了秀才。秀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村里已经留不住了他,很快许夫子便要到镇上教书,一家子都要搬到镇上。

    他从没感受过这般的绝望,他知道,他必须要想办法了。

    于是一向霸道,整日暗地里欺负他的许师弟那一天撕了书本,还打破了几位同窗的头,被知道此事的夫子打的屁股都开了花。而他拿着这几年辛苦写作业攒下的几个钱,千里迢迢跑到镇上买了师弟最喜欢的糕点。

    “许师弟他他没事吧?夫子,师弟他不是故意的他”剩下的突然就不出来了。

    “唉,也是难为你了,你师弟待你这般不好,你还能这般关心于他你师弟这性子,唉!”

    “师弟有您这样的爹爹护着,自是什么都不用怕的。”魏实轻轻咬了咬嘴唇,看向许夫子眼中带着孺慕,下一刻仿佛怕被发现了什么,连忙移开了眼睛。只垂着眼道:

    “不像弟子我,没了爹爹什么人都能欺负!”

    他知道,因着早年太用功的缘故,许夫子身子是不大好的。

    果然下一刻,就见来人浑身一震。

    而他,也因着许夫子的“惜才”“怜悯”被一道带去了镇上,甚至连平日里的束俢都免了去。这件事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知道的无不赞一句“君子之德”。

    他也唯有感激涕零这一条路,便是对师弟的暗地里里呼来喝去也只有接着的份儿,不能有一丝的埋怨。甚至还要为其主动遮掩,因为他赌不起,夫子知道了此事将会如何?

    他知道,从今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会,代价便是成了那个蠢货眼里的一条狗。哪怕他日后秀才,甚至举人及第,那人依旧敢看不起他,敢将他脸面踩到底下。

    “恩大于天”

    因着这个,哪怕他少年秀才,也只得在母亲眼泪中娶一个病怏怏的姑娘。

    许夫子临终前终是察觉了什么,几乎日日都要见他以前不如何在意的好女儿一面,临终前那天晚上,他终究还是被逼着发下了毒誓。

    不上从一道长大,他这个夫人啊,对他心是真的,蠢也是真的。

    她会一针一线细细的给他缝衣裳,哪怕那时候他已经中了举,使奴唤婢。她会一日复一日的给他留着灯,对他身旁的丫鬟婢女歇斯底里。还会在没有儿子母亲提纳妾之时,一盆又一盆的冷水往身上浇。

    也会一次次满足纵容她那个张牙舞爪的弟弟。纵他惹是生非,纵他拿着他的名头四处挥霍。纵着他拿着名声一次次要挟于他。

    而他,则是在还未踏入官场的时候,便有了去除弊端的想法。他不会,也不能给自己乃至以后的孩子留下祸患。

    他势必要坐这人上之人,而非被人踩在脚底的淤泥。

    ****

    初入官场,他便认识了那个叫沈煊的人,同是农家子出身,对方无疑比她幸运的多。

    日渐累积的名声,日益心的观察,还带着三分刻意的模仿,他终于入了陛下的眼。哪怕只是一把刀,他也要让自己做好的那把。因为唯有最好的,才不容易随意丢弃。

    所有人都将他当不起眼的蚂蚁,一踩就会废掉,但那一场权利算计,终归是他算尽了一切。哪怕权利之大如吴王,依旧成了他掌中之刀。

    这一场,他终于沉疴尽去,却也与那位沈大人大路两边,再难交集。

    此后三年,他娶了如今这位夫人。定婚前那日他便知道这位夫人着实是个理智聪明之人。

    “母亲,魏大人初时因爱重妻子,知晓恩义而在世林中名声大噪,崭露头角,父亲也过这位大人心思缜密,颇有才能,日后前途无量。那他也必然不可能自毁前途。”

    “届时,不论真心假意,女儿嫁过去,必会得到尊重,否则难免于其声名有碍。母亲,世间男子多薄幸,但对他们这些士大夫来,唯有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在女儿看来,这远比任何承诺都有价值”

    一门之外,魏实突然意兴阑珊的丢掉了中的匣子,转身而去。

    不拖后腿,甚至偶有助益的家世,子女良好的教养,管家交际,让他后顾无忧的能耐。得了这些,他还在贪心求什么呢?

    只是从今往后,除了母亲,再没了愿意给他一针一线缝衣纳线的妻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可能有着共同利益的合作之人。

    倘有所得,必有其失。这个道理在他十岁之时便已经明白。

    此后数年,一直到今日的大权在握,所有人都他天生便是走官场这条道的,唯有他自己明白,官场上的所谓利益权衡他自便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他终归,比不得旁人幸运。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