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满满当当的, 装的都是她刚刚想买但又没买的零食。

    三罐不同口味的薯片瞩目。还有些典意只是瞅了一眼，然而压根没拿起来的零食。

    季然也都记住了。

    典意想起进减压室前季然给郁欢发了张图，大概零食就那个时候让郁欢买回来的。

    她的指腹沿着袋子边缘缓慢摩挲, 干巴巴开口，“谢……谢谢。”

    季然淡淡睨了她一眼，“少废话，吃就是了。”

    “还是不吃了，”典意屈膝，零食袋搁在腹上, “这可是季大然女士送的零食啊，吃什么吃, 回去那拿保鲜膜存着吧！”

    典意这话时语调很夸张，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像抱着什么宝贝那样把零食袋护在怀里。

    季然：“……”

    要不是确定郁欢是个能抠则抠的财迷, 能买折绝不买正价的，更不会私自换掉她让她买的东西，季然还以为那袋里不是零食, 而是稀世珍宝。

    “吃就吃, ”季然背身，尽量让嗓音像往常那样平直, “现在我看不到了, 吃了也不会胖的。”

    典意“扑哧”一声笑了, 莞尔, “季然然，你现在是在帮我催眠吗，吃零食不会变胖？”

    “要吃就吃，少话。”季然闭了闭眼, 右耳侧有不易察觉的潮红。

    “好吧。”典意呶呶嘴。

    身后的人安静下来了，季然沉眸，莫名觉得不太习惯，眼角余光撇过去，正好是视觉盲点，她看不见典意在捣鼓什么，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但这不像拆零食袋会发出的声音。

    季然正想问问身后的人在做什么，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贴了过来，温热柔软，肩上也多了几份重量。

    “你……”季然一顿，所有的话哽在喉间。

    “我得回礼啊。”典意从后面抱住季然，下颚轻轻压在她的肩上，手臂微微收了收抱紧，“现在还太穷，送不了你什么特别贵重的，先个欠条吧。”

    回礼？欠条？

    季然怔愣，注意力全在环住她的手臂上，大脑缓慢运转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

    “这呢！”典意晃了下手，季然这才注意到典意手上拿了个淡红色的心型气球。

    典意手指圈住气球牵绳，手翻转，翻到给人写字的那面，“来！签个名！”

    “哦不，画工太差了，你看看哪里需要加工的！”

    气球上歪歪扭扭画了俩火柴人，一只傲娇一只呆萌，人底下写了串字——

    【今日起，甲方季然，乙方典意，乙方须无条件听甲方的话，甲方去哪，乙方就在哪。】

    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的，季然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右下角那串龙飞凤舞的典意的签名。

    字真丑。

    季然视线滑到火柴人上，唇角微牵。

    “我也不知道拿什么抵押，就把自己压给你吧。”典意声音染着笑，还有几分怯怯，“不能嫌弃，等我飞黄腾达，必报季大然的零食之恩！”

    “……”

    “古装偶像剧看多了吧。”季然轻哂，然而手却很诚实接过了典意递来的马克笔，左下角签下季然二字。

    “行了，礼成。”典意语气一板一眼的，俯身把气球系在季然挎包上，死结，“嗯，收好你的欠条。”

    棕黑色的鳄皮包，金属圆扣上却挂了个淡红色的心型气球，看起来无比滑稽，与包原本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季然唇角抽搐，额间起了黑线。

    正要拆掉，典意拎着挎包往后退了两大步，声音骤然变大，“不能乱解啊，这是我的卖身契啊！季大然你要是飞掉我的卖身契，我就、我就……”

    季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觑她：“你就怎么样。”

    “我就暴饮暴食！然后睡觉时泰山压顶压你！”典意憋了好半天，干巴巴憋出一句。

    “……”

    噢，她好怕呢。

    季然难得耐着性子，绕着房间缓缓逼近典意。

    典意提着挎包迅速窜溜到房间另一边，挑了下眉，“你来啊，追上我就给你解开。”

