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瑶活了一把年纪, 自认为对所谓情啊爱啊绝了缘。

    当年乌发褪了墨色，干净的肌肤变得缺水纤薄，一颗炙热的、曾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就会怦然的心脏也变得只装得下国事天下、家长里短, 面对姜夏同样佝偻下来的背影, 只会轻哧一声狗男人。

    至于死后，她又万分威严，所有鬼都知道她原配乃姜夏, 谁敢喜欢她, 谁敢喜欢她？

    穿越过来后，她一直在为姜宁和陶明两个孩子奔波, 在警局和学校中斡旋，早忘掉自己的身体只有十五岁，旁边的同龄人都容易有那么些青春期的“易爱病”。

    故而, 当启夏出那句“王斌喜欢你”，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纤眉紧蹙, 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以下犯上！”

    王斌：……

    启夏：……

    他们死活都想不到姜瑶瑶会用这四个字来发这个表白。

    什么以下犯上？

    她是上他们是下？

    大家不都是同龄人吗？

    讲真, 三个人里面, 最穷的就是姜瑶瑶好吧。

    王斌反应得比较快, 他狠狠地掐了启夏一把, 磕磕巴巴地对姜瑶瑶：“别听他胡, 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怕启夏不来救你, 随便扯了个理由喜欢你。”

    启夏目不斜视。他原一直盯着姜瑶瑶，刚才震惊片刻, 现在缓和过来，低了头，发出一声暗哑的笑。

    夜风吹过少年们的衣衫, 鼓起一道道的褶皱，那一瞬间姜之瑶垂头暗笑着摇头，把自己的裙裾也掖了掖，太荒谬了，前夫跟自己朋友喜欢她。

    启夏看着姜瑶瑶怪异的状态，想起她在巷子里的那句“乃翁”，眸光微动道：

    “你不记得王斌了？以前咱们一个班的。上了半个学期就走了。你现在就坐在他以前的座位。”

    姜之瑶脑袋中一处关窍忽而被通：“他？即大家所的那个倒数第一？被你揍断一条胳膊，于是转学，跑到国外再也不会来的？”她听过李茹讲过座位上这人的事儿。

    启夏点了点头。

    王斌听着他俩一来一回的，心里一下一下地震动。他知道姜瑶瑶和启夏最近很熟，但没想到姜瑶瑶会跑到他那个差生座位上坐着啊？！而且……

    他把启夏扯一边，涨红了脸：“夏哥，你怎么这么败坏我名誉啊，我不是倒数第一，也没被你揍断一条胳膊，也没去国外躲着！”

    启夏脸色很是平静：“是是是，你是本来可以考倒数第三的，因为你把分数系统黑了，没黑好，就变成倒数第一。你是胳膊没断，但至少骨裂了，国外……你觉得我你转学去国外给你留面子，还是你去职高上学更给你留面子？”

    祖奶奶脑袋里越来越清晰，知道王斌跟青碧山那些鬼没半毛钱关系，长长吁了一口气，快步挑了个“明城传统吃店”走进去点菜。

    被两个人矬了半天的王斌是个心脏强大的少年。他又以下犯上的，问了一句：“姜瑶瑶，你叹个什么气？”

    姜之瑶：“你不懂。”知道王斌不是老鬼附身，知道没有什么青碧山的老家伙在暗恋自己，实在可喜可贺也。

    几碟菜端上来，姜瑶瑶点了焦圈豆汁咸菜。王斌摸摸额头上一缕翘起来的毛，还能有余力百折不挠地继续撩人，桃花眼扑闪扑闪：

    “姜瑶瑶，你爱吃这些东西吗？跟我姥姥一样，全是老吃，你口味这么重。”

    姜之瑶不愿放弃这个撇开桃花的好机会。人生苦短，自由为上，她抬起一只手，慢慢地摸了摸他的头：

    “孩儿，实话和你，我们估计太多地方不合适的。我估计跟你姥姥一样，爱听京剧，看话本子，手机用得也不熟，切西瓜总是切到炸弹。我们都是念旧的老人家，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吃好喝，寿终正寝，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爱好。你血气方刚，还是得找个姑娘。”

    王斌：……

    她到底在什么……

    他求助向启夏，不料那男人没太在意的样子。

    启夏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桌旁，端起豆汁儿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勉强咽下去后。他眸色很沉，转换话题，提及另一件事：“王斌，之前学校论坛上的匿名楼主*001，就是韩铭吧？”

    王斌激灵起来，尴尬的神色全然消退：“对，是她。对不起啊姜瑶瑶，之前我收钱在学校论坛设置‘不可删帖’……但后来我知错了。”

    “今天下午，明城论坛给我发站短的人，我当时不知道是谁。如果知道是韩铭，我也会很快告诉警察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韩铭她总是跟你过不去，按你们没一起上过学，完全无仇无怨。”

    解释入耳，姜之瑶长长的睫毛低垂，思索片刻后道：“在她身后，肯定还有别人。韩铭只是被人指示，替人做炮灰。”

    一碗新点的豆腐汤端上来，氤氲的蒸汽弥漫在他们中间，王斌与启夏越发觉得姜之瑶跟以前完全不同。

    雾气后的那个人，冷静、端庄、又威严地可怕：“王斌，你懂得很多网络的技巧。可以删除论坛帖子，会很多操作，是吧？”

