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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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的相貌本就偏幼,如今这琥珀色却正好将那份稚嫩减轻了几分。

    她生得太过于绝色,若还穿些艳色的衣裙,自然锋芒太过,这暗橙稳重的琥珀却恰到好处,跟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映衬,平添了几分雅致。

    如瀑的长发给累丝金冠束起,丝缎般垂落,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因为太长,下摆在纤细的腰肢处若隐若现。

    这样简单利落的发型其实是最挑脸的,可却更显出她而精致的脸,一颦一笑,眉目间顾盼生辉。

    虽然庆王看惯了叶太监服的样子,可此刻的感觉却又截然不同。

    依稀里眼前又出现了昔日跟着自己的那个女孩子,巧笑倩兮的模样。

    在那件事发生后,庆王不敢想象她长大后的样子,后来见到叶,她却一直都是太监扮,太监的神态举止,虽然认定是她,可毕竟不是记忆里那个玩笑无忌的孩子。

    此时此刻忽然祥公公带了她出来,兴许是刚才祥公公的话给了叶一枚定心丸,知道自己不管干什么都不至于闯祸了,所以也愿意露出笑容,这样神采飞扬,眼神灵动的样子,才是庆王心底的那个人。

    裕妃也有些意外,她从奉常嘴里听了叶不肯上妆,这本不是大事,于是便叫随她的意思,裕妃知道叶只是换了女装,改了发型罢了,本不以为意的。

    谁知道这一露面,生生地把她震了一惊,这孩子……还是之前那个在自己跟前畏畏缩缩、心翼翼的“叶掌案”吗?

    没有梳起精致的发型,没有完美无瑕的妆容,却偏偏的这样夺目耀眼,就连天生是美人也见惯了形形色色美人的裕妃娘娘都忍不住为之震慑。

    幸亏她挑的是这样一件暗色的衣裙,这才能稍微压得住几分,饶是如此,裕妃的心仍是怦然跳快了几分。

    裕妃下意识看向庆王。

    庆王也正静静地看着叶,裕妃从没有在庆王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是欢喜?感伤?或者……是心之所向的眷恋?

    裕妃忽然有些不安,她向来聪慧,此刻却不知这种不安来自何处。

    这会儿叶也正瞧着庆王,目光相对,便向着他一笑,这笑容如此之甜,让从来不喜欢甜的庆王在瞬间都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叶到了跟前给裕妃行礼,裕妃定了定神,笑道:“早该这样穿了。庆王,你觉着如何?”

    庆王已经垂眸,淡淡道:“还可以。”

    叶听了这“评语”,倒好象他不满意似的,便又瞥了过去。

    裕妃笑道:“什么还可以,明明是好看的很。”着招手让叶到跟前,拉着她的双手看了会儿,道:“怪道觉着少什么,缺些首饰。”

    叶忙道:“有的,只是我不习惯戴那些,太贵重,我怕不心丢了。”

    裕妃笑看着她:“丢了就丢了,什么大不了,女孩子不戴些首饰怎么成?”她左右看看,知道叶没有耳洞,便道:“罢了,先把那双累丝镯子拿来,那个不是玉的,就算掉在地上也摔不坏。丢了也不紧。”

    跟随她的宫女急忙去取了镯子来,裕妃亲自给她戴上,只是叶的手腕太细,镯子有些宽绰了。裕妃道:“先凑合戴着,回头叫内造房按照尺寸几副。”

    叶才要拒绝,忽然庆王道:“母妃这样疼你,还不谢恩?”

