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羊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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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接到高溪午要上京的消息, 高太太立刻与高老爷回了柳安。

    其中最高兴的要数谭先生,本来他还怕高家还要强留他三年,此时听高溪午得了举荐进学国子监, 一天都未耽搁, 连夜收了包袱便要告辞。

    “大爷虽未中榜, 但会试本是集天下英才而取之,此科不中, 正好也多些时间磨文章。国子监祭酒何大人正是理学大家,大爷既入国子监, 必定日进千里, 日后蟾宫折桂,指日可待。”

    为了能顺利脱身,他心里虽在嘀咕, 这举荐高溪午的人是让脂油蒙了心, 还是让雀鸟啄了眼,现下仍旧不惜昧着良心往外撂好话。

    高太太却有些遗憾。

    她有些痴想头, 想想几年前, 若有人高溪午能考中秀才,进学四羲书院, 她必定觉得这人疯了。

    到了此时,高溪午竟然成了举监生。

    对此,她决定,要先给祖先上炷香, 感谢祖坟的青烟偏冒到了她家,再好好给谭先生备上一份礼。

    “这…太过贵重, 使不得!”谭先生正在耐着性子使劲顿住要往外飞奔的腿,本是要开包袱草草看上一眼, 却让满目金银眩了眼。

    他到底还有些为人师者的操守,勉力将眼睛从银钱里拔出,便要如数奉还。

    “怎么使不得?”高太太第一次在谭先生面前露出霸道性子,仍旧推还回去:“我家这子实难教养,若不是先生,莫入监,便是乡试,也是中不得的。”

    谭先生更惭愧了。

    他一向认为,高溪午能中举,要不然就是主考官批卷时醉了酒,再不然便是天上文曲星硬塞了试卷凑数的。

    这是一种运气,实在与他无关啊!

    高太太却使人一溜烟完成塞包袱、雇车、送谭先生出门这一系列动作,转身朝向高溪午,欣慰看他:“儿啊,你一路上的东西娘已经给你收好了…”

    “娘,你别担心,京里还有钟兄,总能互相照看,只是儿子一个人在京里,起居什么的没人照看,能不能让阿晏…”

    高溪午费着心思心试探。

    父母在,不远游。高溪午知道,若是家中高堂尚在,做儿子的哪怕去了远地,也要留下妻儿承欢膝下。

    可是…他着实舍不下徐晏然。

    “阿晏的东西我也着人收了,另有李叔跟着你们上京,有他照看,我也放心。一月总要送来一两封信,别让家里爹娘挂心。”

    从长到大,高溪午第一次感觉到了分离的不舍,他狠狠点着头:“娘,你放心,你和爹也要保重身子,不然儿子如何放心得下。”

    远远听去,这简直是高家最难得的一幕——母慈子孝,一场无棍棒无吼叫无家法,和谐无比的沟通交流。

    徐晏然正在房里忐忑等着消息,衣角被她一圈圈拧得全是褶皱,见高溪午进来,忙问:“娘…可应了?”

    “这个么——”高溪午拉长声音,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笑道:“自然是应了,你托我的事,我何时没办成?”

    徐晏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太好了!”

    “我能和秋上京了!”

    在一旁的高溪午:…不是和我上京的么?

    徐晏然和他分析:“池秋必定是跟着钟大哥一起走的,咱们正好一路,吃什么最方便不过!”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话听着,总好似哪里不对。

    他还在一旁咂摸着这句话,又听徐晏然道:“咱们走了,爹娘必定也高兴。我前些时候还听爹娘商量,怎么想个法支了你出去,他们便能到各处尽兴游上一回。”

    “支…支我出去?”