    “你的。”

    两人聚精会神地你追我赶着，都没注意到木门被人悄然推开了，“郁欢抻脑袋，笑眯眯道，”季……季姐，典姐，时间差不多了哦，这房要是呆久了会闷，空气不太好。“

    “……”

    郁欢视线落在疑似玩老鹰抓鸡游戏的两人身上，顿了顿，了个响指补充，“虽然没有这房里不能追逐闹，但最好别哦，房内家具多，容易磕磕碰碰哦。”

    “诶好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典意侧头应声那会儿，季然拿回了挎包。

    季然背上挎包，长发往后拨了拨，“走了，去吃饭。”

    郁欢倚在门边，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系在挎包上的气球，以只有两人的声音调侃着，“季总，没想到你居然还有那么童心的一面啊。”

    季然轻哂，没回答。

    典意手忙脚乱收拾着，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抱着袋子追上去，“季大然，等我会儿！”

    冷不丁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季大然？你这样喊季然，她居然没死你？”

    典意回忆了会儿，歪着头，“郁欢？”

    郁欢换了个姿势，长腿交叠，懒洋洋应声。“是呢。”

    “可能一开始想死我吧，”典意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现在可能习惯了，就懒得我了。”

    典意凝神看向郁欢，她淡紫色大波浪卷松松挽起，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整体气质妖娆慵懒——如果忽略她手上半截胡萝卜的话。

    “噗。”郁欢眉眼弯成两道月牙，掩着唇，“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你很可以啊，典姐。”

    “是、是的吧。”典意不知道点什么，干巴巴道。

    美人莞尔的画面原本该是赏心悦目的。

    然而下一刻，典意看着美人动作豪迈的啃了一大口胡萝卜，唇角抽了抽。

    郁欢察觉典意目光，晃了晃只剩一个腚的萝卜头，笑吟吟解释，“我最近减肥呢，这胡萝卜减肥效果特别好。”

    “减肥效果特别好？”典意双眸噌的一下就亮了，缓声重复。

    “是啊，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以前可是个两百斤的大胖子哦，吃胡萝卜才瘦的，”郁欢一本正经胡八道，转了圈，“买吗，现在搞活动，一箱99，两箱298，还有买两箱送一箱的活动哦。”

    典意：“……”

    一箱胡萝卜九十九，两箱二九八，买二送一，怎么听起来一点都不划算呢。

    “够了。”一把凉淡的嗓音响起，季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回来，握住典意手腕，“走了，别聊了。”

    “好吧，那个……郁欢姐，有机会再聊。”

    “一定会有机会的。”郁欢捏着萝卜腚转，微微颔首。

    “好，再……”话没完，人被季然拽着走了。

    过拐角处时，典意微侧头，还能看见郁欢在那挥手，口型像在一定要回来找她买萝卜一类的话。

    典意双颊无意识鼓了鼓，有些不知道什么。

    觉得是个很清奇的人。

    典意思绪飘到九霄云外，记忆碎片乱又重组，忽然听到前面那人轻声问，“你怎么就喊她姐姐了。”

    季然声音很轻，几乎刚出口就融进了电玩城聒噪的背景音乐声里。

    典意手指蜷着，“她？郁欢吗？”

    “嗯。”

    “……”

    典意眨眨眼，理所淡然回：“郁欢看着就比我们大啊。”

    虽然郁欢让典意直呼其名，但她实在没有不了刚认识就喊全名的习惯，也心底里有点抵触这种行为，还是补了称呼。

    季然脚步顿住，回头睨她：“你觉得她多大？”

    典意不太确定，脸像十八，气度和手腕都像四十的，她拧眉，试探性问：“起码三十吧，肯定得喊姐姐啊。”

    季然：“……她才二十八。”

    “……”

    郁欢姐姐对不起，高估了你的年龄。

    典意一噎，抬眼，理直气壮问，“二十八就不能喊姐姐了吗，也比我大啊。”

