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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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的如手里紧攥的沙子,绕是再用力要流的还是会跑。

    满天飞雪的日子,白天亮堂晚上也亮的跟擦亮的菱花镜面,下了许久的雪如今开始消融,每一处消融如同让人把兜子外翻出来,是黑是白再也揣不住。

    “樱丫头,你持家也有些时日了。”祖母把元樱叫到房中,她正拿着茶筅点茶,汤色雪白像极了檐角的飞雪。

    自元樱管家以来院子里还算太平,要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应该便是梁哥儿屋子里的彩霞偷窃,元樱坐在祖母身边按着茶汤的分量拿出了些片茶,汤与茶的分量是极有讲究的,汤多茶少则云脚分离,汤少茶多则点出的茶过于浓稠,味道过浓,也是败品。

    “你配的茶汤是最有分寸的。”老太太将片茶置于盏中又加了些沸水。

    元樱看着白色的茶末和雪白的茶相融,“我猜猜祖母今日叫我来应当是为了管家权的事情罢。”

    “你这丫头最是机灵的,你猜的丝毫不差。我虽然常在这寸土之地倒也是清楚外头发生的事。”祖母手中的茶筅着茶汤,最上品的茶汤是雪白色,青白色次之,最后是黄白色。

    老太太没有抬头,“你前脚进来时你姑母刚走,她跟我你年纪轻轻管家持道自是辛苦的,我想了想觉着也对,想让你把对牌钥匙交予你姑母,府里上上下下的事让她操劳去罢。”

    话音刚落,老太太的手腕有些酸了,放下茶筅碗中的茶雪白,久久不见水痕露出,她把茶盏送到元樱手中。

    “祖母点的茶自是最好喝的。”元樱手中的是龙团,这可是贵重的片茶,价值千金。

    老太太看得出元樱心中有疑惑课她没问出口,元樱是她亲孙女,元彤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要真让她扪心自问一碗水是否真的端平,她一时半会还真不出个子丑寅卯。

    “近日院子里不平静,让你交出管家权,其一本就是为了让你管家练手不至于日后进了王府被人嘲笑,其二,管家十年猫狗都嫌,你年纪轻又没有亲娘庇护下,人看着你势单力薄难免让你头疼,你若是太严厉传出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声于你大有损益,其三这两日院子里的事是你姑母和你表弟之间的事,亲人间的事犹如藕断丝错综相连,甚是复杂,你掺和进去难免让你左右为难不如不掺和得好。”元樱放下茶盏,老太太拉着元樱的手认真地。

    “孙女明白。”元樱点头,她这两天夜里细细地思索一番要如何解决姑母和表弟之间的事,碍于他们是骨肉血亲,心中一直没个答案。

    老太太就知道元樱懂事,她拍了拍元樱的手,“过两天便是元宵节,届时御街上其他几家人要来登门拜访,你也好顺利成章地把管家权交给你姑母,省得交权突兀被下人们揣测你是犯了什么事。”

    “东昌府卫家是否也要登门?”听卫捷的年龄与元樱年龄相仿,真要细细论起来,卫捷该叫元樱一声妹妹。

    老太太点了点头,“卫家的孩子模样好又是个正人君子,不过他身子骨弱,鲜少见他会出来参加捶丸诗会。”

    卫捷是家中独子,奈何他身体弱常年不见人,听他肤若凝脂,不知是否夸张,元樱淡淡笑了笑。

    元宵节,街上人头攒动,今年的鳌山比以往高一些,入了人海便是歌声、乐声混杂着各种喧闹声。

    元樱和宁檀深携带着几个丫鬟上街,她们两人的手挽得紧,看看吞剑的表演,又瞅瞅杂剧,一出了元彤和宁梁斜的视线,宁檀深显得尤为好动。

    鳌山上结扎着一簇簇的锦花绣桔,灯光一照尤为亮眼,宁檀深拉着元樱的手,“表姐你快看那,是猴呈百戏,我们去看看罢。”

    纵使宁檀深拉着元樱,被人群一冲,两个人如同点茶时被沸水冲散的片茶,一东一西离得甚远。

    “表姐你在哪?”宁檀深努力扒开人群找元樱,奈何见到的都是些陌生的人和带着面具的人。

    元樱被人群挤得向外围走去,倏然七脚八脚之中不知踩到了一人,她探究地看过去,此人穿着一身青竹色的衣裳,双手背在身后,见元樱险被人推倒就欲扶了她一下。

    那只干净的手伸过来,元樱下意识后退躲开,赵暄看这姑娘样子谨慎伸出去的手略微僵在空中,很快他收回手,声音温润没有棱角和尖刺,“姑娘当心,元宵佳节人多。”

