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旌一直看着青偃。也许叶琬琰没有发觉，但他却明显感到，青偃对这里是熟悉的——至少不陌生，否则，第一次见到万国建筑群和浦江之景，不应该这么平静。

    更让他诧异的是青偃的表情，此刻她脸上踌躇满志的自信，与半年前落霞山下强作镇定的慌乱，简直是判若两人。

    叶琬琰指着浦江不远处，道：“再过去是南城船坞，本国第一艘铁甲军舰就是在这里生产的。”

    青偃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除了滚滚浦江，并未看到什么。可她知道，叶琬琰指的地方，不仅能使生产铁甲军舰，更是本国最大的军工厂。

    叶琬琰指微微一转，又道：“那边是叶家的纺织厂。去年爸爸开了林城丝绸厂的分厂，就在纺织厂的隔壁。青偃，哪天你有空了，我们去丝绸厂瞧瞧，厂里老师傅最近钻研出了好几款新织法和新花色，好看极了。”

    青偃心念一动，道：“好啊。”

    *

    沿着浦江又逛了一会，叶琬琰因穿着高跟鞋，又冷不丁被人撞了下，不心扭了脚。

    青偃和谢旌便先送她回去了，叶琬琰满脸歉意：“对不住啊，青偃，下次我一定穿平底鞋，好好带你逛逛。”

    青偃笑道：“你又不知道我要来，下次吧。”

    告别叶琬琰，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谢旌对青偃：“吃饭去。”

    吃饭这件事，青偃永远不会反对。

    汽车在华灯初上的南城穿梭，又在一个巷口停了下来。

    一个穿短褂的男子站在巷口抽烟。谢旌朝他打了个招呼：“林叔！”

    男子眯着眼睛转过头来：“哟，谢少啊，来南城了？”

    谢旌笑道：“饿了，来你这儿吃碗面。”

    叫“林叔”的男子将烟叼在嘴里：“成，你运气不错，我今天卤的牛肉味道简直绝了，请你尝尝。哟，还带了朋友来啊！”

    青偃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林叔：“你们随便坐，我煮面去。”

    铺子很，只摆了四张方桌。谢旌带着青偃在靠窗的一张桌边坐下，道：“林叔做的面，是南城一绝。”

    青偃：“能让大少爷评价这么高的面，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煮面还得好一会儿，她便随口问：“这里挺偏的，你是怎么找着的？”

    谢旌：“也不能找到的，是先认识的林叔。他开了这家饭馆后，只要来南城，我就会来光顾。”顿了顿，他又道：“别看林叔邋里邋遢的，他曾经是南城船坞的工程师，造过船，也会做军火。时局变换，又发生了一些事，他离开南城船坞，才在这里开了间饭馆。”

    南城船坞的工程师？青偃眸色微微一沉。

    “先吃点菜，开开胃。”林叔端着三盘红红绿绿的菜，笑嘻嘻地。

    凉拌黄瓜，糖渍西红柿，白切鸡，干干净净的颜色，清清爽爽的摆盘，和一嘴大胡子粗糙的林叔形成巨大反差。

    “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如今我就是一厨子，能糊口就心满意足了。”林叔罢，又回去煮面了。

    谢旌：“别听他扯淡，心有鸿鹄之志的人，能被困在这个的鸽子笼里？”

    青偃看着谢旌，觉得他话中有话：“你带我来这里，不单单是吃碗面这么简单吧？”

    谢旌笑了笑，夸道：“聪明。我想做个生意，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青偃问：“什么生意？”

    谢旌：“军火。”

    青偃一怔。

    谢旌又道：“顾家做的是金融、百货生意，我没什么兴趣。上次金灶沐从国外捣腾过来的三十箱枪支弹药，从谢家拿走了一笔巨款。与其让那些洋鬼子和金灶沐这些中间商挣钱，还不如我自己做呢！”

    青偃问道：“你是认真的？”

    谢旌看着她，目光中没有玩笑意味：“傅青偃，我这人爱玩是一回事，可是真正想要做一件事时，我比谁都认真。”这句话，他的不仅是做军火。

    这时，林叔端着面上来了：“热腾腾的牛肉面，心烫。”

    谢旌对林叔：“把店门关了吧，今晚就当我包场了，我们个事。”

    林叔见谢旌一脸严肃，便道：“成，那我就陪你们唠唠嗑。你们先吃着，我去泡壶好茶。”

    谢旌递了双筷子递给青偃：“先吃面吧。”

    青偃接过筷子，夹了面放到嘴里，顿时只觉得一股子异样的鲜，一细嚼，面香四溢，劲道又有弹性。再吃汤面上的牛肉，酱汁浓郁，却完全没压下牛肉原来的味道，反而更衬出了牛肉的爽口和鲜香。

    果然是厨中高，竟能将一碗简单的面做得堪比珍馐！

    “好吃！”青偃举着拇指向林叔夸面。

    林叔笑嘻嘻地：“姑娘喜欢吃啊，以后就多来帮衬帮衬林叔。”

    “帮衬什么？你还真打算在这破巷子里卖一辈子面？”谢旌放下筷子，拿出帕擦了擦嘴。

    林叔：“卖面也挺好的，日子清净。”

    谢旌冷笑一声：“就这时局，你还想日子过得清净？真把这里当桃花源了？林致远，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当着青偃的面，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子怼，林叔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强道：“这天大地大的，总有我林致远容身之处。”

    谢旌转头问青偃：“天大地大的，你觉得有清净之地吗？”

    青偃实话实：“没有钱，没有本事，哪里都不是清净之地。”

    谢旌指着青偃，对林叔道：“听听，二十岁的姑娘都比你脑子清楚。”他掏出一把银色的枪，拍在桌上：“罗国最新款，人家都能造出这样的了，你还缩在乌龟壳里卖面。”

    林叔一见那把线条流利的枪，眼前顿时一亮，踌躇再三，最终还是没忍住，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在青偃以为他要把这把枪看出花来时，他掌一个翻动，只听得“噼里啪啦”几声，方才还完完整整的一把枪，立刻支离破碎，连弹夹里的子弹都被一颗颗码齐摆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