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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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瞬间,警幻的嘴角像是狠狠抽搐了一下,她如同一个被逼入绝境而走投无路的人,路边的乞丐都能比她淡定从容。

    警幻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宝玉放着一个绝色美人的身子不顾,一心只想着诊病,木愣得让人简直想把他的头撬开,看看他这颗脑瓜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执掌幻境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开窍的人。但既来了她这里,再迟钝的人也须得给她懂事了才能离开。

    想到这里,警幻面色一沉,对着可卿使了一个眼色。

    她们姐妹朝夕相处,心意相通,在她示意的一瞬间,可卿就明白了过来。她微微一笑,将自己的从桌上拿开。纤细白皙的两只缓缓搭上她的肩,红纱及地,平白地为屋里添了一分暧昧的气息。她柔若无骨地凑近,几乎是怼在宝玉的面前,然后轻轻地吹了口气。

    “你方才看出来什么了么?”她吐气如兰,就着这个动作,慢慢地朝宝玉的肩膀靠去。

    警幻终于露出一个得逞的、肆意的笑容。

    她就知道,可卿的魅力极大,根本没有男人能拒绝。

    在她心里,这事已经成了。警幻轻蔑地抬了抬下巴,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离开。她转身走了一步,才将扶到门框,就听到宝玉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

    她背一僵,下意识以为宝玉在质问她,过了会才意识到,宝玉这会应该分不出精力来管其他人才对。

    所以是错觉还是又出意外了?

    警幻绝望转身。

    她一眼览尽屋中情况,先看到了可卿委屈的眼神,从她匍匐在地的姿态和颇受打击的模样来看,毫无疑问行动失败了。

    宝玉茫然无措地立在边上,似乎想扶,又迟迟没有伸。

    秦可卿等得都撑疼了,也没等到他接下来的动作。她被羞辱了一般地咬紧了唇,自己撑着爬了起来。

    八见状赶紧:“看吧,我就她是骗你的。”

    宝玉自然也知道,他本就是医者,一眼就能看出她刚才到底有没有摔痛。只是

    “统统,你能不能把她身上那

    些标点都去掉?”

    有些地方都错位重合了!

    “啊,是么?”

    八讪笑一声,心虚地把一整套人体标识图收回来。事出紧急,它都没来得及一一对应。现在出现了这样的纰漏,它没好意思再开口话了。

    不过教育的意义已经达到,回头还能以这为基础再开展几节内容相关的课程。从这方面来讲,它的行动也并没有那么失败

    和八沟通好之后,宝玉才分出注意力来应付眼下的情形。没了文字遮挡,秦可卿精致的眉眼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让人看了就赏心悦目。宝玉并不遮掩自己的欣赏,警幻和可卿见了他的眼神,差点以为这事有回转的希望。

    可随即,她们就听到宝玉:“你身凉无汗,应是脾肾阳虚,肝郁气滞,观你脉色,平时还是注重保养些好。”

    怕她不上心,宝玉还补充了一句:“少时不注意,老大徒煎熬。”

    少时。老大。

    可卿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两个词还能放到她身上。

    她默了默,忍不住哀怨地问:“你见过会流汗的仙女吗?”

    宝玉:“”

    好像真没有。

    他就没见过仙女,这还是第一次。

    业务不熟练,闹笑话了。宝玉挠挠头,有些窘迫地侧过脸,呐呐道:“抱歉。”

    他还以为蓉儿媳妇和他一样,也是凡躯,这才想借此会好生为她诊断一番。就刚才的脉象而言,情况确实比凡间的她更严重。

    原以为是之前在宁府中没看仔细,可现下看来,眼前这个女子和他认识的蓉儿媳妇根本不是一个人。

    “罢了,罢了。”可卿摆摆,经过这场闹剧,她是彻底没兴致了。“我不与你计较,只是你身上先前弹开我的金光是什么?”

    “金光?”

    “金光!”

    有人的反应居然比他还大,宝玉奇怪地朝警幻看去,就见她似乎受了什么重大的刺激一般,脸色煞白,眼中神色不断变幻。

    她倒也没变得歇斯底里,只是一个人怔怔地站了半响,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怪道之前的册书上没了字画,怪道她这么力不从心

    警幻试探地开口:“侍者,你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记

    忆?”

    如果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已经是神瑛侍者,那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那些女子的命运会发生改变,而可卿妹子又魅惑不到他了。

    以侍者的定力,确实能做到这一切。

    只是这样一来,这劫不就白度了吗?

