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路枫的身份
当夜,靖远侯府的烛火半夜正烧得起劲儿。
叶勋澜背着,看着书案后挂着的画卷,眼神出现了短暂的迷蒙。转瞬之间,他便回过神来,神色于此刻变得疏离府冷漠,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三分神秘,三分漫不经心,剩下的便是冷嘲。
“路枫当真将东西送给了左都督府的四姐?”他忽然开口,声音醇厚而缓慢,自有一股难以言的魔力。
在他的身后,一黑衣男子躬身静候着,头垂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回答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瘆人,“回侯爷,据李墨寻所言,的确如此。”
“那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或者直接将那东西拦下来?”叶勋澜眸光倏地锋锐如刀,毫不留情地落在那黑衣人身上,语声凌厉不容反驳,“是不是太久没见你,你连主子是谁都忘记了?嗯?”
“侯爷恕罪,侯爷恕罪啊!”那黑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实在是那个路枫太过狡猾,前一阵子还不关注那两个人,属下见他得煞有介事,便不怎么放在心上。谁想,他转眼就改变了主意,私下里授意李墨寻去送了东西。属下人单力薄,等到发现时,对方已经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了。属下并不是故意知情不报的啊!请侯爷明察!”
闻言,叶勋澜回头剜了他一眼,薄唇紧抿着,不自觉便显出一种对世界的冷漠疏离。他身上是雨过天青色的锦衣,绣着天水碧的回云暗纹,这么温和的颜色与花纹,在他身上却显得疏淡。在那种漫不经心中,却让人觉得,只有这样的冷漠超脱,才能衬出这样的清雅高华。
若是沐书夜在此,估计要对他这样的装扮恨之入骨。不为别的,只是那身装扮曾经迷惑了她足足十六年,直到走投无路被逼坠崖时,才能看清这副温和皮囊下隐藏的狼心狗肺。
但撇去这些往日恩怨,单就叶勋澜给人的印象,绝对会让人觉得此人良善亲切温和无害。
或许,这也是他能够在三皇子齐泽面前吃得开混得如鱼得水的原因——长得人畜无害又有些段本事。
可这样的形象,也仅仅展现给不明真相的外人。对他的下而言,不管他是温和无害还是怒不可遏,逃不掉的罪责终究是逃不掉。
那黑衣人熟知叶勋澜的性子,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这次他运气似乎不错,并没有等到叶勋澜的怒气冲天,对方只是用蛇信子般可怖而冰冷的目光盯着他,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被路枫怀疑了?”
那黑衣人瑟缩特下身子,犹犹豫豫道:“侯爷,属下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暴露路枫从来没有提过此事,甚至连起十分隐秘的事情,也从不避讳别人。此次应该是巧合而已。侯爷,此次乃属下一时大意,错失了先,甘愿受罚。”
完,他便磕起了头,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书房里,宛若地狱里传来的幽冥之音,衬得这个夜晚更多了几分诡异恐怖。
叶勋澜被这声音扰得心烦,摆了摆,皱着眉头叱道:“此事我就不追究了。接下来,你给我盯紧路枫和那个李墨寻,一旦有什么动静,务必要向我汇报。”
“是。”那黑衣人连忙磕头应道。
叶勋澜瞥了眼那趴伏在地上的身影,眸光闪了闪,又继续道:“回头我会拨几个人给你,以备不时之需。但是你给我记住,务必要以大局为重,能不暴露你的身份就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听明白了吗?”
“是。属下听明白了。”
“退下吧。”
叶勋澜背着,看着那黑衣人倒退出去,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月色微弱从打开关上的房门里偷溜进来,照在他清贵温和的脸庞上,愈发衬得那张脸冷漠僵硬,像是戴了数张面具。
但是,他何时不戴着面具?
在朝廷上,他扮演着正直的臣子,表面上坚决捍卫着皇上的皇权不做任何有悖纲常伦理之事,暗地里却罔顾齐孝帝不许结党营私的圣旨,尽一切可能去抓取能够抓取的利益和权势。而不在朝廷中,他能应付得了左都督沐擎天偶尔的试探,也能蒙骗得住胡搅蛮缠疑心甚重的沐书韵,怎么看这本事都算得上是一绝的。
可在一个人面前,这些遮掩却都变成了笑话。
那个人,便是沐书夜。
自从听到王匡昀起那些过往密事,他便对沐书夜起了疑心,而随着了解得深入,这股疑心也变得愈发浓重起来,甚至很多次在面对沐书夜时,他都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可沐书夜,明明不是那个人。
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完全迥然不同却又不能捏造的两个身份!“沐书夜”和“叶轻尘”是同一人,又有谁会相信?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感觉那么强烈时,依旧不敢将沐书夜的身份确认下来。
不过,他有预感,不久之后,他可能就会知道答案了。如果沐书夜真的是那个人,肯定不会放弃路枫里的力量,到时候他需要做的便是守株待兔。
当年,叶闵蕴出事前,他提前回了京城,可对于边关的部署并没有掉以轻心。不管是寒老大和老五等人,还是远走西北的龙三,亦或是现在的路枫,他都提前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并埋下了他的暗棋,不然也不会在两年之内就将叶闵蕴留下的大部分势力都握在了中。
他的下几乎要为他的高*瞻远瞩而喝彩,他也曾经为此骄傲,可直到遇到了龙三,遇到了沐书夜
这两个人似乎天生跟他作对,不但对他的事情横插一脚,还费尽心思给他使绊子,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
他能理解龙三这么做的动。可他当年所做的事情,与龙三所做的相比,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差别而已。而沐书夜不同,他与她也就年少时那次唯一的交集,根本构不成沐书夜对他潜藏的恨意。
对,是恨意!
