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薛行向来记性不错。
然而当他踏进皇宫的时候,却有些恍惚,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踏入过这金玉牢笼了。
大约是十五年前。
魏将军和夫人成亲之后, 他陪着将军一起到皇宫请求去镇守边关,先帝和靖国公却要求夫人不能一同去。
又或者是十二年前, 他代替将军来接夫人和姐。
晃眼间, 竟然这么久都过去了。
御书房里坐在上首的, 还是十年前那个自请去军队历练的少年, 如今已经变成青年,成了赫赫有名的摄政王。
这皇宫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又好像还是那个样子。
如果不是为了姐, 他半步都不想踏入盛安。
“草民拜见摄政王。”似乎是臣服, 但是又有几分不甘, 他跪在地上,哪里还看得出当年那个多智近妖、谈笑风生间道尽乾坤的军师的影子。
殷予看着跪在底下的人,心中滋味难辨。
这个男人带着家人离开魏家军, 一年后大昭却迎来了最惨烈的一场胜仗。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 如果薛行没有离开, 他的阿音会不会就不会失去双亲。
所以,薛行这个人应当是有私心的,至少, 在他的眼中并不是一个对魏家那么忠诚的人。
可是魏元音生病,他却真的千里迢迢赶来了, 还带着如此明显的不甘。
如果不在乎,为什么一个从来不医治外人的人, 会踏上一片不想迈入的土地。
当年的事情,本就在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
时至今日,那些影子都逐渐清晰了一点,但还是让人摸不清边际。
殷予心中叹了一声:“薛先生请起。”
这人好歹曾经帮助魏家军拿过大大的胜仗,如今又是请来为魏元音治病,称上一声先生倒也不算什么。
薛行一点都不含糊地站了起来。
“公主殿下所在何处?”再一开口,问得便是魏元音,结果话音刚落,便看到薛子期走了进来。
父子俩乍一见面,具是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只是陌生人一样。薛子期先是像殷予行了礼:“如此,微臣便先带父亲过去了。”
魏元音自然是在回音宫里,可殷予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先行批复,只能让两个人先走一步,过片刻再赶过去。
恰巧,也给了父子二人话的机会。
薛行如今变得白白胖胖的,十足是富商的模样,浑身描金坠玉,仿佛充满了铜臭味儿。可当真沉静下来的时候,却是有一种难言的气质。
薛子期是亲眼见到父亲是如何把自己变成如此庸俗的模样的。
那个让他敬畏又当作榜样的人。
“信在哪里?”薛行开口便问得是薛子期带走的那封信,沉静如水的面色闪过一丝异样。
薛子期放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我本想呈给公主殿下。”
不用继续下去,薛行已经知道了他想要什么,声音也寡淡的很:“出了差错落到别人手里了?”
从他的语气听来,仿佛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薛子期就偏偏知道,这往往代表着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深深低下头去。
“子期。”薛行停下脚步,远远望着远处宫殿的一角,“我曾对你报以厚望,希望你能够履行当年我对将军的诺言,你应该知道那封信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魏家军几十万亡魂,魏将军和先太子敬询太子殿下,那些将士的家属,还有被蒙蔽的许许多多的人,都在那封信里哭诉。所以他才不甘心,明明死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父亲还要放弃,不是是诺言吗?
薛行看出了薛子期所想,悠悠道:“魏将军想将她托付给你,可是有些事情对她而言却很残忍,我后来就想,也许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最好了,抱着那些仇恨做什么呢,搅得她生活也不安宁。更何况……摄政王对她足够好了,想必未来也能护住她。”
“爹!”薛子期终于忍不住开口,“刚来盛安时我也如同您一样想法,不想让她知道,可她没你我想的那样脆弱,告诉她吧,她会有自己的选择的。”
“然后呢?”薛行面色沉凝,“让她知道,有个人一直还活着,却不想让她知道。告诉她,这皇室是仇人,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待在盛安。除了扰了她的安宁又能怎么样?”
一番话让两个人具是沉默下来。
“那封信丢了,应该是拿到信的人出问题了。”薛行忽然道,“走吧,看病要紧。”
御书房离回音宫并不算远,两个人虽然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却还是在殷予之前到了。
殷予随后进入内殿的时候,正巧看到薛行正在替魏元音号脉,而魏元音的面上带着微妙的惊讶。
她以为自己没事了,这几天一直活蹦乱跳的,所以没有想到真的会看到薛行。而且,这还和她想象中那个足智多谋的军师长得不太一样。
薛行号完脉,沉吟了片刻,见到殷予进来,便又提出要给他号脉,诊断过后便面上的表情更加奇怪。
“阿予也病了?”魏元音奇道。
薛行却迟疑了下,看着魏元音又看看摄政王,知道之前他们都没有把这病的根由告诉魏元音,许是怕露了什么马脚。
正在犹豫着,魏元音却又开了口:“其实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吧。”
这一句,却把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惊住了。
薛行尤为惊讶,他仔细量着少女,竟未想到她一下子就猜到了点子上。心中莫名就冒出薛子期刚刚过的话,她没有他们想得那么脆弱。
想了想,便道:“公主聪敏。”
魏元音却摇头:“最近我被看管的很是严,别的还好,但凡入口的茶水点心以及一应饮食竟然都是月白亲力亲为,想是是不是之前让人钻了空子?”
殷予抿住嘴唇,他之前一直不肯,是因为薛子期这毒十分怪异,是慢性的,一开始会让人有了伤寒症状,并且总是反复,慢慢的便会更加严重,可能会疾病缠身几年或十数年才会病亡。他担心出来会吓到他的姑娘。
更何况,薛子期还这毒只在一个人身上遇到过。而又薛行能医,那定然是他家中人了。
他担心魏元音多想。
薛行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之前你们她这毒发的急,我便以为是凶手不慎使的过量了,如今号脉却发现全然不是这回事。”
魏元音也仔细听了起来。
“这个毒极难根除,而据我判断,公主殿下中的还不及正常剂量的二成,若只是这个剂量,即便是持续服下去,也要两三年才能有症状。公主殿下刚中了□□便发作的如此急,应当是因为特殊体质,对这□□反应极大,才一下让人瞧出端倪。”
魏元音这下就有些茫然了,不管剂量多少,她都是中毒了啊。
想到薛行之前给殷予号脉的举动,薛子期蓦然道:“父亲的意思是,这毒原本是下在别人身上的,却让公主殿下中了招?”
“阿予也中毒了?”魏元音这下听明白了,不由紧张起来。
薛行却是摇头:“不曾。”
那会是谁?
魏元音想着,她何时吃了本来是给别人的东西。把那天的事情一点一点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她的面色微妙起来,明显到让人觉得她一定是知道一些什么。
“怎么了?”殷予开口便是询问。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唱和,殷承晖大步迈入了回音宫。
他唇角还带着笑容,向来是十分高兴,还没见到人,便道:“听神医薛行已经到了?”
薛行看着走进来的有些不着调的青年,心中叹了一声,规规矩矩下跪:“草民薛行叩见陛下。”
“先生快快请起。”他亲自把人给扶了起来,张口便道,“先生可给阿音号脉了?不知道阿音出嫁前能不能调理好?”
着,又捏出一对玉镯:“音音你看,我今儿又淘换出一件宝贝,这个据是前前前朝末代皇帝给皇后做的,这块玉本就价值连城,一磨加工之后据已成天价。没想到还能从国库里给翻出来。”
魏元音的面上却毫不见喜色,只有焦急:“薛先生快给父皇号个脉!”
作者有话要:
二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