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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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最先看到许谨的是大花儿,它是散养在外的,天生机敏警惕性高,虽吃着鱼干,却也没落下这份警觉。

    听见脚步声响靠近,大花儿还只是暗暗地瞧着,当看见门口身影闪烁的时候,才叫起来:“有人!”

    叶立刻往外看了过去,一下子看见那道熟悉的影子时,叶猛然站起身来:“干爹!”

    旁边的老乔跟程嘉闻声也都转头看去,借着半掩的院门,果然见是许谨,一身宫装常服衬得身形修长,就算暗影里也仍能叫人一眼认出,正将进未进的样子。

    此时叶早跳起来跑了过去,白天她往钟鼓司去扑了个空,许谨这会儿来,想必是知道她去过了。

    赶在许谨转身之前,叶跳上台阶,跑过去一把拉住袖子:“干爹!”

    许谨止步,却没有看她。叶惊喜交加的:“干爹,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你们正吃饭,还是不扰了。”许谨淡淡地。

    此刻老乔跟程嘉也都站起身来了,程嘉见机行事,原本要去再取一副碗筷,笙儿早伶俐地先去了。

    听了这句,老乔便抢着走过来笑道:“许掌案你这话的,你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人,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的,您如今过门却不入,这可是瞧不起咱们了。”

    许谨听了这句,脸色才有些缓和:“乔公公这话言重了。”

    老乔笑道:“什么言重不言重,若给咱们面子,就进来勉强地坐一坐,要是真嫌弃咱们,或觉着这儿的饭菜不如钟鼓司讲究精细委屈了您,那我可就不敢强留许掌案了。”

    许谨扬了扬眉,又看向叶,却见她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许谨便无声一叹,把袖子抽回来,负手迈步走了进来。

    叶见他虽仍是不太搭理自己,但既然已经进来,自然又是面硬心软了,她岂会不知》

    当下也跟着许谨跳跳窜窜地回来:“干爹坐这里!”

    刚才落座的时候,叶本是要让老乔做首位的,老乔年纪虽大,但叶一则是掌案,二来又的确得了老乔的敬意,所以怎么也不肯,就仍让叶坐了首席,自己坐了旁边,如今见许谨来了,大家忙又挪开。

    于是许谨在叶原本的正位坐了,程嘉跟老乔一左一右,叶反而在许谨对面儿了,这次当然不是按照品级,而像是的的确确家宴的模样。

    因方才只吃了两筷子,桌上的菜都是完完整整的,许谨道:“这都是程姑娘做的?”

    程嘉笑道:“多亏了院子里的各位哥哥们帮手。”起身给许谨也斟满了桂花酒。

    “多谢程姑娘,果然是心灵手巧,秀外慧中,在这里委屈你了。”许谨笑了笑。

    “能在这里才是我的福分,”程嘉脸上一红:“掌案夸的太过了,我如何当的起?”

    “姐姐当得起当得起,”叶心里高兴,便忙又道:“干爹,你尝尝那个豆皮笋干,我记得你是最爱吃的。”

    程嘉便抿嘴笑:“我以为是叶掌案爱吃的口味,原来竟是跟许掌案学的。”

    老乔也跟着敲边鼓:“这是当然,以前叶掌案是跟着许掌案的,又是她的干爹,口味自然是相似的。”

    许谨扫了这几人一眼,道:“我来的正是时候,少不得要叨扰了,就借着这杯酒敬一敬在座吧。”

    他举起酒杯,老乔叶等也忙举杯,大家喝了一盅,才又吃了起来。

    老乔风趣,程嘉体贴,叶则着意伺候着,许谨再冷的脸也冷不下去了,吃到一半儿,脸色已经放晴。

    老乔见状知道该撤了,毕竟许谨跟叶还有误会,如今好不容易他来了,自然得给他们独处的机会解开这误会,于是假意自己醉了,就要起身告辞。

    程嘉是个机灵的姑娘,立刻会意,便叫了笙儿跟自己做伴儿,送老乔回去。

    三个人一起出门,院子里就只剩下了许谨跟叶两个,叶正有些不知怎么开口,许谨回头看了眼里屋的大柚子:“怎么太后的猫在这里?”

