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吃肉
侧立一旁的窦云和陈诚, 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样针脚拙劣的布帽子,质地粗硬,颜色俗艳, 更别提头围尺寸不一定合衬,大将军吃穿用度素来讲究,要是能接受这个帽子……
陈诚的眼神:那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念!
窦云回赠他一个眼神:我就把头割下来给你当夜壶!
陈诚:……还是你狠。
辛长星朝左参将看了一眼,这一眼星环闪动,竟有几分意得之色。
不过是肆铺里称来的糕点, 批量而制的糙物, 哪里及得上一针一线缝制的用心?
这般一想,眼前这兵丧心病狂的脸,都显得动人起来。
手一伸, 已然从青陆的手中,把布帽子接过来,拿在手中。
身后的将官皆绝倒,窦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看了陈诚一眼。
陈诚此时受到的冲击,要比得到一个夜壶来的要大。
身后肃杀的阵形登时乱了几分, 辛长星接过了布帽子,拿在手心端详了一番。
青陆昨夜缝帽子, 不过是想再获得一次进将军的帐营的机会,原就做的不甚用心,此时见将军接了帽子,转而开始担心将军会不会嫌弃了。
果然大将军蹙着眉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帽子, 拿手翻了一下。
这样难看的帽子,丑到让他怀疑人生。
既称不上儒巾,也算不得幞头, 两片布草草缝在一起,壮士戴上太娘,书生带上去太浪,简直是丑到了一定的极致。
至于这兵戴着好看,纯粹是因着她自己生的好看罢了。
好看?辛长星眉心一跳,惊觉自己用了好看一词,来形容这个丧心病狂的兵,他轻咳一声,为自己了个的掩护。
“……帽子实在太丑,以后少缝。”
他量了她一眼,看她慢慢儿收起了笑脸,连同那个不对称的虎牙都收了起来,把眉头皱成了倒八字。
“那……标下回去改改针脚?绣个纹样?”青陆问的心翼翼。
檐下的灯色照在辛长星的侧脸,有些柔和的眼波一闪而过。
还想着再改改针脚,加些纹样,果然还是对他更上心些,辛长星这样想着,便不动声色地抬起了眼眉,得意地看了左相玉一眼。
他拒绝了青陆的提议,将帽子抓在手里,向着左参将颔首。
“……京城有家做饼的百年老店,擅制甜点糕饼,恰巧这传人随着本将来了右玉,相玉兄若是爱吃,本将叫他做了送来。”他有意无意地扫过左相玉手里的那包糕点,“这些批量而制的,用的油不好,少吃。”
大将军难得这么多话,左相玉微怔,旋即拱手称是,辛长星略一颔首,大步流星而去。
青陆气的握起了拳头。
这怎么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呢,当着左参将的面这么埋汰她,左参将一定要对她印象不好了。
哪知左相玉目送着大将军率着一群人,扬长而去,回身笑道:“不必在意,我很爱吃糕点,不拘哪一家做的。”
一阵暖流流过,青陆的拳头立刻就展开了。
左参将好温柔啊,话也温柔,笑容也温柔,举手投足处处都显得温润熨帖。
左相玉见青陆仰着头看他,唇角弯成好看的弧线,笑了一下。
“这会儿怕是过了放饭的时辰,你随我一同去吃吧。”
天爷,左参将是要请她吃饭了吗?
终于不用吃馒头米粥咸菜了吗?
左参将是整个右玉营的主将,伙食一定精细,必定有肉有菜,她一年到头都吃不上荤腥,看来今日要改善伙食了。
她高兴地直点头,左参将笑了一笑,先是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了身边的长随左明,这便引着青陆往将官的伙房去。
“……我十一时,在帝京的麒麟阁卫学念书,修习骑射书数四艺,那时我生的矮,不擅交际,常被同窗欺侮。”去伙房的路程不远,左相玉怕青陆走的无趣,便起自己从前的事来。
“那时,大将军已是两届卫学大比试的状元,是所有学生仰望的军事奇才。有一次狩猎,一位同窗以射鹿为名,妄想射穿我的腿,紧要关头,是大将军用手替我挡开这一箭。”
左参将悠着声气儿停在这儿,青陆听的紧张,歪着脑袋问左参将:“后来呢,后来呢?”
左相玉一笑,“后来,我向大将军致谢,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这箭头太脏了,抓的我一手泥。之后便走了。”
青陆一愣,随即拍手道:“是了,是大将军的样子。”
左相玉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边一朵蓄满了雨水的云,又要下雨了。
“在那之后,大将军便入了护国军,十四岁时解陛下忻州之围,十五岁领两万人将北胡人赶出了牙狼关,从此将朔州、云州、应县等地纳入大庸版图……”左相玉一向视辛长星为人生偶像,此时起来便有些滔滔不绝了,“大将军为人严苛,士兵难免会有些怨怼。”
他脚下一顿,和颜悦色地向着青陆道,“身为男儿,既然来从军,必定是有保家卫国的理想,总要用心操练才是。我觉得你虽年纪,但脑子灵活机敏,若是用心的话,不得会建功立业,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青陆有些茫然地望住了参将大人。
建功立业,挣一个前程?
参将大人有一颗赤诚的心,听也是帝京的权贵出身,自是不了解民间的疾苦。
许多来从军的兵卒都是穷苦出身,来到这里,不过是图三餐果腹,有衣蔽体罢了,至于别的,怕是从来没想过。
至于她自己,以女儿身从了军,最基础的诉求就是保住自己的脑袋,哪里还能想到建功立业那一层呢?
