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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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旨的内侍手揣在袖兜里, 将将迈出了定国公府的大门,国公府的二公子甘霈便将那一纸圣意,丢进了廊下的水缸里泡水。

    花厅里人人心里憋着一口气, 甘家老夫人黑着脸忍了又忍,终于拍了拍案桌,怒道:“量咱们家好欺负,心甘情愿地把嫡孙女填进东宫当续弦?”

    甘霈在一旁咬着牙骂骂咧咧,在祖父跟父亲眼跟前跳脚, “祖父、父亲您二位别不话啊!妹妹这才找回来没几天, 纵然您忍心,爷可忍不了了!爷我!”

    他连了好几句忍不了,到底还是没招儿, 砸了一个茶盏,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圈椅里掉眼泪。

    甘琼看了看在一旁气的手抖的妻子,再看了看二儿子气的捂着口鼻的样子,声线凉凉,“你不能忍又如何?莫不是要冲进大朝会,当众抗旨不可?”

    甘霈还没来得及反驳, 南夫人已然轻捶了捶桌案,语音有些颤抖:“您几位想不出法子, 我就带着雪团儿回滇南去!天高皇帝远,我不信那个王八蛋能往滇南发兵?再不济,我们娘俩就往缅甸去……”

    甘琼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心有些疼了, 可是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甘霖在禁中当值,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若是回来了, 大概齐能知道宫里头什么意思,是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来去都是做无用功,老国公甘菘在一旁轻咳了一声,语音沉稳,令众人安下了心:“东宫的浑水不能淌,殿下也不是个可托付的良人,不能害了孩子……如今距离婚期还有半年,尚有时机,待过了元日,把消息传出去——定国公府的嫡孙女染上了时疫,没几天就故去了,时疫这等病症,需得将府门封锁,与外界隔离,太子自诩万金,自然不会靠近,在此之前,便将孩子悄悄送出帝京。”

    他那一双苍鹰般地眸子似乎有些倦意,望住了儿媳南夫人,“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亲家乃是异姓王,手握兵权,护一个外孙女,必不在话下。”

    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甘老公爷的面上,细细思量,不得不同意,目下只有这个法子了。

    南夫人捶着胸口,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怕是从今往后,我的孩子就要过隐姓埋名的日子了,”她的心痛的厉害,哭倒在丈夫的怀里。“她先头吃了那么多的苦,好容易回了家,这才过了半个月的安稳日子,又得走了么?偌大的国公府,起来是个一等的勋爵,又是世袭罔替,又是世代英风,那又如何!如今竟护不住一个孩子!”

    到后来,已然是语带埋怨,可并没有人在意,甘老公爷悲哀地垂目,握紧了拳头。

    是啊,世袭罔替的一封勋贵,可一纸圣意下来,仍是无可阻挡。

    太子是为储君,未来则是一国之君,而太子妃自然是荣登凤位,虽太子如今年届三十,可放在寻常人家,这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可这等荣耀落在定国公府,那便是一万分的不情愿。

    甘老公爷望着垂花厅前的一方景观塘,良久才回过神来,问向南夫人,“孩子呢?”

    南夫人此时郁气集结,哪里得上话来,舒蟾在一旁轻言:“方才接旨时,大姑娘不在,这会儿怕是在花园儿玩儿呢。”

    南夫人有些醒过了神,急道:“快别叫她知道了,没得心里不痛快……横竖咱们大人把主意定了,届时她只管跟着我回滇南。”

    这一厢甘家的大人们商议着,花园子里青陆蹲在泥地里,正拿着棍儿挖虫子玩儿,潘春端了茶点来,笑着叫青陆来吃。

    “姑娘这几日总蹲在花园子里,等更的呢?”潘春心知肚明,笑了笑,“彭炊子才将从糖铺子里买的茶点,虽然没有咱们府里头做的精致,吃个新鲜倒不错……”

    青陆无精采地丢下了木棍,在椅上坐下,由着丫头给她水净手。

    “戌时一刻才落更,还早呢,”她有点儿闷闷不乐,捡了一块桂花糖糕,食不知味,“这更都五天没了,今儿也不会来了。哼,是晚晚来叫更,拢共就来了两天,大将军呀,就是个话不算数的。”

    还什么十年八年的,他总是会等的,才几天呢,人就没影子了。青陆狠狠地咬了一口桂花糖糕,想起来方才母亲叫她不要跟来,思绪登时便转了过去,仰着头问潘春,“是谁来了呀,我瞧着排面很大的样子。”

    潘春哪里见过宫里头的排面,摇了摇头不知。

    “奴婢跟着您一路往京城来,想着一年半载的就能同您回右玉了,未曾想您竟是国公府的贵人姑娘,真是令人咋舌。这些时日又知道,老公爷竟是咱们西北人家门上挂的右门神……奴婢这些时日跟做梦一样,哪里过过这等神仙日子呢。”

    她起彭炊子来,“老彭也是云里雾里的,只自己积德行善,晚年有福啊,收了个好徒儿,真是享福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大的人物……”

    青陆想着好几日没见到师父了,便问了一嘴,“娘亲给师父置了宅子,请了几个人侍候着,他怎么又给我买糕了呢?”

