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红枣百合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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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吴老头是不是看上你了?”

    高溪午不知哪来的胆子,看着吴先生伤神离开的背影,悄悄嘀咕。

    “什么呢!”钟应忱书卷作筒往桌上敲了几下, 量他:“你今日…穿成这样, 来找我有何事?”

    高溪午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揪紧了自己的风帽:“你这般看我作甚”

    “既然无事,我便走了。”

    钟应忱着便要起身, 高溪午忙拦住他,赔笑道:“兄弟…兄弟!我这里有个事, 是好事!”

    钟应忱顿住脚步, 便见他气壮山河道:“本公子决定洗心革面,手不释书,勤学苦念, 做个认真读书的好学子!岁考时, 拿个学斋十甲!”

    钟应忱毫无波动,慢条斯理道:“那与我有什么干系?”

    高溪午拉他坐下, 殷勤奉了杯茶:“岁考只剩两三月, 我这底子,要没人指条路, 别十甲,便是三十甲也够不上…”

    钟应忱断他:“不过是学斋平时岁考,无关前程,这作弊的勾当, 你还是莫要寻我。”

    “哪能呢!你把我想作什么人了!”高溪午好似受了天大侮辱,跳起道:“我不过是想让我帮我将过往课业补上一补, 若是能过,我…我许你五百两!”

    钟应忱缓了脸色:“你哪里有这么多钱?”

    高溪午露出一副得意神情:“我家里十几顷田地, 几十处庄子,商铺开到府城里,还能差这点钱?”

    在旁边听着一耳朵的池秋也一哼。

    那算什么,她还能买得下三个镇子呢!谁还不是个有钱人?

    “你——应了什么?才非得这般上进?”钟应忱一眼看出这其中关窍。

    想当初,每每旁人讽刺高溪午靠着有个富贵好爹,才被塞进了求是斋,结果考学还总是吊着尾巴时,高溪午便直接回他。

    “我便没个功名,也能吃山珍,穿裘衣,你能吗?”

    “我便不好好读书,再不济也能回家承继家业,你有吗?”

    “我便是再考不过,吴先生也能收了我,你行吗?”

    嚣张得这样理直气壮,旁人被他的厚脸皮所震撼,再也没话,不过私底下笑话。

    浪子回头,前面没点东西吊着,能回得了?

    钟应忱表示存疑。

    “嗨!还不是家里老头,也快五六十了,就想着让我出息一回,好长长脸面,我,孝子!就…全他一次想头呗!”

    钟应忱看他一眼,不再追问,转身摆着自己的书,道:“若是你真要我来帮你,却要好几件事。”

    高溪午大喜,作洗耳恭听状。

    “第一,无论我布置多少课业,不得拖交,不得延误。”

    “那是自然!”高溪午满口答应。

    “第二,不管最后考得多少,你应了家中的事,莫扯我进去!”

    高溪午吃了一吓。

    钟应忱怎知,这岁考进十甲,是他为了家中应他之事而主动提的!

    他正想再支吾过去,钟应忱却没继续追问,转头见摊上正忙,便跟他道:“你明日此时过来,我问你些题。”

    池秋入狱时欠下的人情,正好趁着此事还了。

    雨方停了片刻,出来的人多了,卖玩意的便抓住最后的时间,卖力兜卖。卖塑相的摊子前有摁下去便立时起来的摁不倒,雕作笑呵呵的老头模样,有穿着各色服饰天真可爱的磨喝乐。卖促织蝈蝈的专在笼子上下功夫,最便宜的便是稻草抽了芯,柳条弯折下编作的素笼子,什么花样也无,最贵的便是拿银丝结成个亭台模样,促织蝈蝈便雄踞在上面宽敞处,神气活现地叫着(1)。

    这会是夜市最热闹时,岸边挂上点点灯火,云桥下水波便也漾出一团团模糊的光影,仿佛那烛火灯火都渐渐化了,化作一捧无影无形,起伏不定的柔光,就在这河里幻化出熠熠光彩。岸上河中两相对映,岸上的如光耀长龙,水中的便如蹁跹星子,连成水灯的银河。

    时不时便有脚船,游船穿梭往来,船桨将那一河灯火碎,划破,待水纹重又聚起,便又变作朦朦憧憧一团亮。

    池秋忙得脚后跟着后脑勺,一边要揉面,一边要备汤,恰在这时,一条画舫停在了云桥下的渡头前,一条木板搭在岸船之间,一个姑娘便踏了上去盈盈跳上岸。

    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梳着规整的双环髻,海棠红湖绉洒线对襟衫儿,下面还拖着一条弹墨素白纱裙,因怕这裙角拖在水里湿了颜色,便拿左右手都拎了一角,饶是如此,还是心疼自己踩在地上的新绣鞋。

    池秋终于给新上的那三四桌十来个人都上了面,才得歇上一歇,便见着那个女孩子,旁边专有一个老嬷嬷给她上伞,聘婷往这里来。

    池秋悄声与钟应忱道:“看着像是哪家的姐。”

    既是姐,出手该十分大方吧,池秋对这个客人充满了期待。

    钟应忱抬头瞟了一眼,随口道:“是个丫鬟。”

    池秋咋舌:“丫头穿得这般好看!”