    叶忙道:“呃,大柚子跟雪球它们是一块儿来的,想必是玩的兴起就过来了。”

    雪球跟大花儿之前吃鱼干吃的饱了,大花跑到旁边去舔爪子,雪球却有恃无恐地瘫在门口,拉长条儿晾肚子。

    许谨看雪球舒适的样子:“这些猫倒是把这儿当家了……”

    了这句,想到叶刚才那声感慨,便转了话题:“就怕时候不早了,太后跟贵妃娘娘那边儿又要到处找。”

    叶却道:“干爹……”

    许谨瞥她:“怎么了?”

    叶攥了攥手:“这次我去庆王府……”

    “跟我无关你不必。”许谨的脸色又冷下来。

    叶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干爹,我不是故意出宫的,只是当时听你要赶我走,我……我心里难受。”

    她一提起这个,又想起当天那种心情,顿时就冒出泪来。

    许谨听她声音颤抖,又看她泪光闪烁,便咬了咬唇,终于按捺不住地:“我只是,你就跟我赌气?当干爹的连你几句都不行了?你就转身跟人走了?”

    叶忙道:“不是!当时碰巧遇到了庆王殿下,我就了干爹不要我了……祥公公多半是见我可怜,就会替我想法儿,叫我先跟他们走,当时我糊里糊涂的还不知道出宫,还以为是陪着走一段,出了午门才知道……”

    许谨倒也知道她这个性子,虽然平时看起来机灵的了不得,但若是动了真性情,情急之下便容易头脑糊涂的。

    何况他也很明白祥公公那些人的能耐呢,这样实力悬殊的,当时就算他们把叶卖了,只怕她也是懵懂无知,甚至乖乖地替人家数银子呢。

    许谨幽幽地叹了口气:“就是你这份儿时不时的傻气,让我生气。如果他们有什么恶意,你还想回来吗?”

    他的语气一和软,叶立刻听了出来:“我当然得回来,我跟着他们就是因为能让我回来的,我怎么会离开干爹离开这园子呢。”

    许谨默默地瞅着她:“那你在王府这两日,……庆王对你如何?”

    叶想起虎爷也问过相似的话,本来当时是为了安抚虎爷,所以大力庆王对自己好,可虎爷的反应却很不愉快的样子。

    如今听许谨这么问,叶便多了个心眼,就道:“王爷、王爷还是那么冷冷淡淡的,也不大跟我话,我也很少跟他照面,倒是祥公公对我不错的。”

    果然,许谨听庆王冷冷淡淡不大照面,脸色明显有些变化,语气缓和地问:“是吗?祥公公怎么对你不错?”

    叶道:“祥公公安慰我干爹是一时生气,气消了就好了,让我不要过分的担心。”

    许谨忍不住笑:“他真是这么的?”

    叶点头:“是啊。干爹,你真的是一时生我的气,不是真的不要我了对吗?”

    许谨听了这句,想到她刚刚那句“有家”的感慨,便伸手在她的发端轻轻地抚过:“谁不要你了?我若不要你,何必等到这会儿,在你的时候就早……”

    他没下去,叶也没有问,只是抱住他的手臂:“我就知道干爹还是疼我的。”

    许谨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了,不由道:“干爹当然疼你,但、要是有了别人疼你……恐怕你就忘了干爹了。”

    叶惊愕:“干爹什么?什么别人?”

    许谨却笑了笑:“算了,没什么。我随口的。”

    两人到这里,可算是雨过天晴了,叶便笑问:“那干爹不赶我走了?”

    许谨见她又恢复了那种狡黠活泼的样子,哼了声:“你如今有了庆王当靠山了。谁敢为难你?”

    叶吐舌道:“什么靠山我可不知道,何况对庆王殿下而言,今日上心明日淡忘也是有的,可干爹却只有一个。”

    这话虽然未必是真,但许谨仍是爱听:“你呀。”他摇摇头:“这酒不错。”

    叶立刻明白,赶紧又给他斟了一盅:“干爹多喝点,我先前惹你生气,你喝了酒,就都忘了罢了,千万别再记起来。”

    许谨嗤地笑了:“混账东西,知道拿你没办法是不是?你以后给我心点,再敢惹事我就……”嘴里这么着,却端起那杯桂花酒,一饮而尽。

    叶又赶紧给他布菜:“那干爹赶紧多喝几杯,要是我还不留神犯错,就都在这酒里了。”

    “你还预支起来了?蹬鼻子上脸,”许谨瞪她一眼,哼道,“就是我从来纵惯了你,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可看着叶笑逐颜开的样子,这是他选择的孩子,不惯她惯谁?许谨心里半甜半酸,想要大醉一场就留在这里,可又知道不能的。