    潘春上前给青陆拭了拭唇边的碎屑,正要回话,就听外头有丫鬟通报了一声。

    “大姑娘,彭师傅来了。”

    果然背后不能人,潘春笑着将彭炊子迎了进来,一见到师父佝偻的身子,青陆就跳了起来,勾着他的手臂叫他落座。

    “……旁人做的糕点不好吃,师父哪回给我熬米菜粥,再配个甜菜根才好。”

    彭炊子满是沟壑的面庞上挂了一点笑,自家徒儿一霎儿变成了女娃娃,已然叫他震惊了许久,再后来跟着往帝京来了,找到了家,家世显赫的更是叫他难以消化。

    此时见青陆起右玉营的伙食,彭炊子便点头应承了。

    “……这些日子我在街头巷尾转悠,瞧见了一桩事,叫人摸不着头脑。”

    彭炊子向来是个交际广泛的,在右玉营里,便结交了许多的朋友,这回来了帝京,他到处溜达,不出半个月,地界混的极熟。

    “浣花胡同,大前天儿中午,驶出来两辆车,头一辆载了武定侯府的老夫人,后一辆载了武定侯,只带了随身的丫鬟仆妇,出城去了,我没见着大将军,便继续蹲守,到了今早,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青陆和潘春听的聚精会神,关键时刻彭炊子住了,便有点着急,催了一句。

    彭炊子想了一时,眉间有了点疑惑。

    “帝京达官贵人的府上,每日晓起,后门都有泔水车来,可大将军府上,已经连续四日没见着泔水车了。”彭炊子细细回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在右玉待过的那位薛厨子,每日晓起,都要在后门检验肉蔬,可这几天,我愣是没见着他人。”

    彭炊子皱着眉,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家徒弟。

    “大将军该不是带着家眷跑了吧?”

    青陆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心里涩涩地不是滋味,她拧着眉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若真跑了才好了呢,省的老戳在我的眼窝子里,些倒牙的酸话……”她嘴里着话,可眼眶子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冒着泪花,拿手胡乱地在眼睛上揉,“我也算是给他卖过命的,还给他箍过浴桶,站过哨岗,照他的法,我上一辈子还救过他,可丢下就丢下了,一点儿同袍的情谊都不顾……”

    彭炊子在一旁手足无措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哎我就是瞎推测几句,你哭啥呀,跟个女娃娃似的……”

    潘春对于大将军和青陆的感情历程门儿清,此时上前搂了青陆轻轻拍了拍。

    正哭着,却见花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想是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南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就奔了过来,把青陆抱在怀里头,安慰着她,“我的乖,你是哪儿听了这个事?”

    她见女儿哭的伤心,自己的心里也一阵酸涩涌动,心疼的像是针扎。

    “那个啖狗粪的混账玩意儿,拿圣旨来压咱们,吃屁去吧!老娘若是能乖乖就范,那就不叫南棠月!”

    她把女儿的脸捧起来,给她擦着泪,哄孩子似的哄她。

    “你外祖父在滇南,有十万的藤甲兵,老娘去封信,就叫他进帝京来!他大庸有骑兵,咱们滇南有大象,吐口唾沫都淹死他们。”

    南夫人此时心里头恨不得把太子给千刀万剐,嘴上发着狠,泄愤似的,青陆听得云里雾里的,停住了哭声,愕着双眼看着自家娘亲发狠。

    “您……在什么呢?”青陆挠了挠脑袋,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南夫人的明净双眸霎了一霎,掉了一颗泪珠子下来。

    “太子那个狗东西,下了圣旨要你去东宫当太子妃……”

    一道惊雷挟带着闪电,劈在了青陆的天灵盖,她被劈的外焦里嫩,好一会儿才扑通一声坐在了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娘亲呀,外公什么时候带大象进京城来啊!”

    南夫人大约是未来佛转生,一语成谶。

    不过区区七日,天下便乱了。

    由辛长星率领的八万朔方军一路集结,由西北关外一路向东,大破山西、河北二地之兵力,势如破竹,不过七日,已然攻破蔚县、涿鹿等重镇、在延庆同早就由滇南绕北路而来的十万藤甲军汇合,最终兵临北定门下。

    由山东河南乃至江南而来的援军,尚在路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李东巍,自北定门城墙向下望去。

    黑压压的云遮天蔽月,就着城墙上绵延的烽火,能看到城墙下大片大片乌泱泱的巨大黑影,绵延没有尽头。

    李东巍望着手里的那一枚信物,喃喃自语:“来的可真快。”

    墙高濠深,固若金汤。

    饶是皇城里头坐着的天子再昏庸,可帝京永远拥有最坚固的城墙。

    山与山之间有着巨大的空旷和高阔,在这一片空旷里,有人站上了巨大的战车,烽火在他的身后燃起,年轻的将军身穿战甲,在错落闪耀的火光里,英姿勃发。

    左相玉在辛长星的身侧站定,远望着夜空,良久,夜空中绽开了一朵璀璨的焰火,像是开启了序幕,焰火一朵一朵的绽开。

    左相玉凝眸,语音清润,问向了大将军。

    “走到这一步,您可曾有过后悔。”

    焰火的光点亮了辛长星的眉眼,他的眸中像有星子,发着坚定和冷洌的金茫。

    “我要我的姑娘,不必受世间所有的制约和禁锢,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而活。”

    “为了这个,我永生无悔。”

    作者有话要:  ……

    对不起,除了《沙雕公主在线追夫》以外,我所有文的男主都造反了。

    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