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止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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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财铺子外有人走动, 暮色洋洋的,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

    青陆看了看身边儿那个纸美人,再看了看一旁的大将军。

    大将军生的好, 如金似玉的,他着素色常服时,白衣从风,有着超然的风度,他若着赤甲, 那便是杀伐果断, 俊毅出尘,到底还是脸蛋生的好,身段生的妙, 怎么扮都是神仙姿容。

    可惜青陆也只瞧了一瞧,旋即低了头自语。

    “……纸美人哪里刻的出您的如花似玉,保不齐画成个妖怪。标下可受不起。”她想到无辜枉死的毕宿五,呜咽了几句,“大将军,一时标下告个假, 去把五子给埋了……”

    辛长星佯佯地挪开视线,“……叫他自己去埋。”

    这话讲的没道理, 五子人都死了,莫不要爬起来自己埋自己?

    青陆眼角耷拉着,哀怨地看了大将军一眼,大将军却坦然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外头便响起来一声:“标下遵命。”

    是五子的声音。

    青陆又是惊又是喜, 跳起来往外探了探,正见毕宿五在外头像个鹌鹑一样挠着头。

    “……那弟兄抢了我的长命锁,谁知道被人一刀给捅了心口, 陈校尉你以为我死了,正给我买纸钱呢……”因大将军在场,毕宿五就有些扭扭捏捏,“我赶紧过来,叫你别费心了。”

    青陆把手里的纸钱一扔,喜笑颜开地跳过去,抓着毕宿五的手臂,两个人转着圈跳起来。

    “好子,就知道你不会死。”

    “那是,我这命虽贱,可还大有用处呢!”

    两个兵抓着胳膊乱跳,喜笑颜开的,大将军在一旁默默看了一时,不自觉眼梢也挂上了一丝儿笑意。

    青陆跳了一会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也没当回事儿,停了下来,走到大将军的眼前,仰着头冲他乐。

    辛长星不自然地收起了笑,轻咳一声,“怎么?”

    青陆笑的虎牙支棱出来,“您也替标下高兴吧?”

    “心如止水。”辛长星拿眼梢斜斜乜了她一眼,“本将军的兵完好无损,是件幸事,谈不上高兴。”

    青陆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歪着头乐,“那您怎么笑的一脸慈祥,像个老父亲似的?”

    他是有多老?

    辛长星悲哀地看着青陆和毕宿五。

    俩兵都是十四五的模样,毕宿五显大些,却仍能看出来毛头子的稚嫩。

    辛长星不禁怀疑,是不是活了两辈子,精气神儿就老了?

    好在他真的不老,不过才二十一岁的年纪,哪怕活了两次,也仍是意气风发的青年。

    辛长星欲盖弥彰,闲闲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天色灰了,山雨欲来的样子。

    “郑旗,你如今胆量渐长,居然敢调侃本将军了。”他嘴上这般,心里却十分适意。

    青陆仰着头笑的眉眼弯弯,把实话给大将军听,“……给您瞧出来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笑眼如月牙,莹莹有光,辛长星有些不自在的负起手来,冷哼一声,“岔了,平时胆子也不。”

    着,大将军的眼神毫不留情地从青陆的笑眼上收回来,负着手出去了。

    再愚钝的人,也该知道将军待她不同,青陆脑子少根筋,即便想不到男女上头去,可也知道大将军对她格外关心些。

    毕宿五在一旁挠着头看的分明,眼神奇怪。

    “你就这么跟大将军话的?谁给你的狗胆子啊。”他凑上头,探着脑袋问,见青陆不搭理他,这便离远了身子,上下量青陆。

    “先前部营里都传大将军好相公,我还不信,这回倒有点儿信了。你看你这细皮嫩肉、娘里娘气的,大将军九成九看上你了。”他一本正经地思忖,“才将我看着,大将军对你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定是特别特别地宠爱你。”

    青陆奇怪奇怪地看了毕宿五一眼,踢脚迈出了这寿材铺子——这里阴风阵阵,怪瘆人的。

    “嗐,你是不知道大将军先前是怎么收拾我的。”她觉得毕宿五脑子出了问题,“你要是知道,铁定就不会这样了。”

