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言敬话一出口, 牢房中皆是一阵寂静,言蓁蓁愣愣的看着他,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良久才抬起疑惑的眼睛:“爹, 您什么?”
“你是谁?”言敬又重复了一遍, 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目光牢牢的锁住她一丝一毫也不曾移开,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莫名的阴寒:“你不是她。”
“我......”言蓁蓁身子一颤, 忍不住的后退一步,看向言敬的眼神已经带了些许惊讶,“我不是谁?”
言蓁蓁话一出口,声音都有些颤抖,出嫁那么久, 她从未回过中书令府,就是害怕会穿帮, 此时被当场戳穿却是有些自乱阵脚,因为确实不是她所以有些慌乱,而自己却又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于是继续嘴硬道:“爹, 您什么呢?您怎么了?”
言敬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而是拽起她的手腕,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从你进来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不对劲,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变的, 她的眼睛从来都是深沉的, 有一种怎么掩藏也掩藏不了的欲望,而你不同, 你的眼睛从始至终都非常清澈,像一汪秋水般,一眼便望到了底。”
言蓁蓁却是无言以对,心中暗叹,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啊,还未来得及多想,却又听他继续道:“其次,她不会对我如此亲近,别的肢体接触了,在一起时基本都与我保持距离,而你一进来便拽着我的手,她对我一向恭敬,敬畏多于亲近,而且她从来都是唤我为‘父亲’,从未叫过我‘爹爹’,所以你是谁?假扮她有何目的,又是谁派你来的?”
“我......”言蓁蓁脑中弄飞速运转着,在想如何应对,但面对言敬那双明亮又锐利的双眼,不由得败下阵来,思索一番还是选择妥协,“我确实不是你的女儿,但我又是你的女儿。”
“什么意思?”
“简单的来,就是这具身体确实是你女儿,但是里面的灵魂却不是。”看着言敬愈加迷惑的双眼,言蓁蓁无奈的叹息一声,“不管你信与不信,并非是我假扮她,而是我一觉醒来便成了她。这事也并非我所愿,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倒霉,就上了这么恶毒之人......”
言蓁蓁还未完,便觉得手臂一阵疼痛,只见言敬情绪失控的桎梏着他,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与担忧,耳边是他压抑的低声怒吼:“那她呢?那我的女儿呢?”
“我怎么知道?”言蓁蓁奋力睁开他的手,捂着发痛的手臂,皱着眉头不悦道:“言大人,麻烦您冷静一下。”
“!你把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里?”
面对言敬如此的愤怒的状态,言蓁蓁忽的有些生气,出口也带了些讽刺:“言大人,您此刻如此是要演戏给谁看呢?都知道您对您的那位庶女并不宠爱,如你所言,你们并不亲近,怎么到了这会却如此关心她的死活了?”
“你知道什么!”言敬突然红着眼睛吼道,将言蓁蓁吓了一跳,只见他发泄过后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副颓然的模样,转而喃喃低语:“难并非我的本意。”
“与人亲近便是亲近,对人好便是好,对人不好便是不好,你身为中书令,疼爱自己的女儿难道都不行?难不成是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冷落她的吗?”言蓁蓁有些不屑的扬了扬眉,“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知道言大人此时此刻做出这副表情还有何意义。”
“你不懂。”言敬低低的开口,声音带着苍老,仿佛瞬间便从那个从容淡定的中书令变成了一位心疼子女的老父亲,“我也不想的。夭儿她......我确实对不起她......”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言敬再次抓住她的手臂,这一次却轻柔了许多,带着微微的颤抖。
看着他如此模样,言蓁蓁却是再也嘲讽不出口,她有些不自然的躲开他的眼神,道:“我也不知道。”
“那......”言敬身子一颤,后退数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和悲痛,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那那这么,她已经不在世上了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此时言蓁蓁心中有些愧疚,她占了别人女儿的身体,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谴责别人的父亲呢?害,他们之间的事情又关她什么事?又岂是她能改变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胸腔中就好像堵着一股怨气,堵得她心里闷闷的,心中似是有火一般,看着眼前言敬的模样就想要出口伤人,仿佛那种情绪不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
言蓁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与言敬并没有半分深交,甚至连他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感觉,更别提有什么情绪了,难道自己心中的愤懑和委屈来自于......言夭夭?
那这么来,言夭夭一直在她的身体里,从未离开?可是为什么平日里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可面对言敬的时候这种情绪波动又是从何而来?她究竟是在身体里一直没有离开,还是在她的身体里残留着她对自己父亲的怨恨和委屈?
