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毒妇走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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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想羞辱一下妄图勾引自家儿子的贱蹄子, 不曾想,竟亲身参与了一场认亲大会。

    巨大的冲击令长公主殿下跌坐华椅,美丽的面庞上仍有惊愕, 使她多了几分的狰狞。

    脖颈间的刀伤,暂时被帕子给盖住了,长公主看着对面的母慈子孝,忽然一阵茫然袭上心头。

    儿子被甘国公嫡孙女回归的消息击溃,目下吐了血, 似乎性命都不保, 便是她自己,不仅被甘国公拿刀威逼,甚至脖颈上, 都受了伤。

    颜面何存?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个歪戴着帽子、胆大妄为的兵,既然是国公府的姐,又为何以郑青陆的身份,在自家儿子身边这么久?

    自家儿子又知道多少呢?

    思虑至此,长公主心惊肉跳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他被两名护卫搀着,霜色的衣衫上血迹斑驳, 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经受了莫大的冲击,即便如此,他看向那个女孩儿的眼神, 依旧满怀歉疚和痴迷。

    目下这情形,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去,她同今上是同胞手足, 又是太后的掌珠,向来跋扈嚣张惯了,可两回都载在了甘菘这老匹夫的手上。

    瞧这老匹夫为了他所谓的孙女,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起兵造反了。

    不清楚儿子的魂是被那兵勾去了,还是被国公府的嫡孙女给勾去了,总之目下再不能同儿子硬碰硬了——更何况,甘霖那子,还带了近千的亲军侍卫。

    好公主不吃眼前亏,回了京进宫告国公府一状,安个谋逆造反的罪名,再参这兵以女儿身充军——这可是死罪!两桩罪名告上去,可够他们这一家子喝一壶的。

    长公主的视线落在那抱着痛哭的娘仨儿。

    女人家哭起鼻子来,总要没完没了的,她眼中的不屑和讥讽呼之欲出。

    七年前,为了那句“……奉您为太主,享无边权势……”,她便踏上了这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

    她再度看向辛长星,更何况,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的锦绣前程。

    思虑至此,此地已然不能再逗留,她冷哼一声,向着那老匹夫高高地扬起了下巴,“老公爷今日如何犯上,本公主将会如实向陛下、太后回禀,您好好地享受当下天伦,毕竟……”

    长公主挑眉,又回复了那一副天之骄女的傲然之色。

    “毕竟……时日无多。”

    工部水利司侍郎甘琼立在父亲身侧,俊颜舒朗,他常年治水,皮肤略黑,却仍遮掩不掉他满身的清贵骄矜。

    “不劳殿下费心。家严守边四十余年,十方百姓供奉香火,足以保佑家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长公主悚然地看着这一对父子,太嚣张了!

    她漠然地转过身,向着辛长星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他此时心情激荡,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长公主殿下被仆妇簇拥着,领着护卫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辛长星胸口的刀伤已然挣开,巨大的痛楚贯彻周身,使他面色苍白,牙关战。

    适才在医馆,他不仅听取了窦云的回禀,还从皇城司派来的刑司那里,得知了一桩令他震惊的消息。

    只是惊诧之事,一桩接着一桩,此生最大的牵挂,竟然在这一刻出现。

    郑青鹿,这个贪生怕死的兵,这个百折不挠、像不死的强一般坚韧的兵,这个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兵……

    竟然就是那个娇美无俦、雪白/粉胖的雪团儿……

    他心如刀绞,她在他的麾下当兵,衣衫褴褛,吃不饱饭,每日都要同男子们一同操练备战,还要应付来自他的刁难……

    泪水迷蒙了他的双眼,上一世他至死都没有发现她就在他的麾下,可她却在尸山血海里,寻到了他,为他缝补遗体妥善安葬,从而获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自身的际遇再过落拓,任何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雪团儿,是多么的可亲可爱。

    他望着她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样子,像是一只流浪的猫儿,终于找到了家,那种眷恋和珍惜,由衷地让他欣慰。

    他知道自己不配祈求得到她的原谅,更羞愧于母亲方才对她的辱骂,此时的他,一步步地走向了甘老将军,最终在老人家高大的身躯前,屈膝而跪。

    “……当年不慎丢失雪团儿,晚辈追悔莫及,今日终于得见雪团儿找到了家,晚辈死而无憾……”他的目光柔软,却不敢去看一旁雪团儿的眼睛,那其中的纯净大约会使他羞惭至死。

    “……晚辈的母亲口出污言,晚辈深感羞惭,劝人大度天雷劈,晚辈的母亲做错了,晚辈绝不推诿,该当连坐,老将军、甘家叔父、婶娘,晚辈任列位责骂,绝无半分怨言。”

