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层林用的是极其不耐烦的语气。

    他很少在父亲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好比现在，他的话里是满满憎恶。

    傅青山明显被儿子问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从傅岩母女来后的种种不方便，但他能有什么办法，赶人的话是肯定不出口的，毕竟有些感情债是一开始就欠下了——从父母让他们抓阄决定谁读书开始，从父母让他先抓，且偷偷先往他的心里塞了一个纸团开始。

    “儿子，那毕竟是你亲姑妈，一笔写不出来两个傅字，我们不能做出违背道义的事。”

    “您知不知道她喜欢在家里翻我们东西？”

    “您知不知道他拔了家里电话线不让我打任何电话？”

    “您知不知道她把妈妈照片撕了？”

    “您知不知道她自己喜欢吃辣，不管任何菜都会放许多辣椒，让我每天拉肚子？”

    “您知不知道她以家里主人自居？”

    您知不知道？

    傅青山只敢在心里应承，我，我全知道。可是，她四十岁的人了，你能指望用什么样的方式能够轻易改变她？

    傅青山还准备再下一番苦劝，刚一张嘴，傅层林便看出来了。

    少年冷冰冰一笑，直接把往回一缩，起身走到门口换了运动鞋，咣的一声摔门而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青山你儿子发什么疯？马上到晚自习的点了你快去把人找回来，真是翻了天！”傅岩指了指墙上的暑期课表，密密麻麻从早到晚的安排。

    林晓珍坐在沙发上，口口咬着西瓜，看到大人们没注意，她悄悄挪到阳台上，然后，看到了少年在路灯下猎豹一般迅捷奔跑的身影。

    真羡慕你的勇气。

    可是你的家在这里，你能逃哪里去？

    她同情地想。

    傅青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三年里，他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少年的叛逆。

    而这种无所畏惧的叛逆，把男人变成了处境最为尴尬的夹心饼干。

    “你，你儿子是不是在甩脸色给我们母女看？我真是一番好意被当驴肝肺，每天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培养他成才，这翅膀没长出来想着飞了不成？不行，青山，马上上找他，今天必须把这股锐气给他压下来！十二岁，我们俩大人奈何不了他？笑话。”

    傅岩完全被出奇的愤怒所支配，没有发现弟弟越来越难看的神色。

    傅青山摇了摇头，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挣扎。他拿起桌上的铁皮尺子，毫不犹豫扔进了垃圾桶。

    再望着傅岩认真地：“算了，等他出去透透气吧。这家被你变成牢笼也有段时间了。就算是坐监狱，犯人还需要放风呢。姐，大林是个晚辈，您可以管教，但他首先是个人，他也应该得到尊重，就算只是个孩子，我们不能给他，还有晓珍一点起码的尊重吗？”

    傅岩：“弟弟，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指画脚了？”

    “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更何况，大林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对吧？”

    傅青山真把话挑明白了。

    好像儿子的叛逆让他更清楚看到现实，如果此前还犹豫的话，儿子摔门而去的决绝让他猛然意识到，如果傅层林的心彻底远了他这个父亲，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了。

    傅岩不高兴，她有丈夫有女儿有母亲，而傅青山，他只有傅层林。

    另一边。

    傅层林冲出区才放缓了脚步。

    夜色中，闷热安静的街道除了他，再无别人。

    没有别人给他指明方向，但傅层林自己知道，他心里最想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