正在言蓁蓁暗自思考之时,一抬首却发现言敬直直的盯着她,是盯着她却又像不是,好像是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似的,那眼神不出的悲凉,懊悔和无奈。
“言大人......”言蓁蓁开口叫了他一声,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些什么。
牢房中响起一声似有若有的叹息,随着言敬的移动,灰尘在他的周身飞舞着,可他却视而不见般自嘲的笑了笑:“若是我不爱她,又怎么会将她将嫁入南阳王府?”
此话一出,言蓁蓁有些发愣,显然是跟不上面前这位言大人的思路,可言敬并未理会言蓁蓁的迷惘之色,而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娓娓道来:“自从蓁儿昏迷之后,我本可以向陛下奏明原委取消赐婚,可为了夭儿,为了给她一个好的归宿,我还是拼着欺君之罪将她嫁入了南阳王府,希望她可以幸福的过下半身,在府的时候我待她不好,这是我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了,我知道她一直对我心存怨恨,我也知道......哎,我原以为就算事情败露,只要夭儿将李代桃僵的事情全然推给我,再加上又有南阳侯爷的庇佑,我想应该也会没事吧,只要她过得好,所有的罪名我都可以一力承担。”
“可是为什么?”言蓁蓁疑惑道:“可是为什么她在的时候你不对她好一点呢?”
言蓁蓁不明白,按照言敬来的,他是为了言夭夭才甘愿冒着性命犯下这欺君之罪,可为何平日里他又对她那般的冷淡呢?
“哎......”言敬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又是悔恨又是怨恨,“因为我没办法......没办法原谅她......是她害死锦娘的......”
言蓁蓁刚想问锦娘是谁,却见言敬一副悲痛的模样,话也就哽在了喉咙里,待片刻的悲伤之后,言敬回忆起了那桩成年旧事。
“锦娘,是我一生最爱的女子,那个时候我还未入仕,只是一个穷酸的子,她却不嫌弃我,日日伴我读书,鼓励我考取功名,可是为了前途,我......我还是负了她,不仅取了权贵之女,还......”言敬到此处,脸上的自责快要将他折磨至疯,他紧紧的攥着拳头,像是如此便可以压下心底的伤痛,他的声音字字泣血回房在空旷的牢房中:“还了很多伤害她的话,可是她却依然不离不弃的陪在我的身边,只是默默的陪在我的身边......本来她可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的,可是后来她怀了夭儿......”
到此处,言敬已经泣不成声了,言蓁蓁于心不忍从怀中掏出方巾递给了他,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可是看他如此模样,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后来,大夫胎位不正,只能保一个,我......我明明是要保锦娘的,可是锦娘执意要保腹中的胎儿,我我没办法,我扭不过她......所以夭儿出生我便很不待见,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若是没有夭儿,锦娘也不会离开我,回想那些我最困苦的年华,都是锦娘陪着我度过的,挑灯夜读也总有她她的身影,累了倦了,她总是温柔的替我捏肩,可是我却......我并非是看中这虚无的名誉,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更好的生活,可是还不待我弥补,她便丢下我去了......”
“往事不复,言大人还是不要过于自责了,即便您对锦娘情深似海,可终归夭夭是无辜的,况且她是这世上你与锦娘相爱唯一的证据了,你又怎忍得下心来那般苛责于她?”言蓁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人啊,总是在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却在失去的时候遗憾怀念,世事总是如此。
“是啊。我又怎么狠得下心来那般对她呢?明明她是最无辜的,我却把失去锦娘的痛苦加诸在她的身上,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反而静下心来好好想了一想,我这一生亏欠她良多,注定是还不清了,我明明知道她是多想得到我的疼爱,我却丝毫没有给她,哪怕是一个温暖的笑容都不曾给她,她到死是不是还怨着我?我的夭儿,爹爹对不起你......”
一滴清泪从言蓁蓁的面颊滑过,她惊讶的抚上自己的脸庞,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流泪,只是言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言蓁蓁很想叫他,告诉他,也许言夭夭并不怪他,可是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紧接着眼前也越来越模糊,脑中像是一团乱麻,耳边像是有几百人在嘶叫呐喊,吵得她头疼。
她的身体仿佛置身在云端之上,轻飘飘的又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言蓁蓁缓缓的看着自己变得冰凉的手指,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意识,也离她越来越远。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替夭夭好好的活下去。”言敬此时已经略微从方才悲伤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也许是想通了释然了,他看着这个占着自己女儿身子的姑娘,真诚的开口:“你走吧。不要再来了,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好好做你的侯夫人......”
目光突然触到眼前女子盛满泪水的眼睛,言敬立时便顿住了,只是一眼,便被那眼中翻涌的复杂的情绪错愕到移不开眼。
“夭儿?”言敬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