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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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贺狰出门那么久, 是去追查当年被罚的真相了吗?

    嘴角还残存着湿湿痒痒的触感,夏露一时分不清贺狰刚才的那一舔只是兽类间表示亲密的方式, 还是有别的什么情绪在里头……

    身体涌上一股燥热, 愣了几秒, 她才摸了摸嘴角的湿意, 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长白山的大白虫手里有枚前尘镜, 我去抢……”微妙的停顿,贺狰改口道,“……借来看了看。前尘镜能回溯人们早已的前尘往事,不会有错。”

    “就因为这个,你去了那么久?”夏露有些不明白, “你以前, 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吗?”

    因为想让你安心。贺狰在心里回答。

    只有知道了过去如何,才能对症下药, 解决夏露心魂缺失的烦恼。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一探,就探出了个血淋淋的真相。

    见贺狰沉默,夏露似乎猜到了什么。她垂下眼思索了片刻, 才轻轻‘唔’了声:“雪化了,你头发和身上都湿了,还是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

    贺狰做好了心理准备,将一切和盘托出,却没想到她开口竟是这么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题,不由怔忪道:“你不想知道过往吗?”

    “那你知道我的心魂丢在哪儿了吗?”夏露反问。

    贺狰回想了一番前尘镜中看到的内容, 皱眉低声:“暂时还不知道。”

    “那就不重要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就算我知道你为什么受罚,我为什么会倒在血泊里,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关心的问题,只有我的心魂跑哪儿浪去了而已。”夏露抱着被子笑了笑,“而且看你这幅表情,多半看到的不是什么好事,我干嘛要追根究底,给自己添堵?”

    夏露是真的不在乎过去如何,贺狰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片坦荡的淡然。挣扎很久,他低哑地问:“即使我伤害过你,你也不在乎吗?”

    “那要看你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啊!”夏露认真地想了会儿,才给出自己的答案,“其实不在乎,还是会有点在乎的吧。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如果为了糟糕的过去而毁掉现在,那也不是我的风格。时日不多,能开心一天是一天啰。”

    “只要魂魄齐全,改阳寿不是件难事,我会帮你,不惜一切代价!”贺狰抬眼,攥住夏露的手腕一字一句地,“但我生性贪婪,也不是什么好妖,不管你有没有知道真相,不管你将来怨不怨我,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只怕将来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夏露了个哈欠,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软绵绵道,“才凌四点,再睡会儿吧,以后的事以后再。”

    完,她还真盖好被子躺下了,仿佛贺狰奔波半个月带回来的秘密对她而言不过是云烟一抹。

    意料之中的修罗场并没有出现,贺狰一路的忐忑,被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化解了……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她。

    窗外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雪,风呜呜的,是很好的催眠曲。夏露熄了灯侧身躺着,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床沿一沉,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了她身侧。

    回头一看,顿时震惊。

    贺狰化出了原形——一只庞大的黑红色大猫蜷缩在床边,巨大的身形和微鬈的毛发几乎塞满了半间屋子!他威严的大脑袋寻了个惬意的姿势搁在床沿上,眯着暗红的兽瞳注视着夏露,身后的五条细长的尾巴无处搁放,水草般摆动。

    “你不去自己房间睡,突然化原形干嘛?”夏露坐起身子,推了推大妖狰的脑袋,无奈地,“我这里太挤了。”

    掌心的妖怪脑袋绒毛柔软,一点也不像贺狰人形时那般头发粗硬。夏露没忍住,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大妖狰眯着眼在她掌心蹭了蹭,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咕噜声。

    这样的狰是夏露从没有见过的,俨然就是只被驯化的大猫。

    便也不计较他三更半夜赖在自己房里了,夏露重新盖好被子躺下,在大妖狰沉重有力的呼吸声中悄然睡去。

    夏露的身边总是有种安然恬淡的氛围,入睡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情。狰趴在床沿静静地看了她会儿,也闭上眼。

    他又做梦了。

    自从在前尘镜里看到过往后,他总是反反复复梦见那些曾被他遗忘的事情。

    梦中的自己还很年轻,甚至算得上年少,眼里藏不住桀骜,满身伤痕地蹲在溪水边清洗身上的血渍。

    那时候他被人骗走了妖丹,一切都要从头修炼,甚至不得不借助人类的兵刃挑战北方群妖的首领穷奇——他必须得到首领之位,号召群妖,才能向硬生生剖走他妖丹的人类复仇。

    整整十年,他就像个不死的怪物,不断地从尸山血海中爬起,一遍又一遍地挑战穷奇,终于在不知道第几个年头以微弱的优势败对方,使得万妖臣服。穷奇伤了一只眼睛落败,逃往千里之外的南方,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肉了。

    就在这时,她背映着山水走了过来。

    狰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十几年前救过他一命的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身紫衣飘飖,身后负剑,手执拂尘,无论神态还是眉眼,都和现在的夏露一模一样。

    “是妖?”她已经成了仙门弟子,挑着眉看伤痕累累的狰,随后又自顾自摇头,“虽有妖气,却没有妖丹……难不成你是人?”

