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破除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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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罗山怒气冲冲出门这一幕, 落在碎嘴人眼里,便又给故事加了一个进展。

    “大约是桑夫人不允,池东家便迁怒了桑公子, 正闹着别扭呢!”

    经人推挤磨牙闲嗑, 这飞短流长入得你口, 经得我耳,竟热热闹闹越传越开。

    明明一切算都遂心如意, 桑罗山却仍旧整日阴沉着脸,靠在桌前看了半晌的字儿, 陡然性起, 将那两幅字一把攥成了团,狠狠掷在地上。

    厮只能一边觑着他脸色,一边硬着头皮拾字来, 声劝道:“既是她不识好歹, 何苦为难大爷费这个心?这柳安镇,但凭看中了哪个, 不能由着大爷挑…”

    他才到此处, 便是低垂着头,也能觉出一道沉悒悒的眼光, 挟着怒气将他钉住。

    厮心一横:“哪里值得这么费劲,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但凡使些法子弄进来也罢了…”

    “真当我看死了她一人不成!”桑罗山咬牙冷笑:“不过如一个狼毫笔罢了!”

    他这般一,厮倒放下心来。

    当初大爷与旁人在学里争那只狼毫笔, 虽则还,却能设了诸般计策, 终是抢回了。

    等到了手,不过拿在手里看了一遍, 也就丢在笔林里头了。原就,从,府里供上的纸笔哪个不比这一支贵重,偏就看中了这个?

    想来,现今也不过如当初一般,就为争得这一时的气罢了!

    一想通了,厮便笑劝他:“再过几日,不得那丫头还要倒过来求大爷呢!”

    是如此,但桑罗山心里总有些暗暗的不如意。

    这份不如意,不过两天便印证了,待他再出门经过云桥时,便能觉出做营生的人都驻足在他后头窃窃私语。

    待他回头,却都收了神色,自顾叫卖话起来,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桑罗山是个极敏锐的人,只走了这一路,他便压了一肚子气,厮早知端的,便出去听些消息。

    桑罗山走了两步,也不耐烦在这街上茶铺里头去喝茶,漫步两回,又口干舌燥,便只在街口巷前背手踱步。

    身后忽有人唤他,滴滴娇的莺哥声听得腻人,桑罗山搭眼一瞅,便已是不耐。

    那女子便又唤了一声:“桑相公?”

    寻常一个名字,在她舌尖上咂摸出了千回百转娇生生的味道。

    桑罗山皱眉嫌恶,扫过一眼,径直便要走,却让一双柔荑扯住了腰带。

    桑罗山登时色变,他一惯爱洁,见她竟似要偎上来,忙往旁边错上一步,便这一转身的功夫,便觉出自己外衣一松。

    他一低头,便见才上身的一条嵌宝闪色织金带给这女子扯走了,顿时大怒,觑她已往街前走,紧赶两步,直接横在她前面。

    这姑娘见让他挡住,竟也不闪躲,只是撩起眼皮笑盈盈盯着他:“相公待要怎的?”

    桑罗山本也不耐跟人争什么嘴皮客气,他只是将她看了一遍,哼笑道:“你既是娼家,靠着皮肉做生意尤不足,倒看中别人的私房物了?”

    这姑娘原本笑吟吟地,听他话利如割刀,嘴角也不由捺了捺,不过一瞬复又笑起来,突然上前一步,将朱唇凑近他耳边。

    “这般来,桑相公相貌堂堂,却还躲人背后舔颜罗织造谣,岂不是比我这等做皮肉生意的,还要不如?”

    同样的声音,带着轻轻慢慢的不屑笑声,在他耳边响起:“肮脏不堪,甚于风尘!”

    她的轻蔑,瞬间刺痛了桑罗山,不及思索,便听得极响亮啪啪两声,那女子头一偏又被回,再慢慢转过脸时,两腮红肿,只显得两只极大的黑眼睛中慢慢溢出的两滴珠泪,愈加凄楚。

    这般一闹,动静便大起来,何况最近些时候,云桥上认识桑罗山的,本就很多,这会都或近或远站了来看。

    这时的画面,实在让太多人想入非非。

    桑罗山衣衫散乱,腰间罗带却缠在那女子臂上手里,这会一个眼含冰霜怒气沉沉,一个腮边新破凝血半痕。

    明明就是个事故案发现场啊!

    怎能由得人纷纷靠前来看。

    桑罗山见引了旁人关注,心下便后悔起来。

    不这女子倒没什么,只是让众人当面撞破,却图惹是非,与他声名无益。

    全怪这女子故事些话来激他失状,桑罗山看她一眼,理智回笼便蓦然警觉——只怕是有人要下套!

    可他晚了一步,方才想到,便见面前女子忽然凄然一笑,方才破了的嘴角一动之间,缓缓流下一道鲜血。

    再衬着她脸上两边已然浮起的巴掌痕迹,更是触目惊心。

    她将那腰带挽在手里,托给桑罗山,神情凄楚而又庄重:“公子这般,妾不怨,这数月已是奢望,妾…再不相扰。”

    她的声音又高又急,桑罗山待想反唇相讥,她却早已将腰带撂下,像吹走的一团柳絮,看着轻柔,却卷走得极快。

    “原来…那事儿…真的啊?”