    庆王既然发话了,叶只好勉强道:“多谢裕妃娘娘。”

    裕妃笑道:“你从儿跟庆王情同兄妹,我也当你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何况皇上也叫我好生照看你,这都是应该的,不比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份时候那样了。”

    庆王听见又一个“情同兄妹”,便道:“犀儿,我先前奉皇上之命往咸福宫走了一趟,太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叫尽快带你过去一趟,我也想你该过去给太后娘娘行礼。不如这会儿就跟我去吧。”

    叶当然全凭他做主,立刻答应了。

    裕妃知道庆王必然有些话私下里要叮嘱叶,便道:“你们先去,回头我再去给太后请安。”

    于是庆王便先带了叶从丰艳宫出来,一路也不上抬舆,只是乘着轮椅,陪着她慢慢地往咸福宫而行,路上自然遇到了不少的妃嫔跟宫女太监们,一些消息灵通的早听了,纷纷驻足,行礼的行礼,避让的避让,却都给叶的容光跟庆王的气势所慑,不敢高声。

    庆王自然是故意带她走这一遭的,等到了咸福宫,门口也是一堆的人,众星捧月似的迎接着。

    咸福宫内殿,太后听人到了,便也往殿门处张望。

    忽然看到庆王进门,在他旁边却是个身量单薄长发披肩的少女,庆王道:“去给太后行礼。”

    叶上前跪地,太后看的分明,悲欣交集,忙叫人搀扶起来,送到跟前握着手仔细量。

    想到昔日林妃的乖巧懂事,最后却那个下场,这孩子也是苦命,没了家人,又在这宫内躲躲藏藏,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太后越看越觉着感伤,握着叶的手竟落下泪来。

    众嬷嬷忙劝,庆王也劝慰了几句,太后才敛了悲伤之意,看叶的眼睛也微红湿润着,太后道:“你父亲是于国有功的人,你姑姑又是那样孝顺懂事,却落得那个下场,这些年一想到,我的心里就发酸,幸而天可怜见的,你竟还在……如今你没了家人,以后这内宫就是你的家,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太后旁边就是吉吉跟泰泰两只,大柚子仍是忠心耿耿地呆在吉吉身边,道:“还是我的吉吉姐有先见之明,你叶子跟着庆王必然无碍的,果然给你中了,现在看这情形倒像是因祸得福啊。”

    泰泰却欣赏地看着叶道:“叶子这个扮,比先前更加好看了。”

    大柚子为了讨吉吉欢心,不惜踩叶一脚,便谄媚道:“虽然还不错,但仍是比不上吉吉姐。”

    不到一天的功夫,此事宫内已经人尽皆知——原本珍禽园的叶掌案,竟是昔日景阳宫林妃的侄女犀儿,也是林将军的独女。

    才传出来的时候还没多少人相信,都觉着不可能,毕竟先前有关于叶的传言已经够多了。

    然而很快的,凤仪宫里皇后娘娘下了懿旨为叶正名,且安置了“林犀儿”在裕妃的丰艳宫暂住,太后娘娘那边儿也认了人,后宫众人这才都信了。

    又议论纷纷,什么的都有,有林家惨遭巨变,又是对国有功的,如今林家遗孤还在,也算是一点安慰,想到先前有关庆王跟叶的传言,一些宫内老资历的内侍就起当初庆王时候的事情,众人这才知道,庆王年少时候跟犀儿是极好的,所以这次也是庆王为她出头,解开了身份。

    当然,在所有感慨此事的人之外,也有的对此表示怀疑的,众口纷纭不必多。

    这天叶本想去钟鼓司找许谨,还想回珍禽园,谁知竟不得空闲,太后就留她在咸福宫内呆了半天,而后裕妃、张贵妃等也纷纷到了。

    张贵妃还特意带了雪球,雪球虽然想见大哥,可奈何不喜欢大哥对吉吉那谄媚的样子,就只跟泰泰斗嘴,忙里还偷闲地跟叶上几句。

    叶在太后宫内直到天黑,整日不得空闲,只想明日再早早地起身行事罢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丰艳宫休息,幸亏翠哥儿跟阿彩陪着她,就算如此,也是翻来覆去了很久才总算睡着了。

    次日早上叶才起身,两名宫女便过来伺候,叶很有些不习惯,宫女们笑道:“姑娘还是让我们服侍着罢,若是不叫我们动手,娘娘那边儿可怎么交代呢?又要训斥我们办事儿不力了。”

