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瞅着空子,从前堂赶到后厨，扒着门框喊道：“立果！客来了！”

    “欸！知道了！马上就来！”

    陶立果回过身抓起瓦兰，“那位有意向出雪绣的客人来了,你赶紧绕到前面去，从正门进,王二领你上楼。”

    门边上的王二笑着和瓦兰打了声招呼，两人抓紧时间分路走，一个从后厨两三步回到前堂，一个走楼外的侧巷。

    风吟月内,此时还不算客流量最大的时候，舒石照常点了干笋鸭配碧脉茶，坐在二楼包厢，平心静气等待上菜。

    三年来,每十日,这位舒姓金丹修士总有两三次来这里，跑堂的王二便是这样与人家混了个面熟。

    “您看，咱帮这个忙也不图钱,所以不是咱没有保护客人**的操守。”

    一边上楼,王二一边以极快的语速,在瓦兰耳边声明这位客人的相关讯息。

    瓦兰心，你这哪是不图钱，分明是看上了我的桃子。

    这几年不断为酒楼提供垂枝碧桃的桃叶,楼里上上下下的多少都知道胡师傅找了个好茶叶的供应商，老家在南边种桃树。

    和胡辽维持着几分关系的先找上来，话里话外都是问能不能匀出些碧桃。

    自位于南山经的天柱彻底断了，都断裂的天柱之下尽是瘴气，几乎聚成瘴气之海,南边修士能逃出来的都逃了出来，最多每隔几十年，轮到南山经开山海境，才有众多修士踏足。

    垂枝碧桃原产南山经，所产桃肉为十全大补丸主料，别看名字俗气，真能做到名字里的“十全大补”，只有十之一二也尽够了。

    十全大补丸能迅速为食用者提供大量灵气而不损耗根基，是居家（杀人放火）旅行（打家劫舍）、斗殴救命之必备丹丸。

    丹丸常有丹毒，各门各派对门下弟子严加管束，并不赞同时常服用各式丹丸，几乎无后遗症的十全大补丸变成了例外，与筑基丹、结婴丹等同在丹丸畅销排行榜前五。

    “立果应该同您过，舒修士是金丹修士，身上挂着北次一经落安山长老的职位，却不常回山门，只在咱们青吟城活动。这次要出雪绣的消息，也是经过人家客人同意，咱

    这才敢对外。”

    临到推门前，王二又叮嘱一句：“您别怕，舒长老可是个和善人，我都打听好了，人家这是为了进白虹境做准备，出意愿还是有的，不是诓骗人，好了，进去吧！”

    王二对着瓦兰眨眨眼，帮着敲了门，门内传来一道温和男声：“进来。”

    感受到背后的推力，瓦兰顺势推开雕花木门，王二则转身下楼，他还要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古式酒楼似乎都讲究一个视野开阔、内外流通，一进门，正对一张八仙桌，桌上一叠糕点食，瓷杯里冒着热气，一个束冠的灰衣男人坐在桌边上，此时正侧头看着另一边，有人推门进来，也不曾回头。

    有一半面墙的木质窗户，全部大敞开，临街却不怎么吵闹，和武侠剧里街边上的满耳街市喧嚣的酒楼相去甚远。

    舒石听到敲门，以为是二来上菜，便只专心望着窗外。好一会儿没听到王二那热情洋溢的声气儿，难道换了人？

    鼻尖没能嗅到鸭汤的鲜味儿，舒石这才收回视线，转过身，却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你是？”

    进了门，没有门板格挡，才发现这位金丹修士一点儿也不龙睛虎目，也不是长须老头，反倒格外温和，声音少了股气势，看着是个脾气还不错的青年人。

    瓦兰在打量他，舒石也正观察敲门进来的陌生人。

    打眼一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蓝幽幽的吓了舒石一跳。面色苍白，唇殷红，五官线条流畅，有着南山经人的立体，颊侧的弧度显得面相很。

    舒石想起来，这应当是王二的那个南人，循着路子想收雪绣。

    他上正有雪绣，这个时候做交易的目的，也只是想吸引同去白虹境的修士，合眼缘的，最好能结成同伴。

    “您好，听您想要卖一部分雪绣？”瓦兰打破了一室安静。

    “是，我上还有一些。”

    完又是一阵沉默。舒石仍在打量对方，瓦兰感受到了这种打量的目光，起初有些不适，又怕对方作为金丹修士真的看出什么来。

    眼前这个落安山长老年纪看起来不太大，至少不会有老桃树那么大，老桃树以他的经验都不怎么看得出来瓦兰身上的非人血脉，那

    么眼前人的打量就不关碍了，许是只是考量交易对象。

    瓦兰放松警惕，尽量使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

    却见这个落安山长老蹙起了眉头，似是不太满意，瓦兰顿时有些着急，错过这个村，何年何月才能找着下一家店，“交易之前总要谈谈条件，您能您想换什么吗？我听您不单纯想要换灵石，那具体的——”