    高溪午问得艰难,刚萦绕于心中的感激不舍愧疚之情,化成一张嘲笑面孔,又随风飘散,空留哀伤。

    他坐在窗下,看看左右,自家娘子正坐在窗前写下中意的第二十八种糕点,再往窗外望一望,爹娘不知在哪间房里兴高采烈计划着接下来的出行。

    只留他孤单影只,好不难过。

    两日之后,两家在柳安北栅处汇合。马车就在眼前,池秋却迟迟不舍得上车,直到薛一舌赶她道:“走罢走罢,我还能得些清净!”

    “师…师傅,你当真不和我们一起走么?”池秋使劲抹了一把眼泪,话语哽咽:“我舍不得你!”

    “你这院像个鸽子笼,没你整日早起来吵我,我吃好睡好,还能多过两年。”薛一舌才了几句,终究是不忍心看池秋哭成这样,塞了一个手帕给她。

    “我十几年前从京里出来的时候,便立誓此生不回乡,不回京,给你的那块玉佩是我最后一点脸面,你好好收着,能不用时最好,平平安安,胜过腰缠紫蟒。”

    “还有,京城大居不易,你既是我徒弟,教与你的方子便凭你处置了,若是手头紧急用钱时,卖了也行。”

    池秋破涕为笑:“我带了许多钱呢!”

    “好了,再耽搁下去,到晚要错了宿头,走罢。”

    马车吱吱呀呀走了许久,曲湖边的三四个马头依旧如她初来之时繁忙不已,米船丝船来来往往,叶子船混迹其中兜卖吃食,还有隐于它们之后的云桥池家食铺。柳安的一切,随着距离的拉长,形容虽然远到模糊,所有的记忆却早已刻在心底。

    钟应忱庆幸,自己多走了一趟前来接她,不然池秋一个人孤零零上京,更是难熬。

    他握紧池秋的手:“铺子里有齐哥和惠姑娘,等池家食铺开到了京里,便可把薛师傅也接过来。”

    池秋话里还带着哭音,闻言绽开一个笑:“嗯。”

    相形之下,徐晏然少了许多挂碍,她看什么都新鲜,连官道旁支出来的茶水摊子都能让她唧唧呱呱议论半天。

    池秋很快便没了伤心的时间,不过半日,她便要应上徐晏然十来回。

    “秋,你看那个姑娘,插着通草玉兰花的那个,怀里抱的是什么?”

    “秋,这个是什么?”

    “秋?”

    “秋!”

    池秋陪她话得口干舌燥,回头想要水时,却见高溪午看着她,满脸哀怨,才要问时,又让徐晏然扯了袖子往外望:“秋,你看!”

    到了第二日,池秋便看见,道上又多了一辆马车。

    “快入夏了,一个车上挤着太热,我又着李叔雇了一辆回来,咱们便分开坐罢。”

    在池秋徐晏然看不见的地方,高溪午和钟应忱默默对了个眼色,面色舒爽。

    徐晏然依依不舍:“可…我想和秋一处。”

    池秋和徐晏然聊得十分投机,想了想便定好了主意:“那咱们两个一起,让他们两个坐一起!”

    徐晏然拍着手:“这样最好!”

    高溪午:……

    钟应忱:……

    他二人被迫同处一车,相看两厌,偏偏前面车内两人笑声不断,钟应忱心中烦恼,呵得一声阴阳怪气:“高兄,你可是娶了个好娘子啊!”

    没本事拢了自家媳妇的心,还霸占了他的秋去,算什么男人。

    委屈了一路的高溪午不甘示弱:“哪里哪里,怎么比得过你钟家的少奶奶。”

    两人对着瞪上一会儿,哼了一声,又转过身去,谁也不看谁。

    但高溪午这一路并非没什么好处。

    就比如他家娘子,从柳安走时,杨柳细腰盈盈只堪一握,到了京时,尖尖下巴消失不见,多了一二三四五分丰腴,气色极好。

    “秋…你定要住在那里么?”