    两个兵一路着,一路便往城门上去了。

    土剌城早就了下来,目前最大的问题不过是驻防,两人归了队,因着营啸一事,许多新兵们都受了伤,毕宿五同青陆完好无损的,营将便让他俩人一队,去城墙上站岗。

    入秋的时分,又是连日的阴雨,两个兵站在城墙上的风口,冷的牙花子直架。

    好在穿的是甲衣,青陆一张巴掌脸隐在帽盔下,冻的嘴唇青白,她抖抖霍霍地往怀里拿了个油纸包出来,从里头拣了两颗玫瑰糖,丢给了毕宿五一颗,然后自己吃了一颗,这才稍微缓回了点精气神。

    夜渐渐地暗了下来,城墙下头飘起了零星的鬼火,毕宿五又开始缩头缩脑,害怕起来。

    青陆手扶在自己的□□上,腹倏忽由下而上传来一股坠痛感,她不由地把头抵在了手上,咬紧牙关,抵御着疼痛带来的不适。

    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午间吃坏了肠胃?

    也没吃什么啊?她以为毕宿五死了,便也吃不下饭,窦方儿在那儿啃鸭油烧饼,给了她一个,那能吃出什么毛病来?

    可是痛的地方也不是肠胃呐,青陆拧着眉头,一手捂着腹,一手撑着□□,正强忍,便见远处的天幕下,零星的鬼火忽地连成一线,往土剌城而来。

    不好,敌军进犯!

    青陆第一个警觉,她起精神,高呼了一声有敌军,这边拿起手边的火折子,点起了墙垛子旁的烽火,一时间,呼喝声顿起。

    果有北胡人进犯,只是他们没料到的是,昨日他们在牙狼关,逢上了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率领的两千骑兵,被了一个落花流水,今晚意欲夺回土剌城,竟然又逢上了上柱国大将军在此驻守。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料想土剌城经过五天的攻防,必然精疲力尽,一举占城不在话下,可是这里为何兵力又大增?

    北胡的将领百思不得其解,但来都来了,怎么办呢,硬着头皮硬上吧。

    北胡人擅长骑马射箭,眼看着得不了什么好,绑了火的箭便嗖嗖地往城墙上射来,青陆躲在城垛下,眼见着火箭从耳边嗖嗖而过,吓的连肚子痛都给忘记了。

    可是毕宿五这个杀材,偏要站起来往她这里跑,抱着头撅着屁股的,快要跑到青陆这里了,一柄绑着火的箭便射过了过来,眼见着便要穿过毕宿五的脑袋,青陆气的一个箭步往他身上一扑,以脊背为毕宿五挡了一箭。

    好在穿的是甲衣,箭支来势已然减弱,将青陆击倒在地上,险险地落地,只在她身上燃起了一丛火,于是两人慌忙灭火,折腾了一会儿,才见城门开,骑兵们呼啸而出,追击北胡流寇而去。

    青陆同毕宿五齐齐地松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哧哈哧的喘气。

    死里逃生啊,饶是青陆这般没心没肺的,都觉得后怕不已,

    黑夜里倏忽便燃起了火光,城墙外的远处,有大马金刀的骑兵疾驰而归,为首那人身着赤甲,目色寒冽,纵马至城下,一个飞身,跃至城墙顶,寻找着什么。

    地上的兵抱着头盔倚靠在城墙上,乱糟糟的发丝下,是一张粗服乱发都掩盖不了的颜色,辛长星仰头闭了闭眼睛,将一颗心安放回心腔。

    毕宿五眼尖,一下子认出了眼前的大将军,他推了推青陆,一边站起身来呵腰行礼。

    辛长星嗯了一声,见青陆倚着城墙毫无动静,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后怕,问了一句,“郑旗,她怎么了?”

    毕宿五见青陆不动,也有点慌了,结结巴巴道:“方才她背上挨了一箭……莫不是死过去了?可是应当没事儿啊……”

    背上挨了一箭?

    气血上涌,辛长星原地晃了一晃,俯下身子一把将青陆抱在手里,略一提气,纵身跃下城墙,往城中的临时住所而去。

    顾不得护卫们的相迎,匆匆吩咐了一句叫营医,辛长星便推门将青陆放在床褥上,却发觉自己的手上有异,再一低头,手上鲜红的颜色让他心跳隆隆。

    一霎儿头便懵了,辛长星闭了闭眼睛。

    毕宿五她挨了一箭,这么看来,怕是箭头断在了肩上,这才流了这么多血出来。

    北胡人一向爱在箭头淬毒,箭头又乃是铁制,他见过太多因中箭而亡的同袍,此时心头一片晦暗。

    床榻上的兵拧着眉头,脸上还挂着灰,眼睫轻颤,怕是在疼吧。

    辛长星的心快要碎了,他还没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也还没有好好地对待过她,她就要死了么?若早知如此,就不该叫她来土剌城……