    十几年没见,她居然已经穿上了祁云山的紫衣。这抹颜色,总让他想起那个讨厌的骗子。

    因为自己没了妖丹,又化了人形,她并没有认出狰是谁,反而蹲下-身给他敷药疗伤,只当他是个被妖所伤的落魄人类。她拉住狰抗拒的手臂,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狰不话。

    “没有名字的话,我就给你取一个吧。我以前养过一只猫,那猫和你一样脾气坏,叫黑蛋,不如把这个名字送给……”

    “狰。”

    那个羞耻的名字是狰一辈子的噩梦,他再也不想听到了,索性自报名号。

    “阿争?好名字,姓什么?”

    “无姓。”

    “没有爹娘的孩子才没姓,这样吧,现在人界都在贺新春,你便以‘贺’为姓如何?”她收起药瓶,执着拂尘淡然一笑,“下次要注意些,别被妖怪吃掉了。”

    后来又阴差阳错接触过几次,之后再见到她,是在伏龙山脚,只不过这一次,是换她狼狈。

    乌金蛇妖佘澜兴冲冲地跑来对自己,兄弟们抓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修士,一锅炖了正合适。狰慢悠悠赶过去一看,就见她被佘澜的索子捆在槐树上,拂尘和剑掉都到不知道哪个旮沓里去了……

    一人一妖见面,俱是相顾无言,瞪大双眼。

    “夏露?”

    “阿争?”

    接下来又是一阵诡谲的沉默。

    “大人,你和她认识?”佘澜摸着下巴问。

    “你就是北方妖族的新首领?”

    “你也是来杀我的?”

    又是异口同声。

    片刻,狰抬指一扬,妖气化为利刃劈开绳索。他气势凌厉,沉声吩咐手底下的妖怪:“这个人于我有恩,不能杀。”

    闻言,周围的妖怪一片惋惜,却无人敢反驳。

    “你吃人吗?”夏露问。

    “我虽然讨厌人类,却并不喜欢人肉的腐烂味儿,也对屠杀没兴趣。”狰冷冷瞥着夏露,漠然,“我想要杀的仇家,只有一个人。”

    可那个肮脏下作的人偏偏是她的师父——祁云山的山主袁祁。

    接下来的画面一转,他梦见自己杀上了祁云山,将锋利的爪子掏向袁祁的胸膛!

    “不……快停下!”陷入梦境的大妖狰开始陷入不安,低吼着试图阻止梦中的自己,“不能杀袁祁!会害了将来的夏露!”

    可是已经晚了,他的爪子刺破了袁祁的胸膛,可倒在血泊中的……竟然是夏露!

    乌风猎猎,漫天血雨中,袁祁毫发无伤,只是冷笑着拍了拍自己破了个口的胸襟,脸上一派虚伪的悲悯:“孽畜!你竟敢滥造杀孽,杀了我最爱的徒儿!”

    不,不可能!

    他明明掏的是袁祁的胸膛,可为什么倒下的是他的恩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我这徒儿虽然愚钝,但一心向道,积攒功德无数,只差立地成仙,你杀她是会遭天雷轰顶的!”

    袁祁还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他迈动沉重的步伐,试图朝夏露走去,却听见她睁着黯淡的眼,拼尽力气对他:“快……跑!”

    她应该是猜到了内情吧,眼里溅着血,死去时脸上还残留着悲怆,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夏露模模糊糊地睡了个把时,就隐约听到床边传来野兽低低的吼声,似乎在不安地挣扎。

    她起身按亮灯,只见一旁蜷缩熟睡的巨兽紧皱眉头,眼皮下的眼珠子乱转,低吼着龇出森森尖牙,脖子后的皮毛炸起,像是做噩梦似的。

    “贺狰?”夏露掀开被子,试着摸了摸大妖狰毛茸茸的大脑袋。

    手指刚碰上他的皮毛,狰忽的睁开了血红的眼睛,龇着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冗长咆哮!

    霎时疾风卷地而起,窗帘乱舞,四周一片零碎物品被吹翻的乒乓声。夏露下意识扭头闭眼,抬手挡住过□□猛的妖风,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不多时,吼声停下,疾风慢慢平息,唯有零碎的纸屑从头顶落下,撒了满地。

    夏露睁眼,看到狰仰着头兀自喘息着,仿佛经历了极度的痛楚。

    “贺狰,你怎么了?”夏露跪坐起来,抬手摸了摸他柔软厚实的胸毛,试图安抚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

    听到她温柔的声音,狰眼底的血色渐渐褪去,涣散的瞳仁聚拢。他低头看着一只的夏露,仿佛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品……

    接着,他在夏露担忧的目光中抬起厚实的大爪子,似乎轻轻一拍就能将她整个儿碾成齑粉。

    夏露没有躲,看向他的神情满是信任。

    下一秒,狰的爪子落下,将她整个儿揽入怀中。

    夏露猝不及防被他揽下了床,身子跌入他皮毛柔软的怀中,为了保证平衡,她不得不伸手抱住他粗壮有力的前爪,吃了满嘴的毛。

    狰的爪子很沉,也很有力。她拨开他过于浓密的毛发,努力从巨兽的怀里抬起头,笑着:“心点,别把我拦腰截断了。”

    话音刚落,腰上的力度果然放轻了不少。

    “做噩梦啦?”夏露问,挠了挠他的下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撒娇啊!”

    狰没话,也没变回人形,只是将下巴搁在夏露的脑袋上,寻求慰藉般依恋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