    警幻狐疑地盯着宝玉,越发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一时之间,她心底涌出了无法言语的悲伤。可怜她之前辛辛苦苦设下如此大局,就是为了众姐妹能趁此会从七情六欲中跳脱出来。可现在,这大局的中心——崩了

    更苦的是,她还不能与侍者置气。

    看起来,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为了不让她生疑,宝玉还是斟酌一番,给出一个对他相对有利的答案。

    “唔,想起来一点”

    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顶多知道身上的金光是上佛珠发出来的。不过听对方这意思,他来头挺大的?

    可惜这种事情八也不清楚,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一人一统琢磨了一会,还准备寻个由头套点话,警幻却已经摆出一副送神的模样,就差没明摆着:你快走吧!

    她对侍者本人实在不感兴趣,更何况之前还那么心累地招待了一路。警幻虚伪地笑着,笑容中隐隐可见狰狞杀气。

    宝玉:“”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怕讲了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看得出来,警幻已经在了崩溃的边缘,不定什么时候脑子里的那根绳子就崩了。接下来,宝玉没再折腾,而是任由警幻把他送了回去。

    他心底有些遗憾,也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日后仙姑还会不会找他去玩。

    在树上赖了一会,宝玉一挡在眼前,眯开条缝看外面的天色。淡淡的金光印在树叶上,投下一片婆娑的碎影。日头已经偏西了,被晕染开的晚霞散在天边,时不时有飞鸟从天际掠过。

    身边没什么风,有些闷热,又透着股安详的意味。

    宝玉一撑从树上跳了下来,他掸了掸长衫,确认没问题了,才从拐角大跨步走出去。

    家宴已经快到尾声,唱曲逗乐的都下去了,只剩下内眷几个挨着会体己话。见了宝玉,众人想起他睡了这大半天,免不了一遭调笑。就连贾母也故意板起脸,不轻不重地念叨

    了几句。

    宝玉含笑赔了不是,一回头看见秦可卿居然也在席上,正跟在尤氏身边陪着话。两人对视了一会,秦可卿温柔地笑笑,率先挪开视线。留下宝玉一个人在哪里苦思冥想,不知晓对方是个什么情况。

    回去之后,宝玉仍在思索这件事。他也不单单思考这个,还和八商量关于侍者的事。从警幻的态度来看,他这个侍者应该是有一定地位的,这就和常人眼中的侍者对不上。

    除非他这个侍者,其实是佛家的?只有佛门中的侍者才会长年随侍师父、长老之侧,地位超凡脱俗。

    也就是,他上辈子是个和尚?

    “怎么可能?”八想也没想地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出家人都是清心寡欲的,一点不把美丑放心上。”

    它话没完,宝玉却已听懂了它的意思,忍不住轻咳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况且

    宝玉扫了眼腕子上的佛珠,嘀咕道:“这不是挺有缘的吗?”

    ————

    这场争论最后无疾而终,宝玉和八都意识到了争论这种事情是对时间的浪费。事实上,他今天的作业还没交呢!

    就在宝玉紧赶慢赶,总算把三篇字稿抄写完,准备敛衣入睡的时候,他所在的东院里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声音尖利刺耳,仿佛拿了把生锈的破刀在耳廓旁边重重地轮剐着。宝玉耳力好,更加觉得折磨。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掩住了耳朵,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是赵姨娘的声音?

    此时动静更大了,赵姨娘绝望的哭嚎声、老爷的训斥声、还有太太极力稳住场面的声音,都在一时间涌了过来。

    这种混杂着尖叫怒骂的声音在任何时候都能引人注意,更何况是在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的深夜。周遭围观的下人越来越多,里三圈外三圈地将东院围了起来,就连贾赦那边的下人都跑过来凑起了热闹。王夫人面色发白,指死死摁着佛珠,几乎要把她上那串链子给折了。

    贾政也头疼得紧,他看着哭闹不止的赵姨娘,努力宽声劝慰:“你先起来,指不定是上哪玩去了,我再派人去找找。”

    赵姨娘哪里肯罢休,她虽没怎么读过书,却极有些聪明,知道

    这种时候要是安静下来,这事真就没有一点水花了。更何况,她心里不知为何,始终不安得紧。

    她甚至都不敢让自己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她的胡思乱想,驱使得她管不了、也顾不得别的了。她时不时看向贾政,大部分时候都在看向王夫人,眼底是掩不下去的猜疑。

    王夫人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冷眼看着这个疯女人在贾政怀里闹腾。她在一旁念着经,偶尔训斥几个丫鬟婆子,便只剩下干站在一边,等着宁府那边的消息来自证清白了。

    如果那确实是一个好消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