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告诉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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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樱脚步顿了顿, 目光在包厢的门牌号上停留了片刻。

    正巧是杀青宴所在的楼层。

    她神色如常地整理好倾落的碎发, 走向了剧组安排的包厢。

    场所比常规意义上的酒店包厢要大得多, 偌大的宴厅之余, 还有一个宽敞的露天阳台。一眼望去,可以看见一面巨大的人工湖泊。

    杨柳垂岸,晚风徐徐,少了些五星级酒店的纸醉金迷, 还多了些闲情和雅兴。

    剧组中人客气地赞美称道, 迟樱客气地点头微笑。

    姜柠柠坐在靠下的座位上, 双颊上浮着淡淡的绯红。

    迟樱自然地坐在她的身边, 放好包后,环视了一圈四周。时间仍早,此时此刻, 只有一半的座位被宾客填满。

    顾远琛坐在上座, 距她很远,仍旧是一副神色淡淡, 儒雅风流的模样。

    在多数情况下, 投资方会出席杀青宴。但在顾远琛作品的开机宴、杀青宴上, 从始至终领率全局的,都只有他一个人。因此,外界盛传他背景神秘。

    顾远琛见迟樱到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眸光非常复杂, 还带有一丝犀利。

    迟樱知道, 在导演的生活中, 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灵感的迸发点。

    她从来没有质疑过顾导远远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但仍然被那道目光注视得心里发虚。

    迟樱与顾导点头示意后,别开视线,和姜柠柠热络地聊起来。

    姜柠柠仍然抱着和祁原再见一面的期许,因此,她今天的妆容和着装都格外精致。

    迟樱笑,姜柠柠对祁原的热爱是藏不住的。

    像每一个年轻的女孩一样,一旦喜欢上谁,每三句便有一句不离他。

    姜柠柠的身后还放着一只素简的纸袋,里面装着一本纸页微微泛黄的日记本。

    厚厚一百多页,全都是她想对祁原的话。

    按姜柠柠的话——那就是矫情的青春,里面记载了少女最隐秘的心事。

    迟樱笑,“你那哪是隐秘的心事啊,明明已经昭告天下了。”

    “对呀,我要昭告天下。”姜柠柠不但不羞赧,反而引以为傲。她眼睛弯成月牙,道,“我也没有什么大火特火的可能了。如果错过今天,再见祁大一面,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已经看开啦。”

    她的计划是,像每一个狂热的粉丝一样,直接冲上去告白。

    把所有浓烈的炽热的情感全部摊开在祁原的眼前——

    至于要不要,祁大他自己选。

    如果不,那就是错过了,以后只能置身在茫茫人海中像一片浮萍一样遥望着他。

    那种感觉姜柠柠体尝了很多年。太卑微,太绝望,是真正的低到尘埃里。

    如果出口,她还有渺茫的希望被祁原记住,虽然概率只有中彩票那么大。

    姜柠柠认为自己的长相很有个性,身材也高居平均值之上,不定祁大就好这口呢。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

    姜柠柠不止带了日记本和礼物,还带了很多她非常宝贝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多要上几张签名。

    迟樱突然想起来,在她的记忆中,原身也有一本这样的日记本。

    只不过全本中的第二人称不是祁原,而是陆靖言。

    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差池的话,那本尘封了过去的日记本,应该就放在书房里。

    迟樱一直没有去翻看,她总觉得那是原身的隐私。她们虽然共用一副躯壳,但灵魂却是相异的。

    毕竟是原身亲手写上去的,迟樱仍有朦朦胧胧的印象。

    具体的内容已经记忆不清了,有一个让她撼动颇深的细节是——原身收集了每一份收录了陆靖言访谈和新闻的杂志,并把每一个杂志上的他,都细致地裁剪下来,一丝不苟地粘在了本子上。