    叶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裕妃娘娘御下很严,倒不好为难他们。

    收拾妥当,出来给裕妃娘娘请安,顺便自己要去珍禽园的事儿,裕妃倒是痛快答应了:“你去也成,只是别忘了及早儿回来,提防有别的事。另外得多带几个人。你如今在我这里住着,太后,皇上,还有庆王可都看着呢,要有个什么,我没法儿交代。”

    叶答应着,便带了秦明等几人出了门。裕妃知道秦明是庆王给她的,却也妥帖。

    离开丰艳宫后,叶在门口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先去找许谨,于是扭头往钟鼓司而来,走到半道,却看到一队侍卫经过。

    众侍卫瞧见她,也都不约而同地惊呆了,侍卫里跟叶熟悉的人不少,这一队十二个人,竟有一半是认识的。

    叶倒是习以为常:“各位哥哥早啊!”

    众侍卫简直有点不敢应声了,见她主动招呼才忙笑道:“叶掌案……啊咳!姑娘早!”这称呼出来居然有点怪怪的。

    叶看他们只管量自己,就也低头看看身上的裙子,笑道:“我昨儿穿的时候也有些不习惯,今儿好多了,以后大家看习惯了也就算了。”

    众侍卫倒不是觉着她穿裙子怪异,只是从前没想到她是女孩儿,如今看她这般扮,天生的耀眼美人在眼前,自然舍不得挪开目光。

    正在此刻,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叶!”

    叶转头,却看到个熟悉的人在前方跟自己招呼,她忙辞别这些侍卫往那边儿走去。身后众侍卫兀自不能动,看了半晌,唉声叹气,一是怪自己之前眼睛瞎了,二是怪自己现在眼睛生的少了,恨不得多看几眼。

    那边叶跑到宫门旁,劈头道:“闻晋!你终于死回来了?”

    原来这招呼她的人竟是闻晋,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痕,不知是不是哪天架留下的。

    闻晋把她从头到脚量着,刚才虽看见她,虽也叫了声,心里却疑疑惑惑的,如今给她一句断喝,才认定了这的确是“叶”。

    “你、你居然……”闻晋竟有些忘了自己想跟她什么了。

    叶心里也有点忸怩的,只不过害羞又有什么用,她毕竟就是这样的,于是挺了挺胸:“我就是女孩儿,怎么了?你不认识了?”

    闻晋看她举止神态一如往常,才忍不住笑了。

    叶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你笑,你还笑?你还有脸回来……对了,你是怎么从五城兵马司的牢房出来的?”

    到最后一句叶也有点儿心虚的,先前在庆王府的时候还惦记着跟王爷求情,把闻晋捞出来,没想到不知怎么,浑然就把此事抛在九霄云外,加上回宫后又遇到那样大事,越发不记得了。

    如今见了闻晋,知道他无事了,自然高兴,她心里也松了口气,又有点觉着愧对于他,可想起他在外头干的那些糟心事,便故意绷着脸只问罪而已。

    闻晋这才想起自己来找她是为了什么:“我正是为了此事来的,你、你没有把赌坊的事儿跟嘉嘉罢?”

    叶眨了眨眼:“我想呢,只是没来得及,怎么,你也知道你干的那些事情不能告诉嘉姐姐?”

    闻晋听她没,也宽心一寸,忙道:“你听我,我不是去赌的。”

    “那么那天我是瞎眼了吗?”叶瞪大眼睛。

    闻晋才要把她往门下拉过来一把,突然发现跟在叶身后的秦明正皱眉盯着他,他只好讪讪地放下手,这才道:“你不知道,那是我的计策。”

    原来闻晋因为家里要给他定亲,对方家长还是五城兵马司里身居要职的,他一心惦记着程嘉,自然不想辜负她,只是府内哪里肯他自行其是。

    闻晋无法,就想出这个主意,他故意在赌坊里逗留,跟人胡闹,如此烂赌之纨绔子弟的名头自然不胫而走,那天来的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的,也知道闻晋将是自己上司的女婿,所以才故意针对,更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他那些话。