    徐晏然整日和池秋朝夕相处,吃光了池秋带来的整整六盒糕点,怎么舍得这天宫般的日子,拉着她的手,恨不得再跟她回家去。

    高溪午重重咳了声:“娘!子!咱们夫妻两个,要回家了!”

    徐晏然扯着手绢,对着池秋挥手:“我安顿好便去找你!”

    高溪午忍无可忍,拉了她决定回去好生教导她一番,让她知晓,什么叫做夫妻夜话。

    两边叫卖声不绝,街上摩肩擦踵挤挤挨挨,但正中间却空了出来,无人去走,不时有人飞马驰过。

    这里与柳安十分不同,街道横平竖直,四四方方,一条一条就像是比着尺子画出来的,房舍高大俨然,人人都着丝绸亮纱,少有穿布麻的。

    这么多摊子店面,最能引起池秋注意的,便是卖吃食的。

    “驴肉包子,新蒸出的驴肉包子!”池秋才转头望去,就让价钱惊了一惊:“二十文一个!”

    “这家宰杀的驴是金子的不成!竟敢卖这样贵!”池秋才嘀咕了一句,便听旁边卖状元糕的人喊:“还热乎着!前十份只要二十五钱!”

    池秋一路走过去,只觉得这些价钱喊出来时,听起来就像她兜里钱串子哗啦啦啦落地的声音,到得后来,已经麻木了。

    她头一次思考起了生存的问题。

    “钟哥,我觉得,咱们的钱,好像不够。”

    他们在柳安已经是赚得不少钱了,单池家食铺,一年出息总有三四千两银子,但抛除各项工费,也不过能落得一两千。

    “放心,既接了你过来,总得让你有能住下的地方。”

    不知为何,池秋总觉得,这话钟应忱得不似以往有底气。

    不多时,他们在胡同里左转右转,终于转到了一片院落。

    “这么…”池秋看房舍连绵成一片,倒吸口冷气,接着就被引到里面,钟应忱开其中一扇门,有些不安。

    池秋看了看这个屋子,默默将“大”字吞了进去。

    “京里一个一进院大约要近万两银,咱们暂且先在官舍住上些时候,等我攒够了钱,就搬走。”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柳安挣来的钱在京里花用,缺口甚大,钟应忱这话的十分心虚,生怕池秋生气。

    池秋环视左右,推开仅有的一扇窗子,抬头望望,忽然惊喜道:“这杏子树上结了好多果子!再过几天,就能杏子吃了!”

    她回头看着钟应忱,笑容粲然:“我喜欢这儿!”

    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欢!

    这官舍虽有些逼仄,但建制规整,厨下有人当值,给上二两银便不用从外间买吃食,且外边每日都有专人洒扫,一个院中大约住着四五户人家。

    钟应忱挨个带她认上一遍:“这是翰林院庶吉士齐兄家,他家娘子也在此住,这是翰林院编修水兄家中,这是…”

    池秋断他:“那你是什么?”

    “在下不才,”钟应忱向她拱手而笑:“区区翰林院修撰。”

    池秋转了一圈,才掰扯清楚,住在左右的,论起官职品级,都比柳安县丞老爷大上许多。

    在池秋眼里,凡七品以上,都是只活在戏文里的大官了。

    看看这狭窄官舍,池秋顿觉,这些翰林学士,都十分平易近人了。

    戏文里都是骗人的,便是状元,在京里也没大房子住。她对着屋子在心里筹划半天,趁着钟应忱去翰林院当值的功夫,将屋子好好装扮了一番。

    钟应忱直到傍晚时分才归家,甫一进门,便吃了一惊。

    只见屋里被一扇座屏隔成一明一暗两个空间,他的书桌之上放了土定瓶,里面供着数枝蜀葵,瓷碗中养着碗莲。隔架上原本塞满了书,这会清出来一些地方,横七竖八放着泥人、磨喝乐,通草扎出的花篮里还有一个鱼缸,一条极的红尾巴锦鲤悠哉游来游去。

