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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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在叶给内侍司那两个太监带着走的时候,阿南就已经跟上了,想着找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见机行事。

    不料就在阿南想要动手之前,他又看见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那只本来趴在门槛上眯着眼睛哈欠的猫,给叶抱过之后,突然间一反常态,对着两个太监开始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那招式凌厉的连阿南都叹为观止。

    虽然叶避着那两个太监,但阿南隐隐地仍将她对猫的“自言自语”听了个大概,那会儿他还是怀疑叶是有癔症,直到三花儿把那两人抓的满脸血痕,掩护叶成功逃走。

    而后……他看到叶跟那只三花讨价还价,然后竟到了丰艳宫。

    在叶往丰艳宫来的时候,阿南起过要拦住她的心思,但又好奇她到底从那只猫嘴里知道了什么,怎么就突然要到裕妃这里来了。

    于是,他如愿以偿地亲眼目睹了那两只麻雀——就是麻雀帮里派来盯梢的,在跟叶唧唧喳喳几声后又飞到宫内。

    等了半天,就在阿南觉着自己不该跟她一起发疯的时候,那两只麻雀飞了出来,落在叶肩头。

    这次阿南听得很明白,包括叶对那只红嘴蓝鹊的喝骂。

    如果之前咸福宫内叶跟那三只猫和猞猁……只是巧合的相处罢了,那么现在俨然已经不能用什么“巧合”来解释。

    没有巧合可以解释麻雀为何会落在她肩头,而那只突然狂怒的红嘴蓝鹊给叶呵斥之后松开麻雀的举动。

    更主要的是,叶的那些话。

    阿南回忆着,一句不落地都跟庆王了。

    包括:

    ——“该听的我都听见了!”

    在阿南完这半天的离奇遭遇之后,书房内分外静寂。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撩动庆王的衣袖,珍珠绸起伏的姿态,像是一场无声的风起云涌。

    庆王抬起手指,在自己的眉端轻轻地抚过。

    阿南看着他的动作,终于道:“王爷……叶青蝉他、他是不是并非有癔症?”

    直到如今阿南也看出来了,叶那绝对不是所谓的“病”。

    庆王抬眸,眸色依旧沉静,显然对这句话毫无意外。

    阿南对上这种眼神,想到先前庆王对于叶的种种“容忍”,忽然又想通了,也许……庆王早就知道了。

    因为早就胸中了然,所以不动声色。

    而他只是后知后觉罢了。

    正在出神,忽听庆王问道:“然后呢?”

    阿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庆王又问:“许谨出来之后,又怎么样?”

    许谨出了丰艳宫,看到叶站在宫墙之下,她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过于白了。

    同时许谨发现叶竟对自己做出了类似防备的动作,她竟后退了数步。

    在丰艳宫内侍们的注视下,许谨不由分地加快脚步走到她跟前:“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的眼圈有些红,她仰头看着许谨,却不出话来。

    许谨见状,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往前就走。

    叶不由自主地,给他拽的脚步有些踉跄,她想让许谨松手,或者走的慢些,可仍是艰于言语。

    许谨是拉着叶往北去的,走不多时,路上有几个后宫妃嫔路过,见了他们两个,便都看过来,许谨只能拉着叶退后,等这些妃嫔先过去。

    其中一名贵人因常去太后那里听戏,看见许谨,便止步笑道:“许掌案这是从哪里来?”

    许谨只得道:“是裕妃娘娘那里。”

    “哦,敢情裕妃娘娘也犯了戏瘾,想听个什么戏吗?”

    许谨惜字如金:“娘娘只是问了几句最近有什么好戏。”

    那贵人知道他话少,便嫣然一笑:“其实许掌案排演的,哪一个不是好戏呢。”

    又扫了眼叶,见她低着头,便道:“这……就是珍禽园的叶掌案吧?啧,果然是一表人才。”

    旁边一名后妃笑道:“这叶掌案长的这样出色,倒像是许掌案的亲儿子。”

    那贵人觉着她话有些过于粗鄙了,怕许谨不喜欢,便笑对许谨道:“耽误许掌案的时间了,您且请吧。”

    许谨略略一欠身,便带了叶去了。

    背后众人兀自目送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离开,先前话的那后妃看着许谨端然的背影,叹道:“可惜了,这样的人物竟然是太……”到这里又自知失言,左顾右盼,幸而大家都没有在意。

    更或许,众人都跟她是一样心思的,只是她出来了而已。

    许谨带了叶到了重华门后的崇敬轩,见并无人,才道:“你怎么去了丰艳宫?”

    叶低着头不言语,许谨有些急躁:“话!”

    突然想起了裕妃娘娘提过的景阳宫,便皱眉道:“好,你不,那我再问你,庆王带你出宫那天,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叶听他提起了“景阳宫”,才抬头:“干爹为什么这么问?”

    许谨道:“我问你,你就只管回答!”

    叶道:“是景阳宫。”

    许谨的心跳顿时停了一拍:“你、你果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跑到哪里去?”

    叶想了想,那天因为自己心里难过,恍惚是大花儿引路带了她过去的。

    但这怎么跟许谨呢?

    叶便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叶看着他:“那天干爹不要我了,我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心里难过的很,不知不觉就走到那里了。”

    许谨深深呼吸:“庆王又怎么在那?”