    如今闻晋给关了两天,才放了出来,回府后知道,女方也知道这件事,觉着他不求上进自甘堕落,已经不肯再跟家里商议亲事了,只是闻晋的父亲气不过,便了他一巴掌,这才留下伤的。

    闻晋把自己的“苦心孤诣”告诉了叶,叶听后叹为观止,盯着闻晋道:“闻大哥,你、你行啊。”

    不管闻晋想出来的这主意是不是很糟糕,但他并没有对府内的议亲逆来顺受,为了程嘉肯做到这份上,却足见他的真心了。

    闻晋笑道:“我怕你告诉嘉嘉那些事,所以家里那边才定,我就赶着进宫来找你,谁知你却……”

    叶拂了拂自己的衣袖,负手道:“我却怎么样啊?”

    闻晋笑道:“今非昔比,以后见了是不是得称呼一句‘犀姑娘’了?”

    叶本是故意的跟他玩笑,听他这么一声,脸却有点红:“什么西西又东东的……”嘀咕了这句,想起程嘉昨儿反常,便犹豫着道:“你若得闲就去珍禽园走动走动,看看嘉姐姐怎么了,昨儿我跟她照面,她不太高兴的样子。我这会儿去钟鼓司见干爹,回头才能去珍禽园呢。”

    闻晋点头答应,于是两人才分开了行事。

    这边儿叶赶紧往钟鼓司去,一只脚才进门,却见许谨正站在窗前的那棵腊梅树下,树上是那只红嘴蓝鹊,一人一鸟两两相对,都有点儿萧瑟孤冷。

    “干爹!”叶叫了声,才要窜到里头去,冷不防身后脚步声响,远远地有人道:“犀姑娘在这里吗?”

    秦明道:“是,怎么了?”

    那太监道:“可算找到了,请姑娘速速回丰艳宫接旨。”

    叶此刻已经赶到了许谨身旁,闻言回头:“接旨?”

    许谨的目光从门口收回,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快回去吧。”

    “干爹!”叶记得昨儿他的话,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一句话不就走,她见许谨态度淡淡的,便拉着他的衣袖跪了下去。

    “你、你干什么,还不起来?”许谨有些意外,皱眉喝道。

    叶仰头看着他:“还记得那次干爹在珍禽园赶我走吗?”

    许谨目光微动:“怎么?”

    叶道:“那次干爹总算是心软反悔了,如今走到这一地步,干爹难道又起了那个意思?你已经不要过犀儿一次了……”

    她到这里,想到上次以为给他“遗弃”的痛苦,眼中早就泪光闪烁。

    许谨低头看着她,半晌才终于道:“谁不要你了?过去的旧账别总翻出来!还是你记恨着我?”

    叶听他这般,才也笑道:“我当然不会记恨,可也只许那么一次而已,要是有第二次我就……”

    “就怎么样?”

    “就记恨了。”叶哼哼地。

    许谨忍不住笑了,却见那来传信的太监站在门口,焦急地向内张望,于是便低声喝道:“混账,还不起来,你叫皇上的旨意等你吗?”

    叶道:“皇上的旨意虽要紧,却也比不上干爹一句话。”

    许谨急忙捂住她的嘴:“果然混账!”骂了声,眼神却在瞬间柔软了下来:“不许再这些话了。”

    见叶点头,许谨叹了口气,俯身把她扶了起来,替她将腿上的尘灰掸去:“以后也不要动辄就跪了。好了,快回去吧。”

    叶叹了口气:“我还要去珍禽园呢,好几天没回园子了,皇上这会儿又有什么旨意。”

    许谨想了想,微笑道:“去吧,应该是好事。”

    目送叶出了钟鼓司,许谨松了口气,从昨儿回来直到现在,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腊梅树上的红嘴蓝鹊也叫了几声,振翅而起,仿佛也跟着他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许谨笑容乍现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又起,许谨以为叶去而复返,便含笑回头:“你……”

    不料目光所及,脸上的笑就在瞬间慢慢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