    自然而然地,原身也抄录了陆靖言在采访中过的每一句话。

    迟樱回想起来,胸口不禁泛起阵阵苦涩。

    虽然天生少了一根恋爱神经的她,好像并没有办法去设身处地地体会原身的心境,但她依然为之动容,为之难过。

    如果原身能把自己的感情大方地告诉陆靖言,结局会不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很快,迟樱默默地摇了摇头,迅速否认了。

    想什么呢,一本而已……不要忘记原身是女配的本质。

    十几分钟以后,与宴的宾客陆陆续续进场就座,包括组里一些相对而言比较默默无闻的灯光师等,也在这里齐聚。

    只有祁原没有到场。

    姜柠柠兴奋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秀气的眉头苦皱。她幽幽一声叹,“人生真难啊樱樱,我该怎么做才能追上祁大的步伐?”

    “不定只是路上堵车,再等等看?”迟樱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门口,温声安慰着她。

    姜柠柠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来了。祁大那么忙,这部电影对他而言,可能只是演艺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吧。”

    “也不能这么呀,顾导的电影很有价值和分量,影帝应该会很重视的吧。”

    “嗯,也是。”姜柠柠点头,旋即把视线向顾导投去。

    可是,顾导为什么一直盯着她们的方向看?

    姜柠柠被盯得一愣一愣的,朝顾导尴尬一笑。

    顾远琛只是淡淡地回视了她一眼。

    姜柠柠算是明白了,顾导正在看的是迟樱。印象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低低地坏笑道:“不过我怎么觉得,顾导好像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啊。”

    姜柠柠搓了搓指尖,“顾导青年才俊,为人稳重,钱也不少,我觉得靠谱。”

    迟樱摇了摇头。

    姜柠柠见迟樱一副开不得玩笑的正经模样,赶忙道:“算了算了,感情这事,妙不可言。你没产生化学反应,那就明他不是对的人。”

    “不过别丧气,樱樱,你是我最不愁嫁不出去的那个人。”

    “……”

    她们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看向包厢门口。迟樱也陪着姜柠柠一起期待着下一秒祁原的出现。

    他们最后没有等到祁原,却等到了舒白。

    她推门而进,怀里捧着红酒。一身白色的衬衫,深咖色的包臀裙。

    舒白的视线和迟樱对视了半秒后,她慌忙错开,手有些抖。

    舒白一言不发,沉默地给在座的斟酒。她长得文文静静,很乖巧的模样。一圈走下来,收获了一连串的谢谢。

    只有顾远琛在静静地量着她。

    他试镜过的每一个女明星,都会写入他的记忆。

    最后,舒白才温吞吞地走到迟樱的座位边上。

    她还是和她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一样。怯生生的,很羞赧的样子。

    只是手抖得很厉害。

    是真的是在抖,紧张地抖。

    迟樱拧了拧眉。

    手抖成这样,酒怎么能不洒呢。

    果然,一大部分液体都没有倒进她的杯子里,而是顺着杯壁倾落。

    很快在桌布上晕染开来,沁红了一大片。

    迟樱既已料想到,便及时闪躲开来。

    但她的裙子上依旧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酒渍。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迟屿给她购买的裙子,价格总是高昂得超出想象。

    对于给妹妹的东西,迟屿花钱总是大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迟樱睫毛颤了颤,心疼裙子了。

    舒白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老天知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回避着迟樱的视线,声音颤颤巍巍:“对不起、对不起……”

    迟樱量着舒白,心生困惑。

    因为她委实看不出来,这个娇弱胆怯的姑娘有什么恶意。

    酒是转了一圈再回到她身边的,应该也不至于做过什么手脚。

    舒白既然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为什么会自卑怯懦到这种程度?