    他知道她是个姑娘家,却还任由着她扛枪上战场,筑防工事、站岗放哨,这哪一样都不该是她应当去做的,可他仍放她去了。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肝肠寸断,哪怕从前每晚的万钧疼痛都不如此刻来的汹涌,他凄然地看着她,低声让她睁开眼睛。

    “郑旗,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该起身了。”他拿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脸,“你别想着装病,本将军一眼就识破了……”

    还是那个嘴硬的大将军,青陆满脑子困顿,疲倦地睁开了眼睛,就望见了一张好看到过分的面孔,戳在自己的眼前,她想拿手挠挠脑袋,却发现自己的手握在大将军的手心里。

    “……标下没装病。”她喃喃地了一句,却瞧见大将军的手腕子上全是血迹,她惊了一惊,“您怎么流血了?”

    辛长星凄然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我的血,是你的。”

    青陆吓了一吓,腹的痛立刻漫卷全身,她哎哟了一声,眉头立时便拧了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细细去品这疼痛,这下坠感,倒不似伤口的疼痛,正思虑间,忽地有一股热流涌下,她登时醍醐灌顶。

    这大约便是嫂娘的日子罢?嫂嫂每回来日子,总要什么都不干,躺在屋子里头睡大觉,吃喝全是由养娘和养兄端过去,还要喝什么姜糖水。

    她问过养娘,养娘没好气地姑娘家都会有,你还没到时候。

    这便是到时候了吧

    她心里五味杂陈的,以女儿身充军,她从来担心地都是被发现,倒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儿,今儿乍一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这时候可真是不巧,她尴尬地看了垂着眼睛的大将军,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大将军这么爱洁的一个人,手腕子上沾了她的血,竟然还没去清洗……

    怎么才能把大将军给支出去呢?她有点儿头痛,再偷偷觑了一眼大将军,却正好撞进了大将军的眼眸里。

    如果再不把大将军支出去,怕是要暴露身份了。

    “那个……”她嗫嚅,“标下头痛,能睡一会儿吗?”

    大将军的眼睫颤了颤,握着她的手不许睡。

    “营医一时便会到,为你治疗箭伤。”他声气儿沉郁,怕她一睡不醒、与世长辞,“不过是箭头断在里头,□□便好了,不要怕。”

    原来大将军以为她中箭了,血是从伤口流出来的。

    营医怎么能来呢,营医来了她就完了。

    青陆抬起手捂住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一会儿才讪讪地放下手。

    “……标下没中箭。”她解释地苍白,对上了辛长星的眼睛,大将军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很是哀戚的样子。

    她没办法,低着头示意大将军把手放进她的后脖颈。

    “您伸进去摸摸,标下后脊梁背好好的,一点儿伤口都没有。”她见大将军怔忡着不动,便去抓他的手,往自己后脖颈里放。

    辛长星犹豫了一下,将手伸了进去。

    那样的柔润光滑,将他的手烫的无处安放,饶是为了检查她真的没受伤,大将军仍按捺着快要跳出来的心,慢慢儿地,轻柔地,细细地摸了一遍。

    果然没有伤口。

    再看她的样子,虽然面容苍白,可到底不似身负重伤的样子。

    像是孤境里遇光,辛长星忽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眼睛悄悄地湿润了。

    “那这血是怎么来的?”他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青陆尴尬地没眼看,眼睫飞快地颤动了几下,顾左右而言他。

    “大约是同袍的吧……”

    大将军嘶了一声,站起身便出了屋子,好一时才走了进来,又恢复了那个清雅闲适的样子。

    青陆缩在床褥上不敢动,盖着被褥瞪着大眼睛瞧着大将军。

    辛长星怅惘地看着青陆,她窝在被里,尖尖的下巴颏抵在被子角,大大的鹿眼里,像是盛了汪清泉,令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人生苦短,爱上一个人,还是不要将她放掉的好,旁的那些顾虑,以后再吧,辛长星哀戚地想着。

    “这几日你便在这里住着,不必上阵了。待完这场仗,我带你回京城。”他声气儿难得温和,像是哄孩子似的。“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同我一。”

    青陆大喜过望,挠了挠脑袋,诚恳地看着大将军,十分地郑重其事。

    “……标下这回死里逃生,实在是有些顿悟。”她眼神里全是恳切,“人生苦短,理应及时行乐,所以此时此刻,标下只想要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  好了,可以回京城了~感谢在2020-07-15 18:31:47~2020-07-17 17: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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