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庆王的书房里退出来，之前的阴霾早就一扫而光了，眼前豁然开朗，看什么都顺眼，连梧桐树上连绵的蝉唱都听出了喜悦的滋味。

    “公公，这里好多知了啊。”叶仰头端详了会儿，又低头看地上，果然瞧见些知了猴钻出来后留下的孔，树身上甚至还有不少空空的蝉蜕。

    祥公公道：“是啊，这里每年都会出很多，王爷不许人去碰它们，所以就越发繁盛了。”

    叶围着一棵大梧桐转了一圈，伸手摘下个褐色的蝉蜕，这蝉蜕还保留着知了猴没脱壳前的姿态，惟妙惟肖，叶把蝉蜕放在手心里拨弄，见那树上还有若干，便笑道：“这个东西还是个药材呢，公公叫人把这些都摘下来，送到药店里去，又能得银子又能造福大众，岂不是一举两得？”

    祥公公定定地看着她，一时竟没答话。

    叶见他不言语，吐舌笑道：“当然，王府不缺这点钱的，我又错话了是不是？”

    祥公公低下头，倒不是叶错话，只是他想起来，当初那个女孩儿过来玩的时候，也曾经一本正经地过这话。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忙从地上也捡起了两个，道：“哪里是错话，我只是觉着你的对，每年落在地上白瞎了的都有很多，倒不如叫他们都捡了去，就算不为卖钱，就你的造福大众都是一项功德了。”

    叶心安，听见他功德，心里想：“功德嘛自然是好，对我来要是能多换点钱那才更妙呢。”毕竟她要花钱的地方多之又多，不惦记是不行的。

    祥公公亲自陪她回披星院，叶迫不及待地就要出王府，她出来的仓促，也没带什么东西，只有宫袍，原先洗了澡后，祥公公就叫人给她洗了，叶本想把身上这套换下来，祥公公道：“穿着就是了，不必特意换旧衣裳回去的，何况衣物算什么，人才是真真儿的，那些人又不是不认得你。”

    着转头看见她晾晒在椅子背上的庆王的那块手帕，便也拿了下来叠好：“这个也带着，王爷过他给的东西不会再拿回来的。”

    叶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于是也把手帕揣进了怀里。

    祥公公瞅着她，迟疑地问：“……对了，你真的要现在就走吗？不如再在王府多留一日，明儿早早地送你回去。”

    叶瞪大眼睛，赶紧推辞道：“不不……多谢公公的美意，但是园子里事儿实在太多了，我还是回去的好，而且我答应了王爷以后要来探望阿黄跟黑的，自然会常来。”

    叶哪里肯留下，庆王一句话，她恨不得什么也不带就回到珍禽园。

    何况夜长梦多的，要还在这里留一夜，莫她不放心珍禽园，且还更加担心王府里是不是又会发生什么事儿呢，毕竟庆王的心思她更加是摸不透了。

    祥公公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了拉她的手：“你记着，要是觉着累了，不想再在宫内翻腾了，你就回来……”

    他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异常的表情，忙挤出笑意：“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王府里，就像是王爷刚才的，记住了吗？”

    叶愣了愣，点头道：“记住了公公，多谢公公对我的照料。”

    此时此刻叶感觉到祥公公对自己的善意，甚至还有些真切的依依不舍，她本就是个容易动真情真性的，此时心里微微地就有暖意涌动。

    祥公公看着她的脸，握着的手怎么也无法松开。

    幸而在这时候，阿黄领着黑磕磕绊绊的来了，身后依旧是晓风，只是她因得了寒雨的叮嘱，不敢再高声大气，就躲在门后向内探头。

    祥公公一眼看见这才松开了叶的手：“哟，这两只狗子来了，必然知道你要走故而舍不得。”

    阿黄冲着叶汪了两声：“叶子，真的要走了吗？”

    黑爬进门槛，一直跑到叶腿边上，拼命地摇着尾巴仰头：“你不要走不要走嘛！我会想你的！”

    叶俯身把黑抱起来，摸摸它的毛：“别急别急，这里的人对你们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且我答应了王爷，以后会常常过来探望你们。”