尽管沐书夜极力克制,他还是有几次捕捉到了眸光深处被重重叠叠复杂情绪所覆盖的恨意。
那样的恨意,就算是叶轻尘被他逼到悬崖边上无处可逃时,那双清如水亮如星的眼眸里也不曾出现过。
他迷惑不解,却也无比期待迷雾揭开的那一天。
在叶勋澜苦苦思索着沐书夜和叶轻尘的关系时,当事人也没有闲着,紧急联系了龙三和凤二,头碰头地讨论起这件透着古怪的事情来。
龙三和凤二一致认为,这张纸条来得太过蹊跷,不足为信,甚至还要严加提防送来这东西的人,不要跳入了别人设下的陷阱当中。
然而沐书夜却不这么认为。到底是洞察力强想得透彻,她将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地了出来,察觉到其他两人骤然深沉下来的脸色,她眸光深邃了些,继而道:“这纸条上,并没有写太明确的东西,而是挑选了路炎的些许习惯来作阐述。若这可信,我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是谁了。”
“是谁?”龙三和凤二不约而同地问道。
沐书夜红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路炎的亲弟弟,路枫。”
龙三和凤二脸上齐齐划过复杂之色,而后又被一抹悲怆所取代。
路炎是他们的好兄弟,当年也曾喝一壶酒同穿一条裤子过,在京城定国将军府遭逢巨变时,他和府中管家以及其他家将誓死抵抗护卫大姐,这才让大姐得以逃脱出城。只是,那些兄弟却将热血洒在了那片荒芜的土地上,和那夜的火把一起映红了半边天。
沐书夜几乎不敢去回忆那晚的血腥和残酷,那尸体铺就的逃亡之路,却终究没能延伸得足以令她逃出生天,反而被她自认为最亲近的人半路拦截砍断,辜负了那些冤死在定国将军府的诸多魂灵。
一想到这里,她心头便会浮上深深的愧疚和悔恨,对叶勋澜那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叛徒又添了几抹无法抹去的恨意。
她的异常引起了其他两人的注意。可他们也知道,不管是她,还是他们,都无法忘记当年的屈辱和仇恨。这个时候,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她沉默祭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沐书夜才从回忆里逃脱出来,仰起头,眨了眨眼,再看向两人时,眼眸却是亮得惊人。
“起路炎,你们不可能不认识。而路枫,曾经也是边关大营里最不起眼的一名副将,他的不起眼程度甚至已经到了无人知晓他身份的地步。也许是路炎的光芒太盛,并时常活跃在众人视线里,以至于很多人忽略掉了路枫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两人其实是亲兄弟。路炎这个亲弟弟,为人更加低调,而且资质天赋也不及路炎高,甚至没有立下什么军功,便被提拔为了副将。这其中的缘由,想必你们并不是很清楚。”
其实,沐书夜若是没有撞见那一幕,也不会对这个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路炎的亲弟弟上心。
她记得,那是夏日的一个夜晚,她从泸州城里偷了几个西瓜,正欲抱到中军帐里与父亲一起品尝。只是还没走近,却发现中军帐四周围绕着一股强劲的罡气,阻止了她的前进。她知道,那是父亲下武功最高强的暗卫,从不轻易出现在外人之前。
在她看来,那就是类似于保命符之类的特殊存在。
可惜,当时的她年少不懂事,仗着那些人不敢真的伤害自己,便投取巧溜进了罡气圈中,偷听到了父亲与另一人的谈话。
她听到父亲称呼那个人为“路枫”,至此才知道路炎这个亲弟弟的存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父亲为了将来做了多少打算。从明面上来看,父亲培养了寒老大叶勋澜龙三凤二老五老六等令朝廷武官敬佩、教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士,暗地里还培养起路枫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士兵,并使其成为暗中存在的一股力量。
父亲把所有的东西都想好了,只是最后却被叶勋澜那个忘恩负义的人给毁了。
当年路枫若是带领着那股力量,冲破重重阻碍,应该能够把父亲救出来的。可她通过不同渠道了解到,当时并没有看到这股力量的出现。她问过寒老大和凤二,得知在父亲遇难时,寒老大和老五等人就守在父亲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路枫的身影。
他是同叶勋澜一样,选择了背叛,还是遭遇了其他的灾难,至今也无从得知。
这个问题,宛如迷雾般笼罩在她的头顶,她苦思冥想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得泄了气,抬眸瞥见龙三皱着眉头纠结的神情,不禁问道:“龙三,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龙三猛然回神,神色里透露着一抹犹豫,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大姐,这个路枫,的确很低调,我回忆起来,竟连他长什么样儿都不记得了。想必,凤二也不会对这么个人上心。可奇怪的是,这个名字我却不止一次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过。”
“谁?”
“叶勋澜。”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吐出来并无多少分量,却是在场三人最不愿意提起的禁忌。
沐书夜想到所有的事情都与叶勋澜脱离不了干系,顿时气得浑身颤抖,牙齿咬出嗞嗞的声响,那模样真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她用了好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疯狂滋长的怒气,在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前,冷冷问道:“你倒是,叶勋澜那人是怎么提到这路枫的?”
龙三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儿,努力回忆起当时叶勋澜起路枫的场景,“大姐,我也不知道叶勋澜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其中有一次我与他喝酒时,他似乎喝多了,不心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