    许谨终于道:“不喝了,你把大柚子抱出来,我把它送到咸福宫去,免得他们到处找不着着急。”

    大柚子在里头听见了,忙道:“不不我今晚上不回去……我要跟吉吉姐秉烛夜谈。”

    把雪球惊得一个骨碌翻了身,眼带惊恐地看过去。

    叶假装没听见大柚子的话,可心里还要多留许谨相处一会儿。

    许谨瞧出来,便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温声道:“改天吧。反正你在宫内,又没去别的地方。”

    此刻程嘉跟笙儿本来回来了,站在门外不敢动弹,听许谨走,才假装才回来的走了进来。

    叶不放心,又叫笙儿跟另一个太监陪着许谨,自己到里间,不顾大柚子的抗议将它抱了起来,大柚子临去还不忘殷勤地对吉吉道:“吉吉姐,我先告辞,改天再来拜访。”

    吉吉只矜持地一摇尾巴。

    那边笙儿就抱了雪球,一起出珍禽园去了。大花儿见状,也悄悄地跟着出门。

    程嘉本想收拾碗筷,见叶坐在台阶上发愣,便过去道:“跟许掌案开了?没事儿了吧?”

    叶点点头,想了想,把头靠在程嘉的肩头:“干爹毕竟是疼我的。”

    程嘉带笑看了她一眼:“那当然了,许掌案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其实“面冷心热”倒是未必,许谨是个面冷心冷的人,只是对叶不同罢了。

    叶眯着眼睛靠在程嘉肩头,忽然想起熊猫的那句话,可是这种事要怎么开口问?程嘉的脸皮又薄,于是那句话在喉头转了转便又悄悄地咽下去了。

    这夜,叶回到榻上,朦胧中听泰泰:“姐姐,那只叫大柚子的真有趣,它怎么那样肥胖。”

    吉吉道:“它是太后身边的,想必吃的要好些。”

    泰泰道:“它喜欢姐姐,真是痴心妄想,我们是血统最纯正的贵族,怎么会跟它联姻,就像是那个庆王殿下,身份差那么多……总不会真的……”

    还好给吉吉截断了:“是时候休息了,不然会有黑眼圈的。”

    叶模糊听到这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像要把黑眼圈揉散,听到屋内寂静一片的,终于也睡了过去。

    次日,叶惦记着女官奉常今日回来,心想奉常若来,自然不会是只身一人,多半儿还会带几个丰艳宫的宫女或者相好的女官,于是做足准备。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奉常倒的确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跟她一起来的人,却大大出乎了叶的预料。

    今日一块儿驾临珍禽园的,除了奉常外,竟还有奉常的主子——丰艳宫的裕妃娘娘,上下近百人,浩浩荡荡。

    老乔早上也发珍禽园的人在门口盯着,预备着看见奉常来就入内通报,谁知看到这许多人,把太监们吓呆了,赶紧入内禀告。

    叶听像是裕妃亲自驾临,自然不信,这是多少年了,珍禽园从没有个后宫的主子来过一次。

    事先并无准备,叶只觉着一股冷气从脚底涌入:“也许是娘娘临时改了心意,天,这可怎么办?”

    老乔安抚:“掌案别急,毕竟该做的咱们都做了,虽然原本只预备奉常来,可论规格儿就算迎接娘娘也是使得的……何况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迟早晚儿的。”

    叶听到“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一句,嗤地笑了:“不错,如今娘娘亲自来了倒是省了一重,走吧,去接驾!”

    于是赶紧率领满院子的执事众人出了珍禽园,遥遥地果然是裕妃的銮驾,忙往前迎过去。

    奉常笑吟吟地走过来道:“叶掌案,娘娘今儿兴致好,又见天气也还不错,便想亲自过来游幸,接驾吧。”

    肩舆之上,黄罗伞盖之下,裕妃瞥着底下的叶:“叶掌案可欢迎吗?”

    叶忙道:“娘娘亲自驾临,实在受宠若惊!”

    正要再奉承几句,忽然间从旁边的英华门方向又有几个太监的身影出现,为首一人左顾右盼。

    老乔在后面看见,惊呆在原地:“那是……那是凤仪宫的仪仗?”

    凤仪宫?皇后娘娘?叶也吃惊转头看去:不会吧?!

    裕妃娘娘高高在上自然早也看见了,当下眼睛眯了眯:“原来今儿跟本宫一样心情的还有皇后娘娘,这可真是巧了。”她带着三分笑垂眸看叶:“叶掌案,你可真是左右逢源,忙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