    祥公公正在旁边揣着手，听见“探望你们”，不禁一笑。

    他当然知道庆王那一番话的意思，哪里是想让叶来探望狗子，又哪里是狗子们想念叶……真正舍不得她的，不过是人罢了。

    就在叶点准备回宫的时候，先前那只受人所托的麻雀，已经停在了皇宫西北的珍禽园墙上。

    它试试探探地望内张望，看到绿荫之下时不时地有几个人走来走去，里头的树梢林间倒像是有其他鸟雀在窜动似的。

    麻雀想起先前所听的有关这皇宫的可怕传闻，竟有点不敢贸然闯入。

    正在探头探脑，心翼翼，忽然旁边有只麻雀飞过来，停在它不远处的宫墙上。

    那麻雀的体型略瘦削敏捷些，它在宫墙上擦了擦嘴，转头问：“你看着像是个生面孔，不是我们这儿的？”

    报信的麻雀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呃，是啊，我是新来的。”

    瘦麻雀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有条不紊地理了理羽毛：“你一定也是听了皇宫里景色好，吃的多，所以想来闯一闯，我奉劝你不要往这里跑，这里可不是什么乡下地方，危险可多了，为了观光一不心把命丢了就不值得了。”

    报信麻雀本来就胆怯，听了这话更害怕：“我、我不是来观光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瘦麻雀有些警惕。

    “我、”报信麻雀突然想起叶的叮嘱：“我、我是叶掌案的特使……”

    “你什么？”那瘦麻雀吃了一惊。

    “是、是叶掌案！”报信麻雀鼓起勇气：“她在庆王府里拜托我，叫我、来报信的。”

    瘦麻雀一声不响，只是直直地盯着它，看的那报信麻雀非常不安：“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这瘦麻雀猛地往这里跳了过来，几乎凑近报信麻雀身旁了：“你是不是谎？”

    “不是！”报信麻雀吓得发抖：“我我不敢来，她报她的名号没有人敢伤害我的。”

    瘦麻雀瞪了它一会儿，忽然：“你跟我来！”它扇动翅膀要飞，见那报信麻雀呆呆地，便道：“快点，跟紧些！”

    报信麻雀身不由己，念在是同类想必无妨，只好赶紧跟上。

    这瘦麻雀飞得很快，报信麻雀拼尽全力跟紧了它，只觉着是进了珍禽园，向着林木茂盛的地方冲去，很快就眼花缭乱迷了路了。

    幸而这瘦麻雀慢慢停了下来，报信麻雀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有些年岁的八角亭中，也有几只麻雀站在这亭子顶上，还有的在栏杆上，唧唧喳喳，看着一片祥和。

    才松了口气，那瘦麻雀上前：“帮主，属下有要紧事禀告！”

    报信麻雀正不知所措，忽地听见一个有些威严的声音道：“什么事？”

    话间，有一只毛蓬蓬的大麻雀从八角亭的顶上飞了出来，倨傲地在亭子边儿上停住了。

    那瘦麻雀道：“属下刚才巡逻，看见这只可疑脸生的雀！询问起来它竟然……”瘦麻雀催促报信麻雀：“你快把你刚刚的话，跟我们帮主一遍。”

    周围虽都是同类，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就如同人有三五成群，麻雀自然也是。

    报信麻雀战战兢兢，不晓得自己来了什么地方，只好哆嗦着把叶的吩咐了一遍。

    那麻雀帮主不等它完就跳了过来：“你叶掌案在庆王府？还让你传口讯？”

    “是、是是！”报信麻雀不自觉地害怕。

    这麻雀帮主不愧为帮主，体型竟有它两个大，而且跟普通麻雀不同，竟透着一股威严。

    麻雀帮主寻思中，旁边一只看着有些上了年纪的麻雀也走过来：“帮主，那只红嘴恶霸为了叶掌案的事，显然很伤脑筋，这次倒是个机会。”

    “你的对，”麻雀帮主道：“我也正有此意。”

    两只麻雀头对着头，低低密谋了几句，麻雀帮主交代瘦麻雀：“赛雨燕，你立即去联络红嘴恶霸它们，告诉它我们这里有叶掌案的口讯，如果要知道，就让它做好谈判的准备。”