    看面前人穿戴应该是贵人家的公子,元樱向他行礼,不过始终没胆大到抬头量他,“多谢公子。”了只这几个字,元樱便想告辞。

    “表姐你没事罢?”在人群里扒开千层浪好不容易豁然开朗,却瞧见元樱面前站了一名陌生男子,宁檀深大步子一跨来到元樱身侧。

    赵暄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宁檀深身上,她是个胆大的主直接与他对视,不过看样子她对他并不感兴趣,目光匆匆地跟摊上十五文一碗的索饼似的快速捞起锅。

    “没事,刚才我找不到你险些摔倒是这位公子好心扶了我一下。”元樱抬头看了一下面前男子,最后目光定格在他腰间一块涯间松石玉佩上,她记得赵晢也有这样一块玉佩。

    赵暄一手背在身后,看着宁檀深微微笑道:“不妨事。”

    “谁不妨事的,你一外男怎么能贸然扶我姐姐?”宁檀深盯着他都快把他看出一个洞,直至觉着他像个正人君子才开口话。

    人来人去之间,千万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宁檀深吐出来的字清晰且悦耳。

    “是我唐突了。”赵暄没多做细思,他斯文地向两位姑娘抱歉。

    看他也不辩白一句,宁檀深扳着的脸倏然乍开笑花,“可是你不扶我姐姐她不就摔倒在地了吗?这样看来你又无错。”

    赵暄脸上的笑恰巧是六分不多也不少,就像是科考榜上三甲的最后一名,少则名落孙山,多则过于显眼,又像是常年拿秤的人,手上一掂就知道是几两重。

    “那,我是有错还是无错?”赵暄问宁檀深,即使是窘迫之际他也还是那一副笑容。

    看着那样拿捏惯常的笑容,元樱突然想起初识的宁檀深,当时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处之则发现她是一壶汤少茶多的浓茶。

    “你还问我?”宁檀深觉得有趣,也不管拿帕子掩嘴,她露齿一笑颇为明艳动人。

    赵暄的眉眼像极了山下兰芽根处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温润如玉,让人看着只想到了不是骄阳烈日不是乌云盖顶的和煦的日子。

    赵暄看她弯着一双眸子,里面点亮的是万家灯火和交织成网的喧嚣,他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有错。”宁檀深故意戏耍他想看看她什么反应,结果赵暄一本正经地点头,宁檀深一高眉一低眉地斜眼看她,“而且是大错特错了。”

    赵暄一左一右的眼睛里会聚认真,“你我改。”换来的却是一阵朗朗欢笑,就在这时一个长随厮上前附耳与赵暄了几句,看样子是急事,他匆匆与两人告辞,走时还是温润的笑声。

    宁檀深挽着元樱道回府,脸上还挂着笑跟迎风招展的红旌,“表姐,你把刚才的事好好与我听听。”

    她口中的事是元樱偶尔撞到赵暄面前的事,宁檀深可惜的是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公子姓甚名谁。

    “我觉着他像是皇宫里的人。”元樱脑海中浮现赵暄腰间的那块玉佩,似乎和赵晢腰间的玉佩是一对。

    宁檀深惊讶地抬手抚着嘴倒吸一口气,“那我刚才岂不是惹下大祸?”

    看赵暄的样子不是个肚鸡肠的人,元樱摇摇头,心中想着要回去问问赵晢,今天夜里这么热闹可是他三番四次拒绝元樱一同上街的话。

    赵晢在屋里等了她多时,元樱一进屋就盯着赵晢腰间的涯间松石玉佩看,她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我今天在御街处看到一名男子腰间也佩戴着与你相同的玉佩。”

    “可看清楚了?”赵晢突然浑身紧张起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事态紧急。

    元樱点点头,她从没听过赵晢起他的家人,不过有所听闻,当朝五皇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个温润如玉的兄长是当今太子,母后贵为皇后,是何等尊贵之人。

    幸好今夜赵晢没有一时心软跟着元樱上街,不然此时只怕他意识被焚,他逃出宫那天正是亲耳听到术士找到一个古老的法子能焚毁他的意识,让他再无清醒之日。如今那群人应该正在到处搜索赵晢。

    “怎么了?”元樱看他脸色一白。

    里面的事情太复杂,知道的越多容易被泥潭吞噬,赵晢,“你今天见到的人应该是当今太子,你要记住我的话,日后相遇绝对不能你见过我。”

    太子可是他的亲兄长,元樱看他还不想把事情和盘托出,点头道,“你放心。”

    意识本是轻盈的,这一瞬间赵晢恍惚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被填满了细碎的石子无比沉重,离婚期还有七个月,太久了,不知道能不能藏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