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晴走了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黑漆漆的云遮住了阳光，因为楼高，总觉得距离那层黑暗都更近了一些。桑榆和宋濂看着窗户外面，他俩一时跟对方都没什么话好，直到服务员提醒菜上齐了才把目光又拉回来。

    “这牛肉就一口的量，你吃还是我吃？”宋濂敲了下盘子，他不太会使用刀叉，本来是跟服务员想要双筷子的，可看看周围一圈人细致优雅地切着牛肉块，他到底没好意思。

    “你吃吧，我吃虾。”桑榆把龙虾盘子往边挪了挪。虾是很新鲜，但烹饪的味道偏淡，入口最明显的是股蒜蓉味儿。不难吃，但桑榆也没吃出来多好吃，她为这上千块钱的大餐感觉不值得。

    “这牛肉就像塞牙缝的，吃进肚子里连点感觉都没有。”宋濂两口吃完了牛排，啧啧嘴，“你看这满桌子都是盘子鲜花，真正能吃进肚子里的就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儿。”

    “有点贵。”桑榆认同地点点头。

    “何止是有点儿？贵得离谱了！”宋濂又拿过来一份鹅肝，他刚才查了下大众点评，就这三片鹅肝配了两片罗勒叶要卖三百多。

    “你尝尝看？”宋濂扎了一片放在桑榆盘子里，然后自己一口吃掉一整片。

    怎么呢？鹅肝刚入口的时候确实不错，但第二口便觉得有些腻，第三口下去桑榆很没出息地反胃了，她不好意思吐出来，只能强忍着都咽下去，她放下叉子喝了就几大口柠檬水：“有点腻，可能是我没吃惯。”

    “难吃就难吃呗。”宋濂皱了皱眉头，把还剩了一片鹅肝的盘子放在了桌子边缘，“我也不喜欢，就这还不如磊哥炒的猪肝好吃。”

    宋濂话声音其实不算大，但这话刚出口，之前叫服务员提醒宋濂保持安静的男女就看了过来，女的捂着嘴笑了下，男的则夸张地挑起眉毛，歪嘴一笑，油腻的酒窝能夹起一排生豌豆。

    充满歧视的戏谑表情把宋濂惹得发毛，他放下叉子瞪了回去。男人轻摇下头，目光落回到对面女伴的身上，身体向前倾斜一些，低声了句什么引得对方掩唇直乐。

    “傻逼！”宋濂低声骂了一句。

    抬到云巅餐厅的菜只能好吃，或者不如法国本土的好吃，一句鹅肝不如猪肝就成了有些人眼里天大的笑话，在他们眼里法国料理是高端，家常炒菜就天生地低了人家十八等。桑榆也有些生气，但更怕宋濂那暴脾气惹事儿，轻轻地踢了他的脚一下：“别搭理他们。”

    “我稀罕搭理他们似的。”宋濂看了眼桌子上的食物半点胃口都没有了，这些生冷的东西滑过舌尖进到肚子里的过程他不觉得享受，只觉得坐在这里每一分钟都难受得要命。

    桌上的好几道菜还没有动，但桑榆此时也没有吃东西的念头了，她看了眼砸在玻璃上的大雨滴：“宋濂，咱们走吧。”

    “我没事儿，你要想吃，我等你。”宋濂自己不愿吃，但也不想因为他这情绪就糟蹋了上千块钱的东西，毕竟他了解桑榆的经济情况，这顿饭于她也是顿难得的大餐。

    宋濂这张臭嘴难得能句中听的人话，桑榆听了笑笑，：“不好吃，我不想吃了。宋爱民，咱们走吧。”

    这名字叫的就像是来餐厅贴地板换灯泡的师傅，宋濂看到隔壁那桌的两人又神情古怪地侧头看了一眼，忽然就觉得没那么生气了，反而觉得有些好笑，故意提高了声音：“不想吃就不吃了，桑花，咱们走！”

    “有些人就那样子，来这里消费一次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站在别人头顶上了。”桑榆进电梯后，跟宋濂，“你也别生气，想想啊，他花那么多钱就想显示个身份，结果还是和咱们坐一起吃饭，要亏也是他们亏，不是？”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宋濂靠着电梯站，黑色的反光墙面上印着他和桑榆的影子。宋濂看着桑榆的影子，听着她话，等她完了，弯起嘴角一乐：“我头一次发现你这人话还挺顺耳的。”

    “两句实话。”桑榆笑着应答。

    这话听着就让人舒服，宋濂点点头表示认同，同时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他脸色一下子有些尴尬，摸了摸耳朵看向桑榆：“你吃饱了吗？”

    “没有。”桑榆这话没掺假，她中午没怎么吃，晚上的法式大餐又享受不来，现在肠胃也正空着。

    宋濂见桑榆摇头，马上：“这附近有家皮肚面很好吃，我带你去？”