    原来那只瘦麻雀叫“赛雨燕”，雨燕是型鸟中飞得极快的了，因为它也飞得快，故而有这个名号。

    赛雨燕听了，立刻领命。

    报信麻雀忽然不知发生何事，还是那只年老的麻雀解释道：“你不用怕，咱们都是同族，天生又性情平和与世无争，遇到危难自然该互相扶持。这里的红嘴蓝鹊，是有名的恶霸，生性凶残，它一不高兴的时候就纠结同党，残害我们麻雀还有其他一些鸟雀，我们试图抗争，奈何不过他们。”

    报信麻雀听是红嘴蓝鹊，也慌得发抖：“我听这些鸟最厉害的，还有那个伯劳，捉到猎物不会立刻杀死，会慢慢地折磨着吃掉，我、我也很怕……”

    “别怕，”年老的麻雀点点头道：“所以现在是咱们跟他们谈判的时候，你就是我们谈判的筹码。”

    “我、我我？”

    “那只红嘴恶霸这两天为了叶掌案的事情非常烦恼，如今你带来了珍贵的口讯，对我们而言自然是最重要的筹码。你愿不愿意帮助你的族类？”

    报信麻雀本来是害怕的，可是听了这一番话，回头看时，见亭子周围的大大的麻雀都在望着它，它看着那许多又惶恐又期待的眼神，忽然多了一股勇气：“我、我当然愿意。”

    有几个靠得很近的麻雀听它答应，纷纷过来拍着翅膀同它示好。

    正气氛融洽，突然间银杏树顶上放哨的麻雀一声尖叫，其他雀儿闻声纷纷地振翅躲藏。

    老麻雀把报信麻雀往身后一拨，自己往前一步，肃然道：“来了！”

    那帮主麻雀也仰头看着空中，神色凝重的：“来的真快！”

    报信麻雀鼓足勇气探头看去，却见空中有一道黑影急速而至，长长的尾羽在风中轻轻摇曳，竟是极为美妙。

    来的正是那只红嘴蓝鹊，它的爪子中却还攥着一只雀儿，正是之前赛雨燕！

    帮主麻雀一看，气的啾了声，浑身的毛儿也跟着蓬了起来，它缩着脖子鼓着翅膀，以为属下已经牺牲了，如果是这样，那谈判自然无效，就只能殊死一战了。

    此时红嘴蓝鹊已经飞到八角亭边：“不必紧张。”它淡淡了这句，爪子一松。

    赛雨燕得了自由，忙挥动翅膀，虽然动作有些狼狈，却显然没有性命之忧。

    红嘴蓝鹊瞥了眼，自然看见给老麻雀护在身后的那只：“传信的就是你吗？”

    报信麻雀给它一瞥，紧张的差点掉下栏杆。

    帮主麻雀虽然也紧张提防着，却并未退却，振着双翅道：“红嘴蓝鹊，你想知道叶掌案的口讯，就答应我们的条件！”

    “条件？来听听。”红嘴蓝鹊倨傲地问。

    帮主麻雀道：“你要答应从此不许无端残害我们的同族！”

    红嘴蓝鹊冷哼了声：“凭你们也敢跟我谈条件？”

    帮主麻雀毅然道：“你若是不肯谈，就别想知道叶掌案珍贵的口讯！我们麻雀虽，却也自有骨气，大不了跟你拼了！”

    周围几只年轻的麻雀听了，纷纷唧唧喳喳地跟着叫起来，一边振动翅膀，倒也是很有气势。

    红嘴蓝鹊不动，眼珠却轻轻地转了转，终于它：“我没有时间跟你们在这里耗，好吧，我应允你们，不会再为难你们这些麻雀。”

    帮主麻雀翅膀动了动：“你答应的，可不能出尔反尔。”

    “我不缺你们这点口粮，”红嘴蓝鹊尾巴一摇，厉声叫道：“赶紧把口讯出来！趁着我还有耐心之前！”

    那老麻雀见状，就轻轻地拍了拍报信麻雀，报信麻雀几乎给这幅阵仗吓晕了，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把叶的交代都了。