    言行举止尤像重度社恐患者。

    可能有什么心虚事了。

    迟樱的视线不自觉地凝在了舒白腿部的好几大块青紫肿胀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不像是床。事所致,更像是殴。

    她们吸附了全场多多少少的目光。即使她此刻困惑不少,但过问太多反而会显得肚鸡肠,斤斤计较。

    不若等等再。

    迟樱摆摆手,“算了,以后注意。”

    闻言,舒白偷偷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颤颤巍巍地鞠了一躬,“谢谢。”

    腰是弯下去的,眼角却是酸涩的。

    心里难免感觉不舒服。

    毕竟,迟樱学姐总是光鲜亮丽,而她总是低人一等。

    那条裙子,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穿得起的。

    微不足道的插曲过去了,杀青宴继续。

    这种场合人们总是喝得多,顾远琛也不可避免地被一杯一杯地灌。

    迟樱和姜柠拧都很注意这些,娱乐圈是危险的,如果女星在这种场合无所顾忌地喝酒,那无异于玩火自焚。

    在场的人交谈起来,依然是日常的互相吹捧。因为有顾远琛控场,他们玩得不是特别开。

    而祁原,一直没有到来。

    晚宴结束后,众人陆续告别、退场。

    迟樱也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

    顾远琛目光过来,锁住她的脚步。

    然后,他径直走到她身边,严肃道:“迟樱,我有话和你。”

    顾远琛看了一眼迟樱,又看了一眼姜柠柠。

    姜柠柠情商不低,瞬间明白那道目光的意思,嘴巴张成O型。

    于是,她对顾导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迟樱嘴巴微张,话仍悬在嗓子口,就听见顾远琛道:“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他眉间蹙着,好像心事重重。

    唯恐她再拒绝。

    迟樱心中感到不安。

    她下意识地回避顾远琛,是因为他发现了迟澄的存在。

    不是顾导不是一个好人,而是她尚不清楚这个世界对她的威胁和恶意来自哪里,她必须对每一个人保持警惕。

    总而言之,越少的人知道迟澄的存在,迟澄肯定是越安全的。

    再加上她刚刚和陆靖言确定了关系,转头就单独和异性吃饭,怎么也并不是一件特别合适的事情。

    她不想还没真相的时候,就做出什么让他们之间产生罅隙的事情。

    故而在此之前,顾导的几次邀约,全数被她推辞了。

    但迟樱转念一想,她能拥有《绿阳》的出镜机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顾导原谅了她的失误,并给了她一个本来并不属于她的机会。

    而且,顾导好像并没有起疑,甚至可以,暂时仍看不出什么恶意。

    此刻宴会结束,简单地交谈几句未尝不妥,人还是要知道感恩的。

    她点头。

    包厢里有四五位服务生,迟樱环望了一周,舒白并不在场。

    顾远琛很自然地带领着她走到了阳台,露天的场所里摆了几把藤椅。

    月光流转,凉风徐徐。

    但他们只是僵立着。

    顾远琛把手里的纸袋塞到她怀里,沉声道:“迟樱,这些……送给澄澄。”

    迟澄是迟樱的敏感话题。提起他,迟樱眉头微皱,语气中自然地染上了些疏离:“这是?”

    顾远琛唇角翘了翘:“一点心意。”

    迟樱低头一瞥,便知这些是那日在商场里,顾导带着迟澄试遍整层楼以后,最终选购的童装。

    多而昂贵。

    “我不能收。”她瞬间明了顾导的心意,果决地摇了摇头,顺承着他的谎话道,“这是您给您家亲戚的孩子准备的。”

    顾远琛轻咳一声,道:“亲戚一家移民出国了,他们暂时不需要。放我这很浪费,既然澄澄的身材年龄都很合适,不如送给他。”

    迟樱无从辩驳,“这样吗。”

    顾远琛眼睛微微眯起,话语低柔:“是啊。”

    迟樱被这道目光看得有点心慌,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为了迅速终止这个话题,她佯装泰然地接过它们,“谢谢,不过以后不需要了。”

    顾导闻言沉默。

    迟樱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腕表,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她微鞠,话语客套,是准备做最后的道别了。

    “我还有点事,谢谢您给我出演的机会,如果……”

    顾远琛捉住她的目光,断她:“迟樱。”

    “嗯?”

    他眸光闪烁,话语迟疑:“你……过得还好吗?”