    钟应忱立刻笑了起来。

    有着池秋的地方,永远是多姿多彩的。

    他在房中等了一会,便见池秋掀帘进来,面色愀然不乐。

    掌灯时分,院中其他人也陆续从官衙中回来,隔窗招呼了两声,厨下的人送了饭过来。

    钟应忱才终于找到了池秋不乐的源头。

    池秋在外吃饭时,总要挑剔品评一二,可这回却闭口不言,只是埋头舀粥。

    钟应忱喝了一口,立刻知晓池秋为何是这个模样。

    来是粥,实则根本没有熬透,或者,压根没有“熬”这个字。这碗粥盛出来,可谓根骨强劲,粒粒分明,汤水澄澈,慢慢咬起来,还能听到偶尔的嘎吱一声,表示米里面还夹着生。

    池秋很想把外面的菜牌改一改,应当叫做米汤更合适。

    可这炒青菜就更凄惨了些,好似在黑灰里面滚过一般,油盐都不少,可火候过得不能再过,焦黑一片,里面的火腿根本看不清颜色。

    这样的菜吃着,先不口味,于生活的心情来,就是个障碍。

    钟应忱将碗碟收起来:“我去到外面叫些饭菜。”

    池秋委婉问道:“是不是今日的灶出了问题?

    钟应忱也才刚在此处住,干笑片刻,无法回答她。

    池秋本着珍惜食材,尊重他人劳动的精神忍让了几天,终于将“灶坏了”这个选项排除在外。

    明明与人有关,平白怪罪灶台,灶台何辜!

    偏生京里严防火烛,这院中除了专门的厨房,不能在别处生灶做饭,池秋在房中想了两天,终于被一碗羊杂汤逼上梁山。

    羊有五脏,心肝肺肚,哪一个拿出来做汤都各有各的滋味,羊肚筋道,羊肝鲜美,羊肠紧实,羊肉细嫩,只消都处理干净,略讲究些哪个先下哪个后下,大火火,时间多少,便足以烧出一锅鲜掉舌头的羊杂汤。

    可是这一碗,也不知是哪个天才做出来的,内脏不曾刷洗干净,赶着一起倒入锅里,不知煮了多长时间,盛出来便给各家送了过去。

    池秋实在吃不下这样的饭食,便进了厨房,见那厨子正在灶前盹,听见动静赶忙站起来,恭敬带笑,行个礼道:“钟大奶奶有什么吩咐,直接喊的便是,这里腌臜,莫要脏了奶奶的脚。”

    他站着的时候,手都是规规矩矩垂在一边,池秋倒不好难为他,只得问道:“今天做汤的羊杂可还有?”

    “还剩了些,奶奶若还要时,的再煮上一锅。”

    “不用,你拿过来,我自己做。”

    “好的,奶奶自己…”他刚应了半声,忽得张大了嘴巴:“奶奶要自己动手?这如何使得!这样的粗活…”

    池秋断他:“我便是做粗活的,你拿来便是。”

    接下来,这厨子便看着池秋用盐将羊杂又搓洗了一遍,料理得干干净净,再挥刀剁碎,不过是眨眼功夫。他愣了片刻,忽见池秋蹲下身便要给灶膛生火,跳跃火苗映着她白皙面庞,显得格格不入。

    他了一个激灵,忙上前道:“这火的来烧。”

    他烧火确实是一把好手,扇子只换了几个方向,便将火生得极旺,池秋依次下了羊杂,等了片刻,忽道:“转火。”

    厨子忙手忙脚要撤出柴火来,池秋瞄了一眼道:“太了。”

    她蹲下来挑了一两根柴撤出来,看了看火,开始在一旁调面粉。

    “奶奶是要摊饼?这个的拿手!”