    “可以是可以，”季然牵着典意上扶梯，看着缓缓往下变换的景象，她呢，“大几个月也是大啊，但也不见你喊啊。”

    末尾那句很轻，典意只看到季然黑眸一闪而过的欲念，没听清她的什么。

    突然不太想追问了。

    典意沉默了几秒，索性岔开话题，“然然，你和郁欢是很好的朋友吗？”

    原文里没提到这么号人，她现在经历的事也是原文没写过的，更甚，肖钦还是常常来找季然，他的世界里似乎和叶琳儿完全没有交集。

    典意也去听过叶琳儿，只知道她还在肖氏酒店工作，也没别的信息了。

    系统仍在休眠，典意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

    虽日子过得挺舒心的，但始终有个隐形炸弹埋那儿，典意心头惴惴，偶尔深夜会惊醒。

    有点害怕。

    害怕这舒心生活只是镜花水月，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担心这平静生活下藏着她无法接受的事实真相。

    “算是吧。”季然语气淡淡，“你很好奇吗？”

    “是啊！”典意刚要挨过去准备套话，被季然一句话窒住了，“想吃日料还是香辣蟹，再问两个都没了。”

    “香辣蟹！”典意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从善如流改口，“不问了！这附近有家网红香辣蟹贼好吃了，走吗，去吗，我带路啊！贼难排队了！”

    季然不话，直到了商场一楼才淡淡开口，“好，那就茶餐厅，清淡。”

    典意：“？？？”

    刚刚不是日料和香辣蟹二选一吗，怎么突然变成茶餐厅了。

    典意正要据理力争，“再去啃胡萝卜，三箱是吧，我买。”

    “……”

    某人是吃了老坛酸菜牛肉面吗，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脑海突然冒了个想法，典意侧身，语气压的柔，“诶，你该不会是担心郁欢姐姐和我好了后，她就不理你了吧。”

    典意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拍了下季然的肩，“然啊，你再这么冷淡，是没朋友的啊。”

    瞅着季然和郁欢相处的场景，典意顿时觉得季然对自己也不算太冷淡嘛。

    郁欢姐姐才是真的惨。

    季然拍掉典意在她肩上跳脱的爪子，“想吃一个月的胡萝卜吗？”

    典意顿时噤声。

    我错了好咯。

    商场负一楼有家茶餐厅，店主是位港人，据味道很正宗，慕名大老远跑来的人也不少，店家又是个脾气怪的主，不喜欢同时接待很多客人，只接待VIP客人，光有VIP资格也不够，到店前还得提前预约。

    比起那家需要排队的网红香辣蟹，这家茶餐厅要吃上的难度更高，毕竟连个排队的机会都不给。

    港城有涮碗的习惯。

    服务员上了茶盅碗筷，面上飘着几片碎叶的澄黄茶水倒入瓷杯里，瓷杯倾倒，茶水落入瓷碗，瓷杯一并掷入碗里，转动杯身两周，瓷碗就算涮好了。

    季然涮完一套倒掉水后，直接把那套往典意那边推了推，继续涮另外一套。

    典意有些受宠若惊，手肘撑在桌上，定定看着对侧还在涮碗的人，“季大然女士，你怎么突然对我那么好了。”

    而且挂在挎包上的气球也没取下来，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怎么样。

    典意绞了绞手指，决定不提醒季然，暗戳戳看着气球傻笑。

    “笑什么？”两套碗都涮好后，季然示意服务员拿走水盆，“上午不是好请你吃饭的么。”

    典意敛笑，两指抵在鼻翼，含糊应了声。

    目光不受控制瞟向气球。

    不行。

    还是很想笑。

    挎包放在凳边，从典意这边看，就好像是季然抓着气球那样。

    太可爱了。

    典意捂着唇，试图憋笑。

    季然放下菜单，起身，语气淡淡的，“忘了啊，我们走吧。”

    “啊，别啊，本仙女好不容易宰了一顿饭。”典意忙挨过去摁住季然，视线紧紧锁住季然的，“当然记得啊，和季大然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的。”