    叶的眼前随之出现那天的场景,她喃喃道:“我在门洞里避雨……庆王、庆王忽然就去了,我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去。”

    许谨看她的脸色,知道她并没谎,他稍微的心安了些。

    谁知就在此刻,叶道:“干爹,我……我跟景阳宫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许谨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瞪着叶,片刻才道:“你、什么?”

    叶道:“景阳宫里没了的林妃、她的侄女儿叫林犀儿,”不知不觉中,心跳都加快了,“干爹,我跟这个林犀儿,是什么关系?”

    这会儿正是日影偏斜的时候,斜阳的光照进了崇敬轩内,一抹微红的夕阳落在许谨的半边脸上,这让他的脸色看来阴晴难定。

    叶一眼不眨地看着许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眼中已然有泪光闪现。

    心里最深处,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叶现在询问许谨,只不过心怀侥幸,想借许谨的口来否认这个答案罢了。

    临阵脱逃也好,无法面对也好,她宁愿那是自己的错觉,她宁愿只是叶青蝉。

    许谨屏住呼吸,终于:“你为什么这么问?”

    叶道:“干爹怎么不回答我?”

    许谨竟无法自控,他上前一步,握住叶的肩头,低低的吼道:“我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叶眨了眨眼,泪珠就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但她仍是固执的:“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许谨倒吸一口冷气。

    叶出现在丰艳宫外本就有些古怪,而当时许谨正跟裕妃在里头谈及她的身世。

    可是许谨觉着这不可能,在叶站的那个位置,除非是顺风耳千里眼,否则是绝对听不见他们两人话的。

    那为什么时机这么巧,她就偏偏提起了。

    他的心有点儿往下沉:“你都知道了什么?”

    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问干爹的。”

    许谨向来的冷静睿智,这会儿脑中却一团乱了,他猜不透叶是怎么知晓端倪的,如果在这之前她这么问,他还可以认为是庆王认出了她、告诉了她。

    但之前在钟鼓司的时候她明明还没有异常。

    那症结好像只能是出在丰艳宫。

    可到底是什么法子她才会知道他跟裕妃的谈话的?

    就在许谨的头开始疼的时候,他听见“伽伽”两声响。

    转头,却见是那只红嘴蓝鹊,停在崇敬轩外的那棵银杏树上。

    红嘴蓝鹊盯着叶,厉声叫道:“你不要再逼他了,他为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叶一怔。

    红嘴蓝鹊又道:“你要真的想知道过去的事,那就跟我来吧,我告诉你!”

    阿南的盯梢从护送叶回珍禽园结束,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宫,把所见所知都告诉庆王。

    听阿南完竟过,良久,庆王都没有再开口。

    寂静中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原来是夜雨突然而至。

    夜风中多了潮湿的气息,阿南忙去关窗户,转身的时候才发现,阿黄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正趴在门口处,两只乌黑的眼睛润润的,耳朵耷拉,脑门微皱。

    明明是一条狗,阿南却觉着它的脸上好像写满了忧愁……也许是自己心情作祟吧。

    次日早上雨仍不停,只是昨夜的大雨转成了淅淅沥沥的雨。

    祥公公因为知道今儿叶会来,早早地就起来收拾,他昨儿听了消息后,把拜亲礼给干儿子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晓风偷看过,满脸的不满跟嫉妒,回头抱着黑怨念:“可恨的很,原本公公最疼我的,现在居然给个太监夺了我的宠爱,嘤嘤嘤我好惨!”到最后就把脸贴在黑肚子上假哭,并顺便享受那软软的肚皮。

    黑知道她只是嘴上嘀咕实则没什么坏心眼,便趁机伸出粉红的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果然成功地把晓风逗笑。

    谁知,这日等了半天,雨连绵了半天,叶仍是没有来。

    下午时候,连庆王也失去了向来极佳的耐心,他确信叶不会来了。

    他心中的失望,比祥公公更甚。

    只是无人知晓。

    他罕见的不想管那些公务琐碎,只是转头看着阴雨连绵的窗外出神。

    直到腿边上有什么蹭动,庆王转头,却看见是阿黄站在跟前,它仰着头看着庆王,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庆王跟它对视了片刻,忽然发现他嘴里好像衔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片的树叶儿。

    庆王微震,把那片叶子接了过来:“你难道……”

    不,这一定是他多心了。

    是巧合。

    阿黄见他没有反应,转身跑了出去,只听屋檐下晓风叫道:“阿黄,都是泥水,你在那里转什么?还不回来!这么脏不许你进书房!”

    吵嚷了几声,就听见吧嗒吧嗒的微响。

    庆王垂眸,见阿黄去而复返地又在跟前,果然通身湿淋淋的,阿黄仍是仰头看着他,见他无动于衷,便抬了抬下颌,鼻尖在他的袍子上蹭了蹭,然后一张嘴。

    有一样东西从他的嘴里掉在地上。

    庆王看的很清楚,那竟然……是一只蝉蜕。

    好像怕庆王看不明白,阿黄抬起前爪,把蝉蜕往庆王跟前推了推,喉咙里呜呜有声,仿佛在告诉他什么。

    庆王自然听不懂阿黄的话,但桌上的叶子,地上的蝉蜕,这会儿连三岁孩儿也该明白了这是不是巧合。

    庆王看了半晌,蓦地笑了。

    正吉安进来驱赶阿黄,却听庆王淡淡道:“准备车驾,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