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相国寺风波(二)
眠琴咬咬唇,不解道:“姐,您在怀疑什么?”
沐书夜摇摇头,挥退了眠琴和醉雪二人,径自沉浸到了思考中。从齐凌的描述中,她大概知道齐孝帝对他的态度。是以,将齐泽生母敬妃请回宫,才成为最不可理解的难题。
本来,后宫中除了皇后独大,云贵妃隐匿不出,还算比较风平浪静。若是将敬妃请了回去,估计就没有安宁之日了。那么,齐孝帝将这个“任务”交到她上,究竟存着的是何种心思?
她隐隐感觉到,若是她捉摸不到齐孝帝的用意,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她站在窗前冥思苦想,最后还是没想通其中的关键,恰逢眠琴过来禀报,敬妃已经走出厢房闲逛,只得暂时撇下脑中未知的谜题,前去会一会这位两次被发落到相国寺的后宫女人。
据眠琴禀报,敬妃每日下午时分都会到相国寺后院歇息,也正是瞅准了这个时,沐书夜心事重重地穿过诸多厢房,往后院而去。
越往里走,景致越显清幽妙丽,清新微凉的空气里飘散着淡淡香火味,自有一股宁神舒心的功效。许是后院远离前方的尘嚣,显得格外安静,倒似是与世隔绝一般!
沐书夜重新活过来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和筹谋中度过。突然置身于这般清心寡欲之地,顿觉整个人像被解放了一般,唇角也不禁扬起愉悦的笑容,多了几分欣赏景致的兴致,而那些挠人的心事也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相国寺香火旺盛,更有香客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不愧为齐云国第一大寺庙。此刻,穿梭在诸多院落里,才发现每个院落的格局极其不同,就连里面植物似乎也是应景而种的,那一株株富有生命的植物,在这遗世独立的地方绽放着自己的生命!
穿过一座古朴的殿宇,沐书夜隐约听到了流水叮咚的声音,沿着溪水往上走去,不一会儿便停下了脚步。却见前方不远处,青松翠柏间坐落着一方凉亭,亭外分别笔直站着两名绿衣宫女,其后语声悄然呢喃,隐约有人影闪动,看得并不真切。
“姐,前面便是敬妃娘娘等人了。”眠琴适时地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
沐书夜“嗯”了一声,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上去。守在外面的两名宫女发现了她,一人连忙向她走来,另一人则转身走入凉亭,亭中话声戛然而止,沉闷的气氛悄然蔓延开来。
那宫女行至近前,双交叠在腰侧,冲沐书夜行了个标准的宫礼,随即问道:“这位姑娘,可否告知您的身份?又为何会出现于此处?”
沐书夜越过她,径自看向凉亭里的某道人影,遥遥抱拳,“臣女沐书夜,求见敬妃娘娘。”
这声音里,带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低沉和冷静,一字一句不卑不亢,直教人刮目相看。
却见另一宫女从亭中走过来,冲她福了福身,声音清脆道:“沐四姐!娘娘有请。”
沐书夜道了句“多谢”,便越过宫女大步往前走,没了青松翠柏的遮挡,亭子的全貌也映入眼帘。
一座石桌,四张石凳,其上分别铺着毛茸茸的坐垫,煞是好看。而亭子里也引入了泉水,经曲折的水槽流出,那水槽宽约一寸,如将茶盏放入水槽,茶盏随水漂流,香客坐在亭内的任何位置均可取杯饮水!
如此巧妙的设计,饶是沐书夜如何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叹。
“沐四姐,你去见本宫,便是为了这亭中景致么?”敬妃的神色还算正常,想来这一年多的相国寺生活使她改变了不少,连这样的忽视都能坦然处之。
其实,比起王皇后,敬妃的容貌并不算太过出众,笑意温婉,气质沉静,也不知是否受了相国寺香火的影响,整个人显得极其清心寡欲,就那么静静站着,仿若静止的画中人。
沐书夜面带歉意,朝她做了个揖,举投足间掩不住的倜傥风采,“臣女该死!只是此处景致太过美好,臣女一时失了态忘了分寸。还请您恕罪。”
敬妃笑了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些,只笑道:“沐四姐请坐吧。相国寺里好久没遇到像你这般有意思的人了,倘若不介意,是否能陪本宫聊聊?”
“荣幸之至。”沐书夜大大方方地落座。
等到宫女奉上茶,敬妃才开口问她,“沐四姐怎么有空到相国寺来了?据,凌王爷当场向皇上请旨赐婚,虽未得到应承,却也八*九不离十了吧?这个时候,你不该是在京城里等待圣旨吗?”
沐书夜扯了扯嘴角,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娘娘虽身在相国寺,对京城中的消息倒是灵通。”
敬妃脸色有些尴尬,借着喝茶的空隙缓了缓,继而辩解,“沐四姐请勿见怪。只是,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凌王爷为谁这么豁出去,本宫心里也好奇,不免多关注了一些。”
沐书夜垂了垂眼睑,想着敬妃这话得实在有技巧。相国寺离京城可不近,既然昨晚发生的事情,今早就能知晓,恐怕关注的不只是一点点了。
不过,既然齐凌肯让她独自前来,想必此人也不足为惧,段如何也不在她的考虑之内了。现在她需要做的,无非尽全力去完成齐孝帝吩咐的事情而已。
思及此,她淡定地放下中的茶盏,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劲儿问道:“娘娘,请恕臣女冒昧问一句,您可想重新回到皇宫?”