    每一件事么。

    季然长睫轻轻颤了下，紧紧抿唇。

    “请吃饭啊请吃饭啊，香辣蟹日料刺身我都不要了，我只要清淡的茶餐厅啊。”典意微微倾身，吐字柔软，这一串话下来像是唱歌。

    完话，人又凑过去些了。

    季然抬手戳着典意脑门抵住，菜单递给服务员，“傻。”

    典意这才明白季然起身是要下单，她迅速回到座位上坐好，手指合拢抵着下颚，“世上只有然然好，有然然的孩子像块宝。”

    季然幽幽白眼，“我不是你妈。”

    “是的呢，咱妈也好啊，是我以前太不珍惜了，”典意咬了下唇瓣，犹豫了会儿，问，“然然，为什么不能发信息给她，也不能电话。”

    典意没憋住，还是问了。

    她一直记着那位和现实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妇人，无奈那次电话后，那位妇人再也没了音讯，电话不通，微信消息从不回复，身边的人也没有提起她的，直接问季然，又担心会露了马脚，就一直憋到现在了。

    “夫人吗？”季然抬眼，黑眸黝黑深邃。

    “嗯。”典意略显迟疑点了点头，季然口中的夫人应该就是她妈吧。

    “夫人身体不好，在疗养院养病，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

    “哦，这样啊。”典意心头疑问更大，但看季然没有再解释的意思，索性也不问了，寻机会再查吧。

    外面阳关正好，典意趴在桌上看窗外嬉闹的孩子们，感慨，“今天真舒服。”

    季然没话，顺着典意目光望向窗外，像是默认。

    “真担心外面会有个燕晓瑜跳出来。”典意舒展手臂，懒洋洋伸腰，“真是怕了她。”

    来也巧，典意和季然一起逛街的次数也不多，但每次都能碰到燕晓瑜。

    话不投机半句多，好心情就这么被破坏了。

    “不怕，”生滚鱼片粥很快就上了，热气氤氲，两人中间隔了层水雾，彼此神态都看不真切，典意只听到季然轻声着，“燕晓瑜不会来这里的。”

    典意侧头，问号脸。

    “她不是这家的VIP会员，没资格进来，”汤勺翻搅着粥，热气更甚，季然只盛了半碗，递过去，“很烫，慢点喝。”

    “你这都知道！？”典意挑眉，半是趣半是认真道，“这家店该不会是你的吧，我得去找店主问问。”

    “不用问了，郁欢的。”

    季然思忖，虽然这家店是她投资的，但法人代表写的是郁欢的名字，这法一点毛病都没有。

    典意呆愣了一瞬，“郁欢姐姐这么厉害的啊。”

    “还好吧。”季然漫不经意应着，她更厉害些，这商城都是她的。

    “早知道留个电话吧，取取经什么的。”典意怅然，搅着粥，“我可太差劲了啊。”

    典意舀了勺粥，舌尖刚碰到粥就迅速缩了回去，“热热热！”

    “烫到了？”季然一凛，夹了两张纸巾过去。

    典意点点头，烫的话都不出了，眼角冒着泪花，唇微张倒吸气，手掌往里面使劲扇着风，脸拧巴成一团。

    “这都能烫到，是差劲了点。”看着典意惨兮兮的样子，季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问服务员要了几块冰放在水杯里，递过去，“喝了。”

    典意点点头，如逢甘露般，抓着杯子一股脑就灌下去了。

    好半会儿才松口气，她捏着杯子摇摇头，感慨，“这鱼片粥也太烫了吧，舌头都麻了。”

    “刚盛时就提醒你了。”季然递纸巾。

    “谢谢，”典意接过纸巾胡乱揉着脸，眼角余光瞥见她面前放了两杯子。

    一个是半满的，是她喝过的。

    另一个空的，摸着杯壁是凉的。

    典意眨眨眼，忽然明白了什么，“等等，这是你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