    迟樱点头,“我很好。”

    在顾远琛看来,迟樱的波澜不惊,甚至于强颜欢笑,足以让他心疼。

    从试镜的第一眼伊始,再到这近十天的拍摄,他便知道,没历经生活风浪的人,不会有这样的从容。

    顾远琛从未想过,她会是一个单身妈妈。他想她这般美好的存在,理应得到一份最完美的爱情。

    眼神忽而变得黯淡。

    “如果需要帮助,你随时可以找我。”

    迟樱低眉浅笑,语气认真:“我生活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她这话的时候,好像随时都要远离。

    顾远琛喉结微动。

    也许是被醉意冲昏了头脑,也许是被感情击溃了理智。

    顾远琛挣扎不过内心的渴望,哪怕冒着她的自尊被刺伤的风险,哪怕她可能因此与他决裂,他还是直白地把他猜测的事实了出来——

    不破就没有希望。

    “迟樱——”

    “澄澄是你的孩子。

    你现在孑然一身。

    而澄澄的父亲,是陆靖言。”

    顾远琛一声苦笑,“我的,都对么。”

    迟樱瞳孔渐缩,脊背僵住,双腿有如千金重。

    是她喝醉了吗?这是她的幻听吗?

    她苦心隐瞒的,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全数看破了吗?

    顾远琛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睫毛好像在迷茫地轻颤,她的目光中仿佛有隐秘的困惑和痛苦。这让他的声线有些紧滞:“抱歉,冒昧了。”

    但还是忍不住想。

    顾远琛知道,他今天的话格外得多。

    可是不把话完,那困扰在他心房多日之久的,时不时窜出来把他扯入焦灼和痛苦的担忧和心痛,将无从消散。

    他也会不安。

    顾远琛紧了紧拳,不等她开口,他便严肃认真地道:“如果你一个人生活得苦,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担。”

    “陆氏不接受澄澄,我……可以接受。”

    闻言,迟樱惊诧地抬起眼睛。

    她的观念很传统。她一直以为,如果能接受一个孩子的存在……那应该已经是很深的感情了吧。

    空气中漂浮着被晚风稀释的酒气。

    顾导的黑色风衣也被风灌满,徒添几分落魄之意。

    迟樱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平静。她静静地望着他,轻声道:“您喝醉了,顾导。”

    “没有,我很清醒。”

    顾远琛深情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迟樱,我喜欢你。”从第一次撞进那双灰色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三观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迟樱屏息,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可是,您猜测得不对。”

    “而且,我现在很好。”

    “各个方面,都很幸福。”

    “请您……不要再抱有这样的想法了。”

    “对不起。”

    迟樱仓促地鞠了一躬,抓着纸袋,转身离去。

    视线里只留下一个纤瘦优雅的背影。

    顾远琛的眼睛黯淡下来,心脏撕扯出空虚的疼痛。

    晚风也吹不散淡淡的醺意。

    他点燃了一支烟,星火在夜幕中明明灭灭。

    风声猎猎。

    舒白回到包厢里,埋着头收拾残羹冷炙,偶然抬起眼睛,就看见了长身对立的顾导和迟樱。

    好奇心驱逐着她匆匆地放下碗筷,在洗手间洗净了手。

    当她赶到的时候,刚好听见了顾远琛的那一句,“我喜欢你。”