敬妃被这话惊得拿不稳茶杯,啪地摔碎在地上,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快速蔓延开来,一两滴热水溅到背上,疼痛缓缓铺陈而去。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由着姑姑收拾好桌上的狼藉茶水,才重新看向沐书夜,不无自嘲,“沐四姐,你在开什么玩笑?回不回宫,又岂是你我一句话就能解决得了的?”
对此,沐书夜多少都有些意外,私以为她是想要维护面子,也不去拆穿她的心口不一,自顾自道:“娘娘,臣女并非开玩笑。今日过来,也并非游山玩水。倘若娘娘想要回宫,臣女倒是可以帮您实现您的心愿。当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你什么?这是皇上的意思?”敬妃腾地站起来,双撑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凑过来的脸上透露着三分喜悦三分不敢置信。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将她的急切全部冷冻成冰,表情也立即变得僵硬起来,直到恢复了常态,那看着沐书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凌厉和阴鸷,“沐四姐,这样玩弄本宫,你觉得很有意思?”
沐书夜对她刻意外露的气势视而不见,双眼微微眯起,像是在回忆什么,“娘娘,若是没有得到皇上的吩咐,那么臣女刚才那句话就是假传圣旨了,到时候任何一个人都能取了臣女这条命。您觉得臣女会这般莽撞大胆吗?”
敬妃细细思量着,方才觉得她言之有理。哪怕是自己,在出那句“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时,也要仔细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关系。沐书夜再如何胆大包天,也还不敢假传旨意,挖坑埋了自己吧?
这么一想,她刚刚沉寂的心仿佛又活了过来,既期待又有些害怕,下意识就要去抓什么东西,却抓住了贴身姑姑递过来的,紧接着一道冷静自持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娘娘,奴婢扶您坐下喝杯茶。”
沐书夜微微眯起眼,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扶着敬妃的女人身上。
只见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宫服,领口衣襟绣着几朵红色梅花,兼之她神色冷淡漠然,倒衬得整个人无比清高冷傲。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敬妃受到刺激失了态时,依旧能从容镇定地提醒敬妃,神情举止里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
沐书夜不由得来了兴趣,指着她问,“姑姑有些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奴婢姓卢,让四姐见笑了。”卢姑姑给敬妃递过茶水,见她的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继而站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敬妃眸光微闪,回头瞥了眼垂侍立的卢姑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沐四姐,不是本宫多疑,而是你刚才的话来得过于突兀,本宫至今依旧不能相信。”
沐书夜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臣女知道娘娘的意思。不过,此次会难得,娘娘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殷勤,敬妃不免多看了几眼,颇为不解道:“沐四姐,你平常都这么乐于助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有人怀疑臣女的本事,为了证明自己,臣女这才会多管闲事。希望娘娘不要见怪!”
这一番话,真真假假,一时谁也分辨不清楚。敬妃尽管很心动,秉持“心为上”的原则,并没有当场给沐书夜什么回复。
许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沐书夜并不觉得沮丧,站起来客气了几句,施施然离开了亭子。
敬妃怔怔地望着前方,不确定地问道:“卢姑姑,你,这真是皇上的意思?”
卢姑姑一如既往的冷静恭敬,微垂的眼睑挡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沉思片刻后,才迟疑道:“娘娘,还是心为上。若是觉得不放心,不如去信问问煜王爷?”
听到“煜王爷”三个字,敬妃的眼底瞬间亮起了亮光,猛地抓住卢姑姑的,迫不及待道:“对!皇儿肯定知道是真是假。你快去问问!”
卢姑姑点点头,出了凉亭后,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树翠绿后,沐书夜悄然步出,看着卢姑姑大步流星的模样,脸上慢慢浮起一抹讥诮之色。
这一次的试探,虽然没得到敬妃的正面回复,却也让她窥见了某些不可言的秘密。而敬妃一年多来的相国寺“清修”,也并不如众人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无欲无求安分守己。她倒是要看看,这位“清心寡欲”的敬妃娘娘,这一年多里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姐,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眠琴抿唇看着卢姑姑远去的方向,迟疑道,“要不要把那人拦下来?”
沐书夜摇摇头,“不必拦。派人远远跟着她,看看她都跟谁接触。尤其要注意往常替她搬运经书的人。切记,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眠琴点点头,转身就去处理此事。
晚膳时,眠琴终于带回了消息,结果并不意外。反倒是眠琴和醉雪满脸惊奇,想问又不敢问沐书夜,憋得甚是辛苦。
“有什么话,不妨直。”沐书夜放下筷子,看着她俩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觉好笑。
眠琴看了眼醉雪,扯着衣袖纠结了下,最终还是问道:“姐,您怎么知道,敬妃娘娘是通过经书与京城的人互通消息的?”
一开始,她根据姐的吩咐,远远跟着那位卢姑姑,却发现对方借着送经书的契,直接将传递消息的字句写在了经书上。若不是多次使用,对方不会如此熟练而放心。
原来,这么多日子以来,敬妃虽身在相国寺,心却延伸到了京城里。这也不难解释,为何凌王爷前一晚请旨赐婚,第二日早上敬妃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沐书夜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冷道:“煜王尚在京城筹谋将来,作为其生母,岂会甘心待在相国寺里,日*日诵经念佛,夜夜常伴孤灯?你们也把敬妃想得太无欲无求了吧?”
眠琴和醉雪顿时面面相觑,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的确字字在理,竟教人无法反驳。
“好了。这些事情,你们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赶紧去歇息歇息,今晚随我去看好戏。”沐书夜起身,正欲回房,却被醉雪叫住,“姐,凤二公子可能会来找您。”
沐书夜猛地转身,挑了挑眉,脸色倏地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