    甘老公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示意老妻领着儿媳孙女儿在一旁坐下歇息,自己则略略弯下身腰,用手摩挲了一下辛长星的头顶。

    “……牙狼关一战,将胡人回了老家,这一仗的好!”甘老将军想着前些时日,边疆一天数十封急报,满朝文武无一不赞叹辛长星的盖世功绩,甘菘守边四十余年,终于在卸甲归田后,在辛长星这里,得到了安心。

    “你是个好孩子,心地纯质,一心报国。母亲做错了事,也轮不到孩儿连坐,你毋需自责。”

    甘菘昨夜被儿媳的口信儿煞到,连夜带着老妻赶来大悲禅寺,却并不知晓辛长星同雪团儿之间的纠葛。

    “你在外征战,并不知朝堂的风云诡谲。老夫效忠正统,却被奸邪之辈视做东宫拥趸,不得雪团儿丢失一事,便同此有关。”

    甘菘言止于此,并不把话点明,可辛长星却已然理清了事情的脉络,悲痛和难以置信涌上心头。

    甘霖刚见到妹妹便行取笑之事,挨了娘亲好几个大巴掌,此时见祖父同辛长星罢了话,立时便起身,揪着辛长星的衣襟,将他拖拽到一边,眼神凶恶。

    “雪团儿在你麾下这么久,你却认她不出,这眼睛不好使,干脆抠出来喂狗!”甘霖向着辛长星低语,声气儿恶狠狠地,只是看到他面色苍白,印堂发黑,似乎快要一命呜呼,一星儿的不忍心浮上心头。

    像是星星失去了芒,辛长星眼神暗淡无光,有些脆弱的俊美,他勉力抬起了眼眉,绝不放弃对发的反击。

    “……你是雪团儿嫡亲的哥哥,你也认她不出,何不同我一起把眼珠子抠出来喂狗?”他声音清润,却带着显著的气虚,“五十步何必笑百步,相煎何太急?”

    都这个时候了,量这威风赫赫的大将军还要做诗一首,甘霖气的两眼一黑,拳头一扬,便要揍他一拳,辛长星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甘霖倒有些不忍下手了,正犹豫,几声脚步声响过来,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际,声气儿和软。

    “步帅,他是我的上宪,又身负重伤,您他不光彩……”她在哥哥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胜之不武呀!”

    她还没有理清楚眼前的一切,那声哥哥就喊不出口,是以还叫他步帅。

    辛长星听着青陆那样和软的声气儿,只觉得悲喜交织,心腔里气血涌动激荡,哽咽住了。

    甘霖面上却肉眼可见地失望了,他闭了闭眼睛,鼻头一酸,也哽咽了,“妹妹还叫我步帅,可见是同我极为生分的……哥哥对你别无所求,只求你能跟我一句交心的话。”

    青陆挠了挠脑袋,回头看了看南夫人,南夫人无比嫌弃地看着她,“我的乖,你别搭理他!”

    到底还是没听南夫人的话,青陆纠结了一下,“您让我什么?”

    甘霖叹了一口气,指着她的嘴巴。

    “你这虎牙,是怎么回事?”他回身冲着辛长星怒目,“是不是这子出来的?”

    ……

    辛长星胸口一痛,正要分出心神驳斥,便听身后那娇娇柔柔的南夫人一生怒吼,“甘霖,你给我滚回来!”

    ……

    甘霖灰溜溜地回了母亲身旁,众目睽睽之下,青陆站在辛长星的眼前,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纠结着,不敢看大将军的眼睛,“现下我的气已然消了,我也不怪您……”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大将军。

    山中有遮天蔽日的树木,清透的烟水气像云雾一般缭绕,辛长星的面庞浸润在这似有若无的云雾里,清俊如谪仙,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感觉随时快要咽气了。

    “我穿兵衣裳时,谁都瞧我不起,那时候您虽然欺负我,可心里头却待我好,”她声音低低,有缥缈的质感。

    “您还喜欢我……”她不羞怯,只有坦荡的剖白,“您能以赤诚之心待我,我也不会因为您的母亲不懂事,而迁怒于您,您回去好好养伤,要知道酒肉朋友很多,可一起扛过枪的兄弟却没几个。这份兄弟情,战友爱,标下一定会好好珍藏。”

    她伸出一只爪子,举在脑袋旁边挥了挥,笑眼弯弯。

    “大将军,再会。”

    胸口一阵腥甜涌动,辛长星眉头倏地蹙紧,一手捂住了口,再将手拿下来时,白皙的掌心,赫然是一片鲜血。

    哎,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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