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粽子与藕粉

A+A-

    端午将近, 自然得备上各种口味的粽子,今年除了往年的胡桃瓜馕,松子蜜饯, 豆沙红枣之类的, 池秋另还备了些别的馅儿。

    譬如咸鸭蛋五花肉馅的, 蒸出来之后软糯粘牙里头能咬着肉丁,上头肥的那一半早就化到了肉里头, 使得糯米微甜中透出肉的咸香,再往里头咬去, 就能吃着口感松沙的咸鸭蛋黄, 周边的糯米浸透了红沙油,松软中是无与伦比的鲜。

    “这一个要卖上几个钱?”惠姐见她做出的都十分巧,不过两三口便下去了。

    “这样的不卖, 咱们先送。”

    池秋将手里的粽子裹紧, 一收,数着时间, 过了一会儿, 眼见着钟应忱还在旁边专心致志将苇叶上的米铺平,终于欣喜开口道:“这包粽子你不会, 不如往外头歇着。”

    钟应忱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她的动作,重又将苇叶上的米刮去一些,池秋略略拿眼一量, 夸人的话好险要脱口而出——竟差不多等同分量。

    池秋憋了憋,才道:“少了点。”

    钟应忱看了看她, 什么也没,又重添了一些。

    池秋都想要自己了, 刚要道:“多…”

    钟应忱便悠悠看她一眼:“你包的那两个,也不过二两三钱重。”

    隔了许久,竟完了他还有这看斤度量的本事。

    池秋少了最后一个将钟应忱支出厨房的由头,只得埋头继续包粽子。

    他这一留就留到了掌灯时分,池秋忙得昏头昏脑,本来不察,到后头做完最后一道菜,看看时间,不由奇怪。

    今天费的时间倒少。

    再一回头,便见着钟应忱就在旁边,将原本摆得有些杂乱的罐子坛子都摆得整齐,依次数过去,连调料酱料顺序都不变,正是她平日里用着最伏手的位置,她方看着单子,钟应忱便已将诸般食材给她备好了。

    迎着池秋有些讶异的眼神,钟应忱不让人察觉地挺了挺直身子,心中暗暗思量:这该是能算得上高溪午的第一条。

    “第一条,好使!”

    高溪午将扇子一合,当它如惊堂木一般往桌上一敲,斩钉截铁道:“你得让她觉得,你好用,什么都帮得着忙,使得顺手,自然日日想着你,念着你,这般日久天长,还能装得别人往心上去?”

    钟应忱表面不动声色,回家却将高溪午的话细细思量一番,一条条列出自己的好用处,越列越有信心。

    他与池秋朝夕相处一两年,要论了解处,怕是比她还要仔细,再没旁人越得过去。

    这时候,外面齐哥却悄悄来唤池秋:“东家来看看,这人过来得第三趟了,总是问来问去。”

    池秋忙出去,就见一个尖脸窄颌的人坐于门边上,两眼四处量,隐约能听见他跟伙计问询的声音。

    “你家便没什么新的菜色了?这可都五月了。”

    齐哥道:“从昨儿开始,他就往咱们这儿来坐,眼直往咱们客人身上盯着,总得盯上半个时辰,还点着数儿。要不是我让人拦着,还要往后边园子里头去。”

    正着,那伙计便收了单,齐哥便问:“可点了什么?”

    伙计哼笑,嘴撇出个嘲讽的弧度:“点了,又多点了两碟青豆,今个还添了个咸鸭蛋。”

    齐哥问:“东家,要不你看,我撵了他出去?”

    “咱们店里又没不许只点菜,怎么撵人出去?”池秋摇头。

    齐哥眯眼看了一会儿,冷笑道:“晚上我便跟一跟他!”

    钟应忱心中数了数这附近街巷:“也不必跟远,若他往东面去,便去街东清平酒肆,若往西面,就往季二郎食铺查查,若都不是,守好店里便出不得事。”

    “是他俩家?”齐哥一时有些气愤:“咱们店里同他们又没什么来往!”

    池秋这店开得红红火火,自然是挡了些人的道,前有总想着绊他一绊的周大厨,后有这几条街上的食肆酒楼,镇子上的食客一张嘴一个胃,一顿装不下两家饭,去了这家便少了哪家的客源。

    谁能同钱过不去,做不成一起赚钱的,那便是挡着财路的仇人了。

    而这两条街里头,别家卖吃食的多有个名头,或是专卖包子,或是专卖粥饼,抑或是只做甜点冷食,同池家食店一般什么都卖的,也只有这两家了。

    果不其然,齐哥一路跟过去,就见这人进了清平酒肆,回来愤愤道:“若想争时,便在菜色上下功夫,总这样跟鬼似的背后使力气,又有什么意思!”

