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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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了解元的钟应忱好似三月新上市的春饼, 冬天暖屋中养出来一捧春蔬,一下子变得特别招人稀罕。

    原本钟应忱悄悄住在院中,每天从后门出入, 也不常去巷里, 并没多少人注意。

    可报喜的人从店里出来后, 好似泰半镇子都知道了消息,不过从池家食铺到安丰桥这么近的路, 无论走到哪都有十几几十双眼睛盯着,连他走路先迈哪个步子, 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池秋无暇去注意别的, 满腹心思都放在拟菜单上头。

    她点着指头将库中市上的菜色都数了一遍,还狠狠将高溪午搜刮了一遍,冀望能搜出些新鲜玩意。

    她定主意, 要许给钟应忱一个热闹的宴席。

    池秋从没定单子定得这样踌躇, 这样仔细认真,连钟应忱进屋也没发觉。

    钟应忱才一见她, 便不由一笑。

    也不知道哪家读书写字的能有这习惯, 一要想事拿笔就喜欢咬笔杆,上头的穗子随着她的手不老实摇来晃去, 笔管嗒嗒嗒一下下戳在桌子上。

    这个不行,味太重,钟哥肯定不喜欢。

    池秋刷刷又抹掉了两道菜,她不惯写字, 这样的后果便是又费了一张纸。

    她团了废纸,往地上一撂, 还是没瞧见多一个人。

    钟应忱摇头笑叹,把地上七零八碎的东西给她收了, 这番声响大了些,池秋终于留意到了动静。

    “啊!”池秋一惊,仰头一瞧,见是钟应忱,才又趴回桌上去。

    她这一抬头,钟应忱便忍不住要笑,池秋纳闷瞥他一眼:“怎么了?”

    他不动声色伸了手,用指腹在她额头上擦了擦,趁她还没回神时,忙收回来,往衣角上蹭了蹭。

    “人都虎斑猫生得好看,原先我还不信,直到咱们家里养了一只,才知道所言不虚。”

    他认认真真点头道:“果真好看极了。”

    “虎斑猫?生得什么样?”池秋十分感兴趣,忙支起身子,左右瞧:“谁抱过来的?在哪?”

    钟应忱扯过一只团得乱七八糟的废纸,抽了她的笔,刷刷便勾了一只出来:“便是这样的。”

    他这两年画了近百本书的版画,白描技法早已纯熟,便只是简单墨线,也能看出这猫的神韵,尤其明显的是毛茸茸宽阔脑门上几道威风凛凛的黑纹。

    钟应忱将那纸拿到池秋面前:“看,这便有两只了。”

    不远处便是镜子,池秋一斜身,就见其中映出来两张脸,一张是才画出的胖乎乎的虎斑猫,一张便是她的。

    原本迸溅到额头上的墨点给擦成了一道道黑线,明晃晃排成上宽下窄的弧线,跟画上那只一模一样。

    钟应忱憋了半天的笑终于能肆无忌惮地撂出来,池秋气恨恨看他片刻,忽得一转眼睛,重又变成笑眯眯的模样。

    钟应忱顿觉不好,抬脚便想走的时候,池秋早便眼疾手快抓住了他袖子,左手往砚台里头一抹,便朝他脸上也抹了过去。

    钟应忱的手能拿笔写出锦绣文章,却拨不开池秋的钳制,一边让她摁着涂,一边笑得没了力气,索性也不再挣扎,就歪在那让池秋随意画。

    “反正都养了两只,也不差这第三只,对不对?”

    池秋心愿得逞,扯过窗边铜镜,洋洋得意让他看自己的模样。

    涂得比另外池秋同那只猫加起来都要惨烈。

    钟应忱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面容,也不恼,嘴角一翘,就在池秋放下防备的时候,陡然挨上来把自己脸上还没干的墨蹭到她脸颊上。

    为了防她再使力气推回去,钟应忱使了另外一招,两手呵痒,池秋只要一笑,就没了反抗之力。

    “啊呦,你…哈哈哈哈…你起来,重死了!”池秋笑得喘不过气来,软软推他也推不开。

    钟应忱又咯吱了两下,瞥她时带着少见的狡黠:“唤我一声,就放你一马。”

    池秋眨着眼睛:“钟哥儿?钟公子?”

    “你这是哄子呢!”钟应忱十分不满意。

    池秋歪头看他,眸子里头漾着笑,偏咬唇不话。

    钟应忱一下子笑了,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便要松开手:“这便算回本了,两清!”

