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ase 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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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远哲从窗口翻进来,带着难以平复的情绪扫了程墨一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紧张多一点还是气愤多一点,总之在抖。

    这是七楼,要不是晚上,楼下肯定会有被枪声引来的围观群众,他关上窗户,把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关在房里。

    鬼知道是什么针,虽然没有彻底扎进去,但就这样,程墨也感觉到了莫大的困倦和麻痹,呼吸都急促起来,坐在床边,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陆远哲用这点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安置好许安的尸体才开口话。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了。”他皱眉走向程墨,把程墨从地上拽起来,丝毫没有作为前辈的温和,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找死?”

    他问的不是脱队单独行动,是真的“找死”。

    程墨完全站不起来,皱着眉被他拽起上半身,跪在地上没有看他,虽然不知道“之前”是什么时候,但还是回答了:“是。”

    不是也没有用,陆远哲刚才都听见了。他终于知道程墨来报道那天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了——程墨站在专案组门口决绝而淡漠,是因为来做警察,就是想要找个案子求死的。

    他的直觉全对,程墨的秘密就是他不喜欢的那种。

    “为什么?”他问。脑子里从个人心理问题猜到宗教,都没能得出让自己满意的猜想。

    “没有为什么。”程墨扬了扬嘴角,比平时的情绪疏离得多,语气也很敷衍,仿佛的不是什么大事,“不想活了。”

    “有病就去看。”他盯着程墨。

    “那当然是看不出来的。”程墨的脸上依然有笑容,这次终于抬头看他,“我没有抑郁症,没有自杀倾向,也没有器质性病变,不管用的。”

    “只要你想让心理医生看出来。”陆远哲不信这种自杀倾向不是心理问题。

    “那当然不想,不然怎么能不引起注意地死掉。”程墨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不过你看医学了,我真的没有抑郁症。”

    陆远哲还没有见过这么自暴自弃的程墨,不知道是因为使不上力气,还是被他破坏了计划生气,又或者其实是在心虚,总而言之,语气和神情都是淡漠的,能不看他就不看他。

    这才是程墨五好青年机器人外壳下的真相,他松开程墨的手腕,程墨就垮了下去,靠着床沿,低头轻笑了一下:“对不起陆队,给你添麻烦了。”

    陆远哲觉得自己如果是个暴脾气,肯定会揍他,可惜是自己不是,只能让他坐远一点,别破坏案发现场。

    程墨费劲地挪到了角落,抱膝看着地面,好一会才想起来脱掉全是血的外套,又狼狈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迹。

    ·

    “别在专案组动歪脑筋。”程墨的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

    辖区派出所的增援来得很快,陆远哲抛下一句话就去指挥封锁和清理现场了,留下他撑着墙角站起来,压抑着自己的眩晕和反胃,不敢抬头,只能看见大家交替迈动的双腿。

    没想过自己的秘密会被戳穿,他的心跳完全平复不下来,拘谨地靠墙站着。

    这秘密不止他一个人知道,但这件事抖出去的时候他还,那时候他面对比他年龄大一倍的人,了实话就了,现在还被人戳穿,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他害怕陆远哲把这事告诉其他人,更怕陆远哲本身。

    他检讨着自己不应该搬到陆远哲家里,给陆远哲添那么多麻烦,他确实没想过要给其他人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只是这个“机会”来得有点突然。

    自有人来了,陆远哲就再没跟他过话,更让他忐忑不已,但他更不敢去试探陆远哲的态度,他从受到的教育不光是很多事情“不该问”,更是“不可以问”。

    过一会苏芷进来了,才跟独自站在角落的他搭话。

    “怎么样?没事吧?她给你了什么啊?”苏芷全然没有发现气氛的不对,只听陆远哲了个大概,盯着地上的针筒一惊一乍地问。

    “不知道,可能是镇静剂。”他回答,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起码陆远哲没有立刻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就是有点累,没事。”

    “那你坐一会,过一会有车方便的话,送你去医院。”苏芷安排道。

    “嗯,没事的,我好多了。”他回了一句,又换上了平时平和积极的笑容,把椅子拽到角落坐下了。

    然后苏芷就继续去忙了,根本没有多想。

    酒店里发生的案件,越快收队越好。所以明明来了这么多人,但还是感觉人手不够,大家都有各自繁忙的事情,没人有空停下来闲聊。

    感觉到了一丝多余,程墨想移到屋外去,刚一动,陆远哲就看过来了:“在这里待着。”