    舒石脾性温和却不温吞，闻言回道：“我想要什么好。但是，容我问一句，观你气息尚在筑基之初，想来还未遇上艰难困苦，面无郁气，身上也没有执念、煞气，请问，要雪绣做什么用？”

    哦，这个呀，这个问老早就准备好了，正等着问呢，瓦兰就：“您大概看出来了，我是南边来的人。”

    咳咳，反正人人都这么，那就这么着吧，还能有个没啥常识的合理来路。

    舒石不置可否，没有点头，也没有露出信或不信的表情。

    瓦兰接下来的辞还是那一套：“老家遭了灾，没办法这才到外面来挣扎生活。同来的还有打一起长大的发和朋友，逃难路上意外闯入一处阵法，为了从阵中出来，我那发拼着自己生了心魔强行破阵，事后这心魔怎么治呢？这才想起孤问壶。”

    也不全都是编出来的假话，十分里有八分是真。

    瓦兰的老家没灾也没难，只是缺乏灵气导致修行艰难。和罗伊在成年礼后不久相识，勉强可以算发，后来遇见的肖景同舅甥俩算朋友。路上不是逃难，而是修行功法的追根溯源，真要上个世界天灾**也能有难。为了来新世界，罗伊当然没啥心魔，但重伤是真。

    偷摸瞅了两眼，对面的人还是没动静。

    “我们都是逃荒的嘛，没什么大门派的门路，所以想着，弄不到孤问壶，那制作孤问壶的主材雪绣总能弄到吧？能作主材，肯定多少在治心魔上有些用处。所以到西山经这边定居以后，就想方设法打听，能知道您的消息，还是因为常和酒楼打交道，三不五时给酒楼里供点新鲜货。”

    补充和酒楼的关系，这是咱们根底干净，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有来历可循。

    一看对方的眉心松开，瓦兰就知道至少身份上没有怀疑

    了。

    舒石稍作沉吟，“若是治疗心魔，我可以匀一把孤问壶给你。”

    这就真信了？瓦兰有些惊讶，又很不好意思地拒绝，“那什么，孤问壶就不用了吧。”

    “你的发不是——”

    迎上对方疑惑的表情，却只有疑惑，而不是立马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有可能在骗人。

    身为金丹修士却如此轻信，瓦兰是真的相信王二的这位落安山长老脾气好了。

    虽然他和落安山有点纠葛，不过和人家本人没什么关系，若是当初抓他的修士，肯定不至于面对面站了这半天都没认出来，瓦兰脸上可没作更多修饰。

    一句谎言要用十句去圆，瓦兰现在就面对这样的问题。然而他的真实来历，和买雪绣的真实目的都不能，真出来才是要命。

    “那个其实买雪绣还有一个想头，”瓦兰装出自己戳破自己面皮的样子，“您可能不知道，我家有培育灵植的祖传艺，若只是孤问壶，就只有治愈心魔的用处，若换成雪绣，这就是往后的另一门生意也是知道这玩意儿不允许在外流通，但常言道，越是被禁止，越是想触碰。私下里的交易不可能完全杜绝，只要有，这便是咱们南人在外边的一条活路。”

    尽量往大了去，套到整体南山经人身上，多少是想激起对方的一丝丝恻隐之心。

    南山经人外貌有异，在外容易被排挤，这些舒石也曾听薇草阁的师妹和烟儿谈起。

    烟儿同常人一般，虽不至于刻意为难，也还是觉得不好与南人过多接触。

    师妹却不一样，双合掌托着下巴，精致巧的娇俏脸庞上泛起淡淡的粉色，一脸憧憬地：“也不是都长得难看，南边来的人那么多，怎么也有一两个鹤立鸡群。”

    烟儿便笑话她瞧上之前来过落安山的行脚商的侄子，师妹也不反驳。

    那行脚商嗓门异常洪亮，初听其声，只以为是个满面红光、大腹便便的形象，待舒石亲自见过，才发现竟然是个矮瘦的人，身上略有些肉，年纪大了皮肤松垮，肤质却保养得细腻。

    行脚商的侄子生得人高马大，舒石不上来对方是否算俊俏，但行走间挺胸收腹，腰背自然挺直。被人来人往的北人盯着看也不惧，气质很是坦然。五官深刻，一身皮肉同他的叔叔一般白皙细嫩。尚是年轻人，修为不差，肌肉紧实纤长，很有力量感。

    初见时，烟儿低声笑了句“蛮子”，舒石却觉得生成这样也不错。

    风吟月的跑堂二王二牵线，起想要收购雪绣的客商时，没有隐瞒，直了是南山经人，舒石心中便一直抱着一份期待，指望对方也是行脚商侄子那样的人高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