    “我呢…”

    旁边人议论声极,可这零零碎碎只言片语,听起来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桑罗山立在当地,气得手脚冰凉。

    自来只有他给别人下套的时候,这会却让人当面个正着,与他一贯能争个高低的文章课堂还截然不同的境况,让他一时晚事事晚,竟这般陷于被动。

    从没吃过这样大亏的桑罗山牙几欲咬碎,正这时,厮正好回来,见这般光景,有些奇怪,待一看桑罗山脸色,心下一个咯噔,开言更加心。

    桑罗山沉沉看了众人一眼,紧走两步,刚寻了个最近的巷子,身后厮声道:“大爷…大爷慢些!的已听了…”

    他前脚才迈进无人窄巷,便见桑罗山骤然转身,下一刻天旋地转,他被踹翻在地。

    鼻子火辣辣的,不必去摸,厮便已知,脸上早破了,却又不敢起来,桑罗山站在他面前阴恻恻看了片刻,突然笑出一声,道:“你去哪里了?听得什么?”

    厮赶忙爬起来,匆忙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虽努力保持冷静,声音却还在抖:“不知怎的,现在没人传那丫头,却都大爷同…同个姑娘好上了…”

    “姑娘?”桑罗山又呵得笑了声:“怕是个娼妓粉头之人罢?”

    “是…是…”他越是这般,厮越是心惊。

    又是一脚,他扑倒在地上,胸前闷得喘不过气,桑罗山的脚就压在他心口上:“便因你晚来半日,这会大约又能传出个薄情寡义的名声了!”

    他狠狠碾了几脚,又放下来,将他踹了个囫囵,骂道:“走来,寻轿子去!”

    厮勉力爬起来,见他含着怒气大步远去的身影,终于在怕之外,生出一股隐约的不甘和怨怼,只是才刚冒了头,就被牢牢压住。

    桑家不是没有门路,不过仔细听上两回,便知道原本传得好好的流言,是怎么转了个弯的。

    却是在一个酒楼里头的女先家口里转的,只消一句:“你们都没我知晓的真,桑相公年少英才,自然风流,只是这事体却非这般。”

    跟门当户对相比,池秋的故事显然要好听些,可跟曲湖灯船上的邂逅相较而言,论戏剧性论传奇性早抛在后头。

    不过几天,池秋的名字,便逐渐消弭在这一场风波里,再加上有一日,有好事人多嘴在池家食铺问池秋:“东家,最近怎的不见破庐先生?”

    难得替人端了盘子出来的池秋,只记得要上什么菜,让人没头没脑这么一问,一脸茫然:“那是哪个?”

    “破庐子!”

    池秋疑惑摇头:“我这店中都用灶膛,现下还不生炉子。”

    “…”

    她这毫无冲击力硬板板的回应,实在让人连故事也编不出来,原本想挑事的人一抬头,池秋早搁下菜,去门口迎个刚进门来的人。

    他只站在那里,遥遥一望,池秋顿时笑逐颜开,几步便蹦跶过去,欢欢喜喜叫道:“忱哥!”

    不须多言,只看池秋自自然然便牵了他的手往厨下去,众人便都知道了。

    池秋忙得如花蝴蝶,满厨房里来回地转,她熄了灶火,将熬好的鸡皮酸笋汤端下来,烙好的乳饼从锅里盛出来。

    钟应忱只看这么一大碗汤,顿时就觉得肚里撑得慌,他暗暗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笑道:“却有件趣事…”

    池秋却不再上当,她将那碗当得磕在桌上,坚定地:“不管东家的公鸡下了蛋,还是西家的瞎子见了狗,也得先喝完这汤再!”

    钟应忱脸有些苦,嘟囔道:“着实太多了些…”

    “那也不行!你可还记得曹太医甚?他你——”池秋一字一顿提醒他:“身子虚!”

    钟应忱蓦然黑了脸,他飞快瞅一看门前,见一时无人,便将池秋迫在案前,抵着她额头,语带威胁:“谁道我身子虚?”

    他的头发落在池秋颈上,扎得痒痒,池秋缩着脖子发笑,她无可奈何叹口气:“你要讲道理。”

    池秋瞄了一眼快没了热气的鸡汤,声跟他商量:“我亲你一下,你便喝这一碗可好?”

    钟应忱斜眼看这满满一碗,有些嫌弃:“太多了。”

    池秋挣开他,叉腰便要开始讲道理,却又让他抱住:“总得两下。”

    才要进门的齐哥忙顿住脚,将厨下门带上,见方才问那“破庐子”的客人前来结账,一边悄将本已预备给了熟客的两折抽了回来,一边了一遍算盘,平平静静报价:“一钱十三文!”

    少免了钱的齐哥见那人不甘走远,伸了伸懒腰,见外头冬日晴空,高风疏阔,心情大好。

    起来,惠姐的嫁妆也快该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