    池秋实在信不得他的“拿手”,撤开身道:“我来就好。”

    那厨子只能看着池秋用水将面粉调和,再取洗净的羊肺出来慢慢灌入,这边忙活的功夫,羊杂汤鲜香气息早已绵绵而出。

    池秋另备上一锅水,将方才灌好的羊肺放进去煮熟,拿出放凉,拿刀切作一块块。此时离钟应忱每日回家时候已经很近,再没有时间去备面饼,池秋只得托人从街上买了些回来。

    她忙活停当,再回头时,发觉厨子看她眼神十分复杂,池秋想了想,又给他盛出了一碗,切了些芫荽撒在其上,一路带来的辣油直接在汤中淋上些许。于是这碗新出锅的羊杂汤既有了辣油的火辣,又兼具芫荽的清香,酸醋香油让味道层叠,带着羊杂本身的香气,让人瞥上一眼,就迫不及待想要尝上一尝。

    钟应忱连吃了几天清汤寡水,这天才一进了门,便让闻到一阵浓烈香味,池秋在灯下盈盈而笑,面前的桌上摆了好几样菜。

    他洗手的空当,池秋已经将买来的饼子一点点掰碎了放入汤中,钟应忱坐在案前,深吸一口气,便听见池秋俏皮笑问:“你猜,今天这汤这饼是在哪家买的?”

    钟应忱拿筷子敲了敲:“这饼,大约是永平坊前的李家胡饼,这汤嘛,自然是云桥池家食铺的手艺。”

    池秋便知瞒不过他,一边吃一边吐槽:“这官舍里的吃食虽便宜,可用料却也十分大方,这般做出来实在是糟蹋了。”

    “官舍是专供给在京中任职却无力买房的官员的,费钱并不多,但想要更好的,却也没了,何况,像我娘子这般厨艺精妙心灵手巧的,又有几个?”

    池秋瞥他一眼,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住。

    要他们认识也有许多年,当真是万万想不到,当日沉默寡言总是冷声呛人的钟应忱,竟也能这样嘴甜。

    “这是什么?”

    钟应忱夹起一块羊肺,在蘸料中过了过,好奇咬上一口,肉质紧实,弹牙筋道,又不乏细嫩。

    “这是西北地的吹面肺,原本要用面筋水做来是做好的,偏今天哪有这个功夫,只能先拿面水来凑一凑数了。”

    他们两人且吃且谈时,便听有人在外间唤道:“钟兄,你今日在哪里买的好吃食?”

    钟应忱听音便应道:“水兄若是不嫌,可进来同酌。”

    水编修就住在他们左手边,独自一个,吃饱不饿,先向池秋拱手见礼,看见桌上吃食时已经跃跃欲尝,笑道:“那某便不外气了!”

    翰林学士吃饭也和旁人不一样,池秋听他吃上数口,便能念出几句诗来,不由咋舌,心里还在想,若是她仍旧将店开在此处,便可请了这编修老爷前来免费吃宴。

    只需交上几首诗赋,供她贴在墙面,引人入店便好。

    待尝过那碟子吹面肺,池秋便眼见他蹭得站了起来,激动不已:“钟兄是在何处访得这吃食,可否告知于弟?”

    他感慨万千:“自从三年前从北地回来,便再未吃过这样风味的面肺了!”

    池秋虽听不懂他这话里许多典故,却是知道,这人是喜欢她做出的饭食的,一时对这人也添了许多好感。

    钟应忱也十分欣然,难得没有客气推辞,只笑问道:“这饭食可合意?”

    “自然合意!便拿这已尽杯盘来敬钟兄!”