    不久后,迟樱转身,向她的方向走来。

    舒白慌慌张张地藏进了隔间里。

    迟樱从她身边走过,雪肤如瓷,顾盼生姿。

    空气中仿佛好像还弥漫着女人身上的淡淡香气。

    舒白沉默。

    她的身上,只有一层难闻的油烟味。

    她的内心是颤抖的,拳也不由地攥紧。

    是因为这样吗。

    陆靖言给她争取了最好的资源。

    顾远琛也把唯一的机会给了她。

    深深的自卑再次笼罩了她。与此同时,胸腔里还隐隐跃动着前所未有的不甘。

    晚班结束以后,舒白回到她的住处。

    狭窄,逼仄,昏黑,她甚至连一只电灯泡都没有更换。

    这是舒白省吃俭用,独自在城区租的房子。

    她爸妈居住的那个家,已经不适合再回去了。门槛被债主踏烂,地上满是散落的药剂。

    她再多份工也是徒劳。

    哪怕接了再多的戏,领取了再多的片酬也没有用。

    毒瘾和欲望是戒不掉的,只会把她也引向无穷无尽的深渊。

    舒白决定和父母决裂了。

    父债子偿从未有过法律依据。

    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但毕竟血溶于水,她从始至终的软糯和妥协,都是因为不想让父亲被推上断命的悬崖。

    舒白想最后一次帮父亲还上债务。

    然后从此,各不相干。

    她非常想要一个平凡的、普通的人生。

    舒白一直是这样想的。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蛰伏的欲望和野心,直到今晚。

    昏暗的房间里,舒白沉默地拉开了房间里书桌侧边木质抽屉。

    书桌是房东留下的,已经上了些年岁。拉出来的时候吱嘎作响,还有沙沙的木屑掉落。

    里面静静地躺了一张字条,岁月留下了痕迹,已经微微泛黄。

    舒白凝视着它,陷入了沉思。

    大学的时候,她在勤工助学工,而迟樱学姐是千金大姐。

    即使学校里没人知道迟樱的身份背景,从她不凡的谈吐气质也可以看出,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闺秀。

    记忆中的迟樱学姐,与人相处起来落落大方。哪怕身上的服饰都是奢侈品限量品,也并不给人拜金的、物质的感觉。

    可能得益于她天生的气质。

    迟樱永远都在温温柔柔地笑,体态优雅,从容淡静。

    舒白非常羡慕,但并没有嫉妒过,甚至可以是非常崇拜的。

    因为电影学院的富家子弟不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潇洒为惯地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把权和钱摆到明面上去欺压人的自尊心。

    舒白每次看到他们,骨子里的自卑就会更深一层。

    只有迟樱学姐不会这样。

    迟樱是舒白见过为数不多的,不因为她外貌和家财不如其他人而颐指气使、趾高气昂的人。

    甚至在舒白最落魄的时候,迟樱还帮过她,而且是在充分尊重她的前提下。

    虽然,迟樱可能早就忘记她是谁了。

    但至少迟樱学姐让她相信过,这个世界不是百分之百的肮脏,还是有美好的人和事的。那是一种近乎明亮的信仰。

    直到四年前——

    她在酒店做兼职,职位是清洁工。

    比起其他公共场合的清洁工,私家聘请的钟点,酒店具有其场所的特殊性。

    舒白见多了床单上的血红,以及肮脏的液体,用剩的道具。她对这些有着本能的抵触和抗拒。

    但在与此同时,舒白的工作也让她意外地收获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天早上,舒白值早班,她单手拄着拖把靠在窗边歇息,无所事事地等着客人退房。远远地,她看见迟樱学姐从拐角后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迟樱的背影太好辨认,长发飘飘,细腰长腿。她挎着黑色的单肩包,蹬着高跟鞋,步履匆匆地往外面赶。

    隐约可以听见,迟樱在和司机师傅通话。电话里道,她要去国际机场。

    舒白以为迟樱退了房,擅自刷了房卡进去清洁。

    她这辈子也想不到的是,那个房间里还躺着另一个男人。

    他睡颜沉静,五官过分俊美。眉毛敛着,身上散发着酒气,混合着淡淡的薄荷香。

    舒白差点捂嘴尖叫。

    电影学院没有人会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是陆靖言……人们多尊敬地喊他陆总。

    他是欧时刚刚上任的年轻总裁,更是昨晚宴会的举办者……

    这是一间大床房。

    舒白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昨天的晚宴——是欧时旗下的一部电视剧在电影学院的大型选角现场。