    王斌：“嗯。”

    姜之瑶郑重道：“好，之前留在明城论坛的帖子，大多我狼狈之相，此类不要删除，继续保留。同时，让他们保持热量，停留在页面上。”

    王斌纠正她：“是热度。”

    他想起一件事来，压抑住心底的怪异道：“咦，姜瑶瑶你怎么也要这样做？启夏之前也跟我不要删帖。”

    启夏咳嗽两声。

    姜之瑶看了他一眼：“哦？夏兄有何高见？”

    王斌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他就是“以下犯上”，凭什么启夏就是“夏兄”？

    启夏丝毫没察觉自己享有特权，被王斌的灼灼目光瞪着，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豆腐到碗里，切割开来，又随意般道：“我没什么高见，只是简单觉得应该这样。”

    姜之瑶：“嗯。你的很多直觉，其实都是正确的。”

    她又有一时恍惚。狗男人上辈子处理许多大琐碎事情，把脉很准，步伐节奏极稳，往往可以取得想要的效果。

    完这句话，祖奶奶便不再吭声。食不言，她每一口都用餐巾纸掩着嘴，硬是让对面的两个大男生也产生拘谨，安安静静吃完了后面的食物。

    一顿饭后，大家出了门，王斌声问启夏：“哥，我一直都还没来得及问你，是你那么牛逼，一个人干倒了韩铭那拨人吗？”

    启夏：“是她自己做到的。”

    王斌：“……夏哥，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启夏还没回复，他突然抠着手：

    “对了，当时你为什么不让我删帖子来着？你姜瑶瑶怎么想的？你们俩想法是都一样吗？”

    启夏嗓音沙哑，他垂眸道：“我怎么知道姜瑶瑶在想什么？但我们的想法肯定不一样。”

    启夏和姜之瑶一起回明城中学，王斌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开手机，翻出几日前的聊天记录。

    【启夏】：别删。

    【王而已】：？？？

    【启夏】：她不是挺能耐的，我看她以后怎么玩儿。

    他回想着启夏今日的样子，把此处截图下来，再度发了过去：“夏哥，谢谢你今天和她我喜欢她。看到这个聊天记录，我的确相信你俩没什么……但是，你以后不要用这样的心去伤害她。”

    *

    姜之瑶第二天全尾全须地进了教室，大出所有人预料。

    明城论坛的“直播揍全城第一丧家之犬姜瑶瑶”的帖子还在那里挂着，留了几张女孩子貌似瑟瑟发抖的图片，但卡在一双水汪汪的欲泣双眼特写之后，就失了后续。

    与此同时，之前扒她做了荒谬笔迹鉴定的帖子，也仍处在热门位置，没人交代那警察来到教室，归还物品的事情。

    她在进教室时看了一眼大家的情状，多数瞪着眼惊讶万分，而启夏恢复往常的狗模样，抱着书本看到天荒地老。

    仿佛昨天救她的人不是他，替好友向她表白的人不是他，整件事情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注意到她款款走向后门，脸色最不好的，似乎是何莲莲。她好像一夜没睡好，两团乌青浮在丹凤眼旁，肌肤比往日苍白，看上去无精采。

    李茹扯她袖子：“莲莲，你就是太心软了，你看了那个帖子，就为姜瑶瑶操心成这样，我不是都和你了吗，她不会有事的。”

    何莲莲虚弱地点了点头。

    姜之瑶把一切尽收眼底，嗓音清亮，对大家：“姜某近日的事情，劳烦大家费心了。不过……借大家的钱，我预计也不能很快归还，仍有一些事情尚未解决，请大家见谅。”

    她看到何莲莲坐起身子，似有些诧异的样子。

    其他原本惊讶的同学，个个都又装了满腹疑窦，声窃窃私语。

    不是都鉴定好了吗？

    还能有什么事？

    果不其然，第三节 大课间，大家瞧见班主任何清风站在教室门口，身后跟着昨日那警察赵树海。

    不用招呼，祖奶奶她径自走过去，淡声问道：“我都料到你要来，请问，警局又有何事情？”

    赵树海又是昨日来时那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好意思姜瑶瑶，你仍然需要把你昨天拿出来的物品还给我们。我们还是要再做一次鉴定。”

    姜之瑶：？

    赵树海：“我们副局长被人举报，你和警局有不正常勾当，笔迹鉴定势必有问题。所以，你取出的古董，我们将再请国家级专家，以鉴定文物的方式来进行检测。”

    来了，就是这出。

    姜之瑶面容平静，扫视全班，感受到这些兔崽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其中还有些人表情唯恐大事不乱，似乎在坐等她姜祖奶奶如遭雷劈的。如果这些视线有重量，那么一条条，一鞭鞭，估计压得自己会弯了腰。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校长闫非凡的模样，是的，他认为自己傍上了新的“金主”，跟警察局长发生过什么龌龊不堪的事情。昨日教室门口，他眼底的情绪别提多复杂了。

    赵树海：“不止一人举报我们，所以，姜瑶瑶同学，请配合我们执行公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