    那女孩一路行来,各家都问了一遍,不过稍有驻足处,不知问了些什么话依旧皱了眉头,走不得多远便看见了池秋的铺子。

    池家食铺因为支开的油伞甚大,能遮蔽一整条长桌,纵然雨势再大,也落不到桌椅之上,极为干净。她看了看锅碗桌台,便满意了两三分。

    “店家,你这铺上有些什么吃食?捡能饱腹的来一。”

    池秋便将几种汤面都告诉了她,这女孩只一瞥这许多面就蹙了眉,她道:“不要这么油腻腻咸浸浸的,可有些甜食或是暖胃的粥饼?”

    池秋对待这吃食上的挑剔最有耐性,她揭起笼盖,五彩缤纷的玉带罗糕便现于女子眼前。

    “这糕点倒还别致。”她脸上终于现出笑模样来,又问:“只吃这个却太干了,若是配茶倒伤了脾胃,可有什么粥羹?”

    她话文绉绉的,看着喜欢挑选的吃食,像是北桥人的胃口,池秋心里有了底。

    既是刚才了不要咸的,池秋便将正在灶上上微微滚着的百合红枣米粥端下来,问她道:“这个怎么样?”

    池秋做菜一向精心,红枣是用旧年的枣干,与米泡了许久,百合片洗净,素白芬芳,山泉水咕嘟咕嘟煮沸之后,将米浸入其中,火慢慢熬煮,中间不敢断人,隔一会儿便要慢慢将米都推开,生怕粘在了锅里。直到米粒慢慢绽开,变得细腻软烂,便可放进枣干与百合,旁人多加冰糖,池秋是加了用百合花蒸出来的香露,甜味稍淡,花香更浓。

    这女孩揭了盖子来,见粥色淡红,米粒润泽,几片百合飘于其上,雅致清淡,能闻见其中清香,便满意点了点头。

    池秋刚想给她用油纸包了糕点,便被她阻住。

    旁边的老嬷嬷忙从贴身包袱里取了一盘一盏。盘是整块碧玉雕作,温润淡雅,如同雨后最明朗的一抹山色,玉带罗糕便一块块被放在上面,摆出了一个花形,盏也是个浮雕着卷草纹的描金海棠式青白玉盏,富贵华丽。

    女孩看了看那粥:“这颜色不配,拿那个琉璃盏来盛。”

    老嬷嬷忙又取了琉璃盏,澄澈半透明的红色,红枣百合米粥盛在里面,好似美人酡颜,欲还羞。

    池秋词语匮乏,只能道一句:“好看!”

    那女孩一笑,伸手便搁下一锭银子,池秋一看,忙推回去:“这两样加在一处,不过一百个钱,不值得这么多!”

    “出门在外,本就难挑入口的东西,若是我家姑娘愿意吃上两口,我倒要来重重谢你。”

    池秋眼看着这女孩儿重又袅袅婷婷走了,悄声问钟应忱:“你怎么知道她是个丫头?”

    钟应忱帮她收拾着东西:“大户人家调理出来的,多半行事如此。”

    这女孩行动间肩背直挺,纵是低头时仍不见弯折,脚步稳而不乱,眼皮略垂,极少直视看人,一看便是教足了规矩的管事丫头。

    池秋好奇:“连个丫鬟都这样,不知她家的姐要怎生好看!”

    钟应忱手上不停,慢慢与她:“姑娘房里的丫头多半是要作陪嫁的,一房里人情往来,管账理事都是得力膀臂,自然是要好好教的,比别的都要强一些。”

    “你家里也有这样的?”

    钟应忱不答,只是擦着桌子的动作顿了一顿。

    池秋一时嘴快,秃噜出这句话,见他沉默,不由有些后悔。

    钟应忱的家里,留给他的似乎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钟应忱最终却答了:“有许多,我…娘房里的玉荷姐姐,便是管事大丫头。”

    冰雪聪明,忠心耿耿,得一手好算盘,逝年十九岁,葬身于河底鱼腹之间。

    池秋忙转了话题,问他:“你考学的时间可定了?”

    “尚未,再看一看。”

    他原本想去的枫塘书苑要再等好几个月,吴先生却恰好在此时撞上门来。待他透过高溪午将求是斋的课业考学探清楚,便可决定,是否能走一条更近的路。

    池秋手掂着那一锭子银两,总得有四五两重,不是该得的银钱总是烫手,池秋不安稳,嘀咕道:“若那家姐尝着不合口味,可莫要来找我。”

    她暗地里的祈愿总是会在反过来时十分灵验,过了两日,黄梅雨又漫天漫地织成丝时,那个大户人家的管事丫头便又站在了摊子前,道:“店家可在?我家姑娘想请你进府里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