    他就只有又坐回去,看大家来来往往,最后丁辰煜来了,陆远哲才发丁辰煜送他去医院。

    “怎么了?”丁辰煜敏锐多了,不听个大致经过都能读出不对劲。

    “你送他去医院就行了。”陆远哲吩咐了一句,只对丁辰煜放心,“你人别走,盯着他,别让他乱跑。”

    “嗯。”陆远哲没,丁辰煜就没有多问,安静地把他送到医院去。

    车上的气氛也很凝固,丁辰煜没有向他听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主动话引来提问,就只有拘谨地坐着,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

    注射的是琥珀胆/碱,那一针要是完全进去,十有八九救不回来。

    丁辰煜还是没多问,给了程墨一瓶水,然后就低头玩手机去了。还是程墨缓过来以后,自己心里忐忑,耐不住尴尬的气氛,主动向丁辰煜搭了句话:“要是陆队也不问就好了。”

    “不可能的,那家伙看起来又随便又爱乱话,但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丁辰煜看了他一眼,了然一笑,“我不一样,我跟你一样有秘密,我不问你,你不问我,挺好的。”

    “嗯。”他和丁辰煜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怀着什么类型的秘密,但就是互相都看出了对方的不一般。

    陆远哲一直忙到后半夜才来,他都可以出院了,又被陆远哲生生按在病房里。陆远哲坐在床边,跟他就隔着一臂宽的距离,让他分毫不敢挪动自己低垂的视线。

    “那我先回去了,一堆事等着我呢。”丁辰煜找了个借口溜了,留下他们俩独处。

    他一万个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况,算点什么遮掩、算真的表达一次歉意,但发现什么都苍白无力,只有闭嘴。

    昨晚他没有死成,有点恼火,一下子交了底,再回不了头了。

    他本来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谁能算到七楼那么高,陆远哲还能趴在窗外偷听呢。

    他不开口,陆远哲也不开口,跟他干耗了十分钟,终于把他耗投降了。他忐忑地抛出了问句,都没敢看陆远哲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在外面听的?”

    “从她你跟她妈妈好像开始。”陆远哲回答,“我本来还半信半疑,但你让她靠近,我确定,你是故意找死。”

    在路上用耳机指挥万弋给自己读程墨发的一系列微博,他理顺了程墨的思路,程墨想冒充合适的目标,去把许安套出来。

    他本来是担心程墨的安危,怕程墨一个不甚跳进宴的局里才赶来的,结果看到的是程墨自寻死路的现场。

    他亲眼看见程墨放下枪,确信程墨一开始就是想放水让许安杀死他。这场面本来很难让人接受,但正因为听过程墨写的“墓志铭”,他居然很快就接受了。

    程墨写的“墓志铭”才真正有着死亡的气息——生命从我这里开始,总该有由我自己按下停止键的自由。

    “我特别想让你离队,但我让你走了,你是不是就真的准备去死了?”陆远哲看着程墨。

    程墨没回答,过了一会,抛出一句恳求:“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到死为止,我肯定都努力完成每一个任务。”

    “公安局不幸死去的都是壮烈牺牲的英雄,不应该是你这种见缝插针找死的懦夫。”陆远哲认真地拒绝了。

    “那我就像你的一样,脱队去寻死好了。”程墨倔强地回了一句,起生死问题,竟然还有一分少爷的幼稚傲慢。

    他一个暴栗在程墨头上:“你敢。”

    程墨捂着头,又好一会没话,等他要开口训话了才抢白:“别赶我走,我不会自杀的,绝对不会让专案组背上有队员自杀的名声。”

    来来去去这么多句,陆远哲终于抓住了他努力强调的重点:“你信基督教,一定要被他杀?”

    “我不信基督教。”程墨只否认了前半句。

    陆远哲懂了,他要寻死,但不想自杀。沉默片刻,他们等到了医生进来催他们办出院手续。

    回家的路上,程墨多少次欲言又止,又没有出来,最后翻开了自己的通讯录,停在唐文那一栏。

    “别拿唐局压我,我要真跟你对着干,你爸也管不了。”陆远哲瞥了他一眼,“我还没算把你赶出去,别刺激我。”

    于是程墨立刻把手机放下,低下头,又挤出一句请求:“你别告诉其他人。”

    “我也不准备告诉他们。”陆远哲耸耸肩,今天连停车都分外狂野,一个急转弯冲进车库。

    明明这几天都没睡好,但他现在一点都不困,他知道程墨也睡不着,干脆下了两人份的馄饨,跟程墨坐在餐桌上对峙。

    对峙到最后,程墨彻底被他的气势击溃,放下筷子,老老实实给他道歉了:“对不起。”

    他实在遭不住程墨向他服软,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对一个心理疾病患者太严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