    他话音还没落,便见池秋轻轻巧巧在他唇上一啄,忙翻身到一边,捂着嘴偷笑,害羞里头还有些得意。

    “我可是连利息都收了!”

    本来写的好好的菜单,这么一闹腾,洒了一片片的墨,两人对看一阵,都仰头大笑。

    “得嘞,我这就了水,给姑娘洗脸。”

    钟应忱出去端水,池秋将桌上都擦了,东西归到原地,不过花了片刻就将屋里收拾停当。

    钟应忱拧了一把热巾子,先帮池秋擦干净了脸,自己就着水洗了半天,才把脸上的墨都唤作手里头一盆乌漆墨黑的水。

    “可惜,应你的桂花宴摆不出了。”

    池秋又看了一回单子,话语中颇有些遗憾:“乡试原本不是在明年吗,怎么又挪了日子?””。

    “何况这一次的乡试原是宫中加的恩科,时间本就选的仓促。这次,怕是上头那位的主意。”钟应忱安慰她:“ 这宴办不办也没什么要紧。”

    “谁不要紧,”池秋睁大眼睛,反驳道:“你花了多少工夫,你放心,这宴我定给你办好!”

    这时节木樨花早就变成了铺子后头池秋一层层堆叠腌出来的桂花蜜。虽是瞧上去晶晶亮连着糖丝,明灿灿淌着流金样的甜香,可也只能做个八宝饭上头的点缀,或是浮元子里头的馅料,再或是马蹄糕里头裹上几勺,要单做了菜来吃,能粘掉几颗牙下来。

    钟应忱看她这样的认真劲,心里头甜滋滋的。他想了想,将她散下来的头发捋在耳后,问她:“你当真想要办一场大宴?”

    “当然!”池秋看着他,强调一遍:“专给你办的!”

    “若有一场大宴,要你亮出全身的本事,给几百人来看,”钟应忱目光炯炯,看着她:“你敢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

    池秋的回应落在钟应忱心坎上,如他意想之中的斩钉截铁。

    “好!”钟应忱笑了:“我帮你。”

    他习惯性地揉了揉池秋的头发,又给她捋顺:“今天我便要搬回去啦。”

    池秋一怔。

    “现在盯着我的人太多,我若再住下去,不上两天,柳安镇的人便都知晓了。”钟应忱不舍地长叹口气:“到时候于你闺誉有碍。”

    池秋本想自己不在乎什么“闺誉”——反正她也没有,但钟应忱这般,必是已经想好的。

    池秋沉默一会儿,不再话,乖乖点了头,只是神色有些黯然。

    “我已将咱们隔壁那家店也租了下来,到时候两边通,还能单辟出一个院子。”

    到时候,便是整日在铺子里,也没人能瞧得着。

    “隔壁?”池秋有些惊诧:“你哪来这么多钱?”

    隔壁那家铺子租下来,可比现今的池家食铺贵上一半的价钱。

    “总是能凑出来,咱们店里如今人越来越多,后院太逼仄,便想办个宴席也难。”

    钟应忱这话的有些心虚,毕竟这回有一半的钱,是高溪午借的。

    高溪午这性情,只让借钱不话是不可能的,他放下一包银子时追着问:“ 你同秋什么时候成亲?咱们可好了,不管成不成亲,我既出了这钱,眼下定的便宜可不能少了!”

    “那是自然。”

    “你们俩这好事——总该近了吧?”

    钟应忱却不答言,等他再追问一遍,便也只勉强道出一句:“到时再。”

    高溪午眉毛攒到了一处:“不对吧,去年这时候,秋还没点头,你可就恨不得直接送了礼迎她过门了!”

    他量钟应忱一番,忽然警惕心起:“你莫不是中了个解元,便瞧不上秋了罢?”

    高溪午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一时怒气勃发,手指头直戳到他鼻尖:“你要当真这般,我这拳头可不是认人的!”

    “你的是什么话?!”钟应忱瞬间冷了脸色。

    他一生气,高溪午便立刻松了口气:“我便,你可不能对不住秋妹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人能求得到这个福分!”

    钟应忱却回之以沉默。

    高溪午见他不似平常,便心戳了戳他:“你…别是碰见什么别的事了?”

    他见钟应忱仍不话,便道:“咱们虽算是一拆就散的兄弟,好歹也有香火情,你若真有什么事,便同我。”

    钟应忱沉沉看他一眼,摇头道:“无事。”

    只是,这条路走得太快太顺,离他预定的地点越来越近,近得有些猝不及防。

    这是母亲在河中长眠的第四年,他有了别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