    红嘴蓝鹊听完，立即道：“你跟我来。”

    报信麻雀吓了一跳，帮主麻雀也忙道：“干什么？口讯已经了！”

    红嘴蓝鹊道：“只跟我了没用，得让它跟我去一趟虎山！”

    着便振翅而起！

    帮主麻雀安慰道：“放松些，我陪你去。”

    那老麻雀却拦着：“帮主，我陪它去就行了，你还得留下来掌控大局。”当下轻轻一拍报信麻雀，自己先飞起来。

    报信雀吓呆了，愣了半晌才扑扑楞楞的跟上。

    红嘴蓝鹊头前领路，一直到了虎山才停在树梢上。

    虎爷仍旧是歪倒在地上，正看着头顶的树叶闪烁，眼神有些迷蒙的。听见动静就歪头看了眼，见是红嘴蓝鹊，却没什么反应。

    红嘴蓝鹊回头，看那两只麻雀跟着飞来，才道：“叶掌案有口讯，让这只麻雀带来了，虎爷想必愿意听一听。”

    虎爷听了这话，才一翻身爬起来：“你什么？”

    此刻那麻雀因为只管昏头昏脑地飞，没想到自己底下是一只老虎，它楞眼一看，吓得尖叫了声，竟直坠下地，此刻翅膀僵硬，连飞行的能力都没有了。

    虎爷盯着那只在草丛里扑腾的麻雀：“带信的是它？”

    红嘴蓝鹊生气：“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口讯！”

    那只老麻雀见状，不顾一切也跟着冲下去，安抚那报信雀：“你快再一遍，别怕，虎爷不会伤害你。”

    虎爷倒也知道自己天生虎威，越是靠近，只怕还会把这麻雀生生吓死呢，于是反而后退了两步，重又缓缓地趴在地上。

    麻雀惊魂未定，草丛中往前一看，见虎爷果然没有动，才语无伦次地把叶交代的话了一遍，又道：“叶掌案，她、她很快会回来的……叫、叫大家不要、为她担心，务必要好好吃饭，不然、不然她生气……”

    它的虽断断续续，虎爷倒也明白了。此刻虎爷看着这麻雀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清楚：珍禽园里的麻雀自然都见过它，不至于慌张的这样，倘若这口讯是红嘴蓝鹊为了稳定众心捏造出来的，它也不至于细心到要找一只外头的麻雀来。

    虎爷的尾巴轻轻地摇了摇：“你，叶子会很快回来？”

    “是，是，她是这么向我保证的。 ”麻雀竭力叫着。

    虎爷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又低低地问：“她在庆王府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为难她？”

    麻雀道：“没有没有，王爷跟祥公公他们都对叶掌案很好，吃的好睡得好，睡的地方距离王爷的卧房是最近的！”

    虎爷听到最后一句，喉咙里却闷闷地“唔”了声，不像是什么高兴的声响。

    老麻雀忙把麻雀摁回去，不叫它继续了。

    红嘴蓝鹊盯着虎爷，道：“这下您老可放心了吧？”

    虎爷又低低吼了几声，红嘴蓝鹊便道：“还是叫它们进食吧……不然真有个好歹，她回来了自然还得操心。”

    长长的虎尾摇曳了两下，虎爷慢慢地站起来，忽然又对两只麻雀道：“你们飞开些。”

    老麻雀忙又拍了报信雀两下，赶紧飞起来，虎爷看它们停在树上，又道：“不行，再远些！”

    红嘴蓝鹊也早飞开了，两只麻雀只得又奋力急速飞开，距离虎山百丈远才停下来歇一歇。

    就在这时候，只见虎爷抖了抖身躯，忽然间昂首，“嗷”地大叫了声！

    这声波远震，老麻雀因听过虎啸，倒是还能承受，那只报信雀却是有生之年第一次听见这种威力的虎吼，虽然已经隔得很远了，仍是头晕眼花，整只鸟往下栽了过去！多亏老麻雀反应迅速，急忙跳下去将它抓住！

    虎啸阵阵散开，波及了大半个珍禽园，而就在虎啸之后，从豹舍那边儿却也传来了一声豹吼，就如同彼此呼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