    “不必敬我!”钟应忱摆手,笑指池秋道:“这些饭食,都是内子所做。”

    他平日常以谦逊少言示人,这儿话中却满是慷慨骄傲:“内子最擅烹饪,过手吃食无一不精,今日却是水兄来得巧。”

    他们这一番谈话给了池秋在京中折腾吃食的信心。

    为了能多多霸占厨房,池秋特地往厨下去了一趟,用每次十文钱的代价换取了官舍厨灶每日一两个时辰的所用权。

    时候虽不多,已足够池秋做出许多吃食出来。

    厨子先前还诚惶诚恐,却见池秋出入厨下毫无羞色,一系围裙行动更比他利落十倍,简单划上几刀便能将一个现成的红心萝卜雕成一朵玫瑰花,一整块豆腐都不必看,只听咚咚咚咚数声,再放到水里便是细如毫发的豆腐丝。

    日久天长,连厨灶上下和桌案处,都让池秋每日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下了竹钉,将铲子勺子往上一挂,整个台面整整齐齐,一进到厨下,便觉得眼前一亮,十分清爽。

    池秋又将她的干净清爽几个字,重新又跟官舍的厨子念叨了一遍。他心里疑惑了许久,又见池秋不似旁家官夫人,虽待人和气,却也十分疏远,她却是十分好话的样子,便斗胆问道:“奶奶在家中时,时常学厨?”

    池秋一笑,将锅中的菜一颠,神气活现的模样:“我也是个厨子。”

    且还不是个普通的厨子,是池家百年厨艺传人——池秋!

    在这个大且居不易的京城里,池秋终于在厨灶中,找到了熟悉安稳,便是有再多不如意处,只需看着清灵灵的菜蔬,肥瘦相间的肉丝等诸般食材,在灶台烟火里变成一道道食材,就好似回到了少年时光。

    可便是如此,一旦钟应忱出了门,她一个人坐在房中,还是觉出有几分萧索。

    若是在家中,正是每日忙着上新菜定宴席的时候。一旦闲下来,竟觉得日子空得不得了。她本是个喜欢出门闲逛的性子,可钟应忱虽没什么,只看隔壁齐家大娘子每日静坐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模样,她也知晓,这京里的官太太,许是都要像她这般,就守着夫君莫要出门,安于针黹最好。

    不然,便是给夫君丢脸了。

    她闷了半日,忽然外面有人唤道:“秋!秋!”

    熟悉异常的声音一旦传入,池秋便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起身,那门已然自己开了一条缝,一双灵动眼睛转来转去,一落定,门便全然被推开。

    徐晏然从门外蹿了出来,直扑到池秋身上:“秋!我…我…我想死你了!”

    徐晏然自从嫁了人,便与池秋初见她时的样子相差越来越大。

    原来的徐三姐,虽总是沉溺于吃食,却依旧在嬷嬷丫鬟面前谨言慎行,行动规规矩矩,一点也不曾逾越。

    而现在的她呢?

    池秋瞅了瞅她旁边的丫鬟,见她一副放弃劝的样子,便知道,她的日子过成了当初梦想中的自由模样。

    高溪午仍旧一脸哀怨,想法子将徐晏然拽了回来,可怜巴巴道:“娘…娘子,为夫…还在这里…”

    每次一见池秋,他便常常有种错觉。

    这娶来的媳妇,只要稍稍不注意,便能和池秋成了一家。

    徐晏然才一站稳,便使劲拍了拍高溪午:“快!快把咱们路上买的拿出来!”

    池秋上前去看,只见那篓子中是几条鲜活的鳝鱼,正在里面蜿蜒游动。

    “秋,我们是特特来吃鳝段的!”

    徐晏然话才一出口,自己便觉出了不对,讪笑着给自己描补:“还是来看你的!”

    池秋却与她是一路人。

    京城什么东西都格外价贵,她每日里出门去买菜都要好生算计,这还是在夏日里,青菜便已经涨到了三十文一斤,钟应忱每日当值编书辛苦,还要想法添一些荤腥,池秋现下无法开源,只能节流,买菜成了一件辛苦活。

    徐晏然却让她这一声欢呼略略震住,向来只有她眼馋池秋做出吃食的时候,少见池秋这样看中几条普通鳝鱼的。

    她疑惑问道:“你莫不是没钱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