    “好。”桑榆不跟宋濂客气，一口便答应下来。他俩从云巅餐厅出来后，忽然之间就生出了些点同进退的战友情分。

    外面下着大雨，桑榆从包里掏出来一把细弱的便携铅笔伞。宋濂低头看了眼：“风这么大，你的破伞打了不如没打，除了碍事儿一点雨都挡不住。”

    桑榆看着宋濂戴上卫衣帽子，两往兜里一揣随时就要冲进雨里的样子，皱了皱眉：“那也不能不打吧！”

    “没几步路真不用打伞。”宋濂跺跺脚，看着桑榆里的伞嫌弃地一撇嘴角，“我跟你，你把伞收了。我夹着你，咱们两分钟冲过马路，然后走那边店铺下面的道，五分钟保准到店里。”

    什么叫夹着她冲过马路？桑榆听他这话形容的，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吐槽了。宋濂看桑榆没反应，还以为她这是默认了，十分自觉地拿过人家里的伞，然后一把将人搂到胳膊下，环过一圈抓住她的臂，大步就冲进了雨中。

    宋濂这套操作没给她留什么反应时间，桑榆几乎是在半蒙的情况下被夹带过了马路，等站在便利店下看着宋濂抖身上的水，才真正意识到了“夹过马路”是什么操作。

    “你干吗？”宋濂看见桑榆盯着自己，先是一愣，然后像是恍然醒悟到了些事情，连忙摆摆：“你别乱想，我当你是我兄弟。”

    “你把磊哥也是当公文包这么夹的？”桑榆比画了一下，脸上笑着反问他，心里却已经又奔腾起千里马。

    “怎么可能？你比磊哥矮了多少心里没数的吗？”宋濂没从转弯抹角里听出来不满，乐呵呵地接话，“桑榆，你好像比梁芳芳还矮一头，你有一米五五吗？”

    “我一米六。”桑榆加重了声音。

    宋濂抿嘴摇摇头，伸戳了下她的脑门：“矮子，你就吹牛吧！”

    谁是矮子了！桑榆一口气差点气得梗过去，她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继续跟宋濂在这种无聊问题上斗嘴。

    宋濂的皮肚面就在巷子的尾巴，一家不大的店面，屋里有四五张桌子，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桑榆和宋濂在屋里等了二十分钟才坐下来。

    “皮肚面两碗。”宋濂朝里屋的老板比画了两个指，大声，“一大一，各加一份皮肚。”

    “马上来，稍等一下。”老板一听就知道是宁城当地人，浓重的口音一吆喝，配合着冒着白蒸汽的汤锅让店里挤满了人气儿，热腾腾地把狂风暴雨都挡在外面。

    皮肚面上来得很快，汤汁浓郁，面条筋道，尤其是黄金皮肚，夹起来一块干吃是松泡酥香，泡一泡汤汁又马上变得细软，入口即烂。这碗面着实比鹅肝好吃，比龙虾有味道，桑榆和宋濂都忙着吃饭，抽不下来半分钟讲话，呼噜呼噜的热汤进肚子，把刚才生冷的高档法国货都被浸润一遍，裹上温热，从胃里开始暖起来，到额头上都冒出一层细汗。

    “好吃吗？”宋濂把一大碗汤喝得见底，擦擦嘴，问桑榆。

    “嗯！”桑榆点点头，这是她来宁城吃过最好最舒服的一顿，温热的汤面和外婆煮的味道有点相似，让人停不下嘴，非得吃到一根面条不剩才能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我就最喜欢这味道！”宋濂着得意地扬扬嘴角，他撑着胳膊看向桑榆，一脸期待像个跟老师讨红花的孩，“是不是比楼上那个强多了？”

    “是。”桑榆笑着肯定了宋濂的品味，这让他更加高兴，一拍大腿：“看你这么有品位的面子上，哥带你去吃左师傅梅花糕！童家巷那边的老店，味道比红牌子强多了。”

    “天黑了。”桑榆指了下外面，：“还下着雨呢，我想早点回学校。宋濂，你下次带我去吧。”

    “爱去不去，没有下次，我稀罕带你似的！”宋濂这也是三岁的娃娃脸变就变，犯起幼稚病让桑榆都没办法。

    看在这顿皮肚面够美味上，桑榆也只能笑着哄他：“下次嘛！下次一起去！我觉得咱俩口味还挺像的。”

    “和我口味像，那充分明你身上还是有点优点。”宋濂嘴上不肯饶人，顿了几秒观察桑榆的脸色，然后才：“你呀，也就吃东西品味不错！”

    “我呢，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宋濂着抱在胸前，一扬下巴，“快点儿好听的，求求我，下次哥再带你吃好吃的。”

    真是够了！桑榆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些人终究是不能给太好的脸色，不然蹬鼻子上脸要造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