她惘惘地看了左参将一眼,踟蹰了一下。
她是个极为捧场的脾性,此时见左参将眼神殷切,少不得要附和几句。
“参将大人的是,从今往后标下一定好好操练,争取能在月末的考核中合格……”她歪着脑袋使劲儿地想了一想,“标下也定一个目标吧,争取能够升做旗。”
十人为一帐,五帐为一旗,一个旗领十人,也算是个的官阶。
左参将赞赏地看了青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头。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志气的。”
他进了伙房,便有伙夫等人陆续端上饭菜。
四菜一锅,过油肉、党参炖土鸡,烧豆腐、油柿子,锅烧羊肉。
另配了莜面鱼鱼,黄凉米糕等面食。
青陆简直想跪在地上给左参将磕几个响头。
她记忆里有大鱼大肉,可嘴巴里就没吃过这样的肉食,嘴巴里快淡出个鸟儿来了。
她颤抖着手刚坐下,便见窦方儿一溜烟地跑进来,先是给左参将行了个礼,这才对着青陆呵腰道:“……大将军的帐帘破了,叫你过去给他缝几针。”
青陆这还没动筷子呢,乍听得窦方儿这么一,委屈地都快哭出来了。
“先头叫我箍桶,今儿叫我去缝帐帘,量我是个手艺人,就可劲儿地折腾。”
她指望着左参将能将她留住,可左参将却笑了一笑,道:“一时我叫人给你送一份过去。”
那又怎么样,这会儿饥肠辘辘的,饿的能吃下一整只羊,等到半夜怕是都饿死了。
到底手指儿拧不过大腿,她哭丧着脸便起了身,跟着窦方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又怕被翁主瞧见,躲躲闪闪地问了窦方儿一嘴,窦方儿捂着嘴笑的狡黠:“大将军明儿送翁主回去,翁主便去城里买零嘴去了。”
青陆松下一口气来,忍饥挨饿地在帐外喊了一声报。
大将军的声音由里头传出来,在夜里略有些寒冽。
她起精神,掀开帐帘进去,眼前的一幕简直要刺瞎她的双眼。
这会儿正是用餐的时辰,大将军的桌案上摆了一整桌吃食。
不仅有肉还有菜,不仅有菜还有甜羹糕点,比之方才跟着左参将见识的还要琳琅满目。
青陆眼也不眨地默默数了一下。
龙井虾仁、东坡肉、雪花蟹斗、松鼠鳜鱼、羹是鱼羹,汤是猪骨汤,另有四色点心罗列在旁。
青陆觉得自己的口水快要兜不住了。
她悲哀地看了看大将军,大将军也看了看她。
方才他拿着帽子走了,才反应过来,这兵一定是要同左参将一道用饭了,他心里不平,待到用饭时,便将她叫了过来。
营部主将的餐点不过就是当地的一些菜式,哪里及得上薛厨子精妙的厨艺?
人喊过来了,倒是不好开口了,辛长星心下有些局促,面上依旧从容,他下巴微抬,点了点帐壁角落的一摞帐帘。
青陆心里全是不平。
凭什么自己饿着肚子干活,大将军在一旁胡吃海塞?
“标下还饿着呢……”她梗着脖子嘀咕了一句,“上断头台还给顿饱饭吃呢,干活也不给人吃饱。”
辛长星见她的脚粘在地上不动弹,有点纳罕,停了筷箸望住了她。
那兵果然就来劲了,一双大而明澈的鹿眼就盯了上来。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您把标下饿死了,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优秀的兵卒?”
……
青陆罢,竟然见辛长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唤了一声窦方儿。
她眼巴巴地看着窦方儿拿了一个碗过来,里头盛了点米饭。
难道!莫非!
大将军要请她共进晚宴?一同享用这一桌佳肴?
青陆简直雀跃起来了。
辛长星把这兵眼里的惊喜尽收眼底,唇畔牵起了一线笑,心里忽的就起了戏谑之心。
他拿筷尖点了点桌案一角,示意青陆上桌来。
青陆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等待遇,笑眯眯地端着碗上前来了。
好整以暇地坐下,大将军却叫窦方儿上了好几碟白菜萝卜放在她的面前,接着拿手蘸水,在桌案上划了一道线。
“你吃你的,本将吃本将的。”这兵愕着双目的样子可真是好笑,辛长星在心里轻笑一声,面上依旧保持深稳,“若是过了线,就全是本将的。”
青陆绝望地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萝卜白菜,再看了看大将军面前的精致菜肴,头发都要气的站起来了。
“……那您面前的菜若是过了线呢?”她气鼓鼓地问道。
辛长星一双寒冽双眸隐隐有笑意。
“那便是你的。”他垂目,夹起了一颗虾仁,姿势优美的放进了嘴里。
不得不,大将军便是用饭,都用的无声无息、优雅含蓄。
青陆欲哭无泪。
过了线就成他的了?青陆不信邪,偷偷地用筷箸推了推盛着萝卜的碟子,推过了那条线。
大将军眼眉都没抬,将萝卜碟子拿起来,放在了自己眼前的各式菜碟里。
连一盘萝卜……都吃不上了……
青陆热泪盈眶,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片白菜,再吞了一口米饭。
米是好米,可没有肉配……
她转着眼珠子,盯住了将军筷下的那一片五花肉,计上心头。
下一秒,辛长星就见这兵捧着碗,一下子坐在了自己的身边,笑眯眯地夹了一块肉,放在了她的唇边。
大约是感受到了大将军愕然的视线,这兵一口就将肉片吞下,眨了眨那双狡黠的大眼睛,望住了大将军。
“标下整个人都过了线,”她声气儿和软,像个耍赖皮的姑娘,天真又可爱,“那标下整个人都是您的啦!”
作者有话要: 二妞,饿吗?
卑微作者泣血之言:我无欲无求,就求个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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