    池秋想得开:“管别人又管不过来,守好店里头就行!”

    过上两天,便再没见过这人,池秋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专心备新的菜色。

    菱藕陆续上市,池秋在柳安呆了两年,同各家卖鱼卖肉卖菜的都有十分相熟的,后头开了食店,各色食材用量一下便大起来,常用的食材便也不用池秋单门出门,只要专捡着那成色好的人家签了契,按时按日往家里头送便是。

    只是去年卖藕的那家子今年回了乡下,池秋便多了时间,自己掂了筐子,往曲湖边上去逛菜市,看能不能再寻着一家靠谱的。

    挑藕自有讲究,先看颜色,皮微微泛黄,若是太黑或是太白都不能要,中孔大,形状饱满,若是每节再长些,便更好了。

    池秋正蹲在一整街上的莲藕堆里慢慢挑,便听着有人争执起来。

    “哥,你给的这价也太低了!”隔了两个摊,那摊主人被个人揪着,挣又挣脱不开,十分生气,便现拿了这藕点给他看:“你看我这藕,不是镇上的,需得走了老远从安湖边上收来的,你这出的价,别挖藕的钱,就是将藕现从湖边捡了运过来,也裹不住!”

    “你这藕我东家能全收,便是五十个钱一斤少些,好歹你也不用愁这藕卖不出去,怎么你这老儿就这么死心眼儿?”

    安湖边上的藕?

    池秋来了兴致,安湖藕同别地不同,又粗又壮,又大又甜,便是生吃味道也好,若拿来磨出藕粉,更是好看。

    她便径直过去,那两人吵得正厉害,竟无人注意她。

    池秋只需一看,便知晓这卖藕的摊主人是个讲究的,这藕一节一节比别处挖来的更长,且周身没有半点伤痕,孔洞虽却干干净净,洗得不见一点淤泥。

    她不舍得拿这整只的藕来试,正想问这摊主人可有散碎的藕节,就见那两人争执来去,一人要拿了藕去,摊主人却不愿意撒手,两边都一同使劲,那老长的藕发出一声清脆的“咔擦”,便现断作两截。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半截藕,呆了一瞬才道:“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出了钱不卖!”

    这一下,池秋正好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不就是前几天往她食铺问来问去的哥么!

    这回却轮到那摊主人扯着他不撒手,气道:“这藕是我一家子在水里头泡了老长时间才挖上来的!就为了不挖断,得顺着根在冷水里头摸上半天,却让你给折了!你要是不赔我三钱银子,便不能走!”

    那哥一见惹了祸,忙挣开摊主人的手去:“原是你拿在手里,折了来赖我 ,哪个有钱来赔你!”罢便仗着腿脚快,力气大,一溜烟走了。

    摊主人年纪本已大了,那人动作伶俐,等旁人都看过来,早走得没影了,竟没能拦住。又不能为了这一截藕扔了整个摊子,只能跺着脚连声叹晦气!

    池秋正瞅着他手里那截藕:“阿爷,可能让我掐上一点?”

    摊主人瞥她一眼,将手中的藕撂给她,池秋将碎藕在指尖一捻,见那藕肉白中微微泛着红,便笑道:“你老这藕什么价钱,有多少斤?”

    买藕的见她这动作,知晓是个懂行的,便量她道:“看你是个囡囡,我也不虚话,这藕一年只出两茬,我手头也只有三百斤,若是你散买了,就论百钱一斤,若是你包了百斤以上,我便算你九十个钱一斤,还能再送上十斤。若是少了这个价,你自往别家去,咱们这不用做这生意。”

    “好!你老有的我全要了!”

    摊主人未料她年纪,却如此爽快,便上下量她两眼道:“你家用的了这许多?”

    “我要用这藕做些藕粉出来,正好要这许多,你老家里若是秋冬时候还有,便往云桥边上池家食店来找我,我还能买得。”

    白花花的钱往这摊主人面前一放,由不得他不软下来,也客气笑道:“看不出姑娘这花枝般年纪,倒做上东家了。”

    池秋也笑:“方才我见那哥与你老争了大半日,竟没买上一些?”

    摊主人气道:“快休提这猢狲,若嫌贵时便莫要来买,只他东家给的钱少,就要来强买我的藕,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