    一晚过去后,多数角色已经敲定,只剩下女二一位空缺……

    那是自卑的她觊觎多时的。

    如果能有这个机会,不定,她就不用在最底层工,拿着这么寒碜的薪水。据,这次被选中的演员,还有机会去海外镀金。

    舒白尤记得,宴会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导演,很看好她。虽然不知道是出于客套还是真心,但他,她是非常有希望的。

    她充满了希冀。

    可舒白没想到的是,在她心中如女神一般独特存在的迟樱学姐,居然也会为了圈内的机会,选择潜规则……

    她睡的还是欧时娱乐的总裁陆靖言。

    国民男神。

    迟樱在她心中是干净的,与众不同的,一尘不染的。

    什么是明亮的信仰,那简直是一个笑话。

    舒白滞在床前。哪怕这已经违反了行规,她的双腿却被灌了铅似的沉重,久久无法迈起。

    舒白看见了迟樱留在枕边的联系方式,上面记载着她的名姓和电话。字迹娟秀,像她本人一样漂亮美好。

    惧怕失去的恐慌感,裹挟着刺骨的冷意,窜遍了舒白的全身。

    当陆靖言清醒过来看见这张纸条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她会再次和那个心心念念机会失之交臂。

    舒白垂在身侧的手掌紧了紧。

    不过很快,她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不管怎么样,迟樱学姐这种做法都是不对的,是她应该嗤之以鼻的,更是为人所不齿的。

    哪怕娱乐圈的风气根本上就是这样。

    舒白已经失去了照亮她的明灯,她不想再让眼前的机会溜走……

    一向怯懦自卑的她,做出了一个非常勇敢的举措。

    舒白把那张字条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为了防止引火上身,她还拍了一张房间里的照片。如果有人找她麻烦,她便把此事公开,和他们同归于尽。

    床褥中,陆总的神色疲倦得过了分。他睡得昏昏沉沉,身上沾着酒气。

    舒白知道,一个人能睡得这般死寂,多有可能是被下了药,又或是喝多了酒,神志不清地纵了欲。

    迟樱肯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明陆靖言并不认识她。迟樱离开的时候神色匆忙,应该是有什么急事,不得已提前离开。

    如果陆靖言醒来没有发现迟樱学姐的存在,哪怕他记得迟樱学姐的长相,没有现成的联系方式,他也不会闲到去找出这个人是谁。

    他毕竟是欧时总裁。这种事情,肯定是要被封杀的。

    这是不是明,她的机会仍然有一线生机。

    当然,最后舒白仍然没有拿到女二的角色。而迟樱自那一早以后,彻底消失在大众视野。

    一切又回归到稀疏平常中去。

    舒白总觉得怅然若失。

    这么多年过去了,纸条静悄悄地躺在抽屉里,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可是童佳纾告诉她,陆总对那个女孩的态度,是心心念念,是过分地珍视。

    如果没猜错的话,陆总可能真的出乎意料地,一直在寻找着她。

    而且可以确定的是,陆总对女孩的容貌已经记不真切了。因为在电影学院中,通过迟樱的外貌找到她的本人,并不是一件难事。

    舒白想好了。

    她要主动尝试着告诉陆总,四年前,她进过他的房间。

    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

    如果陆靖言仍然对迟樱的长相有印象,一口咬定不是她,舒白便:她是意外闯入的,并可以证明那日和他睡过的女人就是迟樱,最后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如果陆靖言记不起来……

    舒白便那人是她。

    也许那些资源和好处,会有很大一部分转移到她的身上。

    舒白想着,突然发出一声低嘲。

    迟樱那么美,过去的她怎么会傻到去崇拜迟樱。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迟樱比她漂亮得多,这意味着,在付出同等努力的情况下——

    迟樱也会收到这个世界上比她更多的善意。

    毋庸置疑地,她会发展得比她好。

    就这样吧。

    她决定了。

    舒白取出手机。

    自从童佳纾和她提起过这件事后,她就向戚虹程要到了陆总的手机号码。

    她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编辑:

    “陆总您好,我是舒白,四年前进过你房间的女孩……

    我家出事了,很严重,希望您能帮帮我。

    [图片]”

    舒白的手机里不仅仅有四年前酒店房间的照片,还存了一张刚刚拍摄的,顾导和迟樱在阳台对话时的合影。

    但她并没有发出去。

    舒白不想搅出一片惊涛骇浪。

    她只想……生存下去。

    或者,再给她的家人一次生存的机会。

    既然迟樱不喜欢陆总,也不想承认那个人是她,那么就让自己占有一根她的粗大腿吧。

    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因为妈妈奔赴了晚宴,迟澄也做完了手工,他便答应了悦悦再次去她家做客的请求。

    迟母没有拒绝,让迟澄在家里干巴巴地等着妈妈,也是件让人心疼的事情。孩都是要成长、要离开父母的,友谊的发展同样重要。

    偌大的粉色公主房内,两孩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悦悦挥舞着手中的洋娃娃,糯糯地喊道:“澄澄,你觉得她好看吗?”

    迟澄看过去,那是一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像真的女孩似的。

    他歪了歪脑袋,道:“好看。”

    悦悦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娇声娇气:“那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迟澄认真地:“都好看。”

    闻言,悦悦不高兴了,她撒娇道:“不行不行,澄澄你不能这么。”

    迟澄哪知道怎么哄女孩子,硬着头皮了一句:“唔,悦悦好看。”

    悦悦又生气了:“那我洋娃娃不好看吗?”

    迟澄心翼翼地:“也好看……”

    悦悦不依不饶:“那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迟澄吸取经验教训,道:“她好看。”

    悦悦又喊起来:“那难道我不好看吗?”

    “……”

    一旁悦悦的干妈——夏有枝听不下去了,她温声细语地道:“悦悦,不要任性,你再这样,澄澄会不喜欢和你玩的噢。”

    悦悦嘟起粉嫩嫩的嘴唇:“才不会呢!”

    话音未落,一个女人突然摁响了门铃,“叮咚,叮咚——”

    夏有枝从公主房跑向大厅,远远地,悦悦好像听见她了一句:“佳纾,你回来了?”

    悦悦“啊”了一声,红润的脸色转瞬变得苍白。

    迟澄往门口探了探,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悦悦。”

    他看见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头扬得很高,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迟澄探出的脑袋赶紧缩了回来。

    悦悦紧张地窝在墙角,她唇色发白,突然不再言语。

    童佳纾一走进房间,就热情地喊着:“悦悦,来给妈妈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悦悦的胆怯和童佳纾的热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迟澄疑惑地看着悦悦,给悦悦做了一个口型:“你妈妈不是——”

    悦悦胆,没有话。

    童佳纾突然发现了迟澄的存在,目光突然变得饶有兴味起来,“你是?”

    迟澄的眼睛惊大了一些,他道:“我是悦悦的朋友。”

    童佳纾二话不,伸手去揉迟澄的脸蛋。真是满脸的胶原蛋白,吹弹可破。更重要的是,这鼻子的轮廓,薄唇,还有脸型……

    她一边□□,一边发出“啧啧啧啧……”的感叹声。

    迟澄吹鼻子瞪眼,唔,这什么阿姨,摸得他难受死了。

    而且她回家以后,都没有洗手。

    手上都是虫虫。

    能让悦悦怕成那样,这个阿姨是白雪公主里的恶毒后妈吧……

    迟澄瞪圆着大眼睛,硬生生地闪躲开来。

    童佳纾笑容意味深长:“朋友,你爸爸是谁?”

    爸爸?

    悦悦闻言,也茫然地望着迟澄。

    对啊,澄澄的爸爸是谁呢?

    她还从来没见过澄澄的爸爸呢。

    但是迟澄好像很不高兴。

    是非常不高兴。

    迟澄翘起嘴巴,“我不告诉你。”

    他的童声清亮,铿锵有力,“阿姨,请帮忙联系我的外婆,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