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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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奶奶坐在操场墙边上, 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一如她千年来坐在自己墓碑上那般惬意。

    她上身穿藕荷色褂,下身天青色裙, 配白色凉拖, 头发松松挽了两个髻,显得眉目甚是俏皮可爱。

    鲜艳的红唇之下,白如贝壳的牙齿轻松咬入一颗瓜子, “嘎巴”一声, 皮被祖奶奶丢到旁边摆着的一片芭蕉叶上。

    一个篮球从不远处丢了过来,到了姜之瑶墙根下, 她纵身一跃,跳下去,捡起篮球丢给两个脸蛋红彤彤的男高中生。

    “姜瑶瑶。”其中一个颇为羞涩, 不敢对上她的眼神。祖奶奶认出来那是少年的心动。

    自从期中考试语文礼堂事件之后,明城中学论坛飚满了她的视频和帖子。全校同学疯狂盖楼, 无止无休:

    【姜瑶瑶吟诵骈文,柳阎王她文学造诣有“海的深度”!!!谁来帮我康康她到底的什么】

    【人生赢家姜瑶瑶, 左手学神右手网神, 你骂她菜鸡时她已经走上人生巅峰】

    【之前给姜瑶瑶盖“鉴婊庙”的那些人, 你们现在脸疼不疼?】

    【我发现姜瑶瑶好美好美, 我之前的审美是有毒吗?妈妈救救我啊心脏病犯了】

    祖奶奶虽然不爱上网, 不明白这些夸张的东西有什么用, 但也发现,这期中考试让她意外得了个好处。比如之前她的课桌里时不时出现辱骂她的纸条、吓人的虫什么的, 但是现在,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零食。

    她试几种,觉得这真香牌葵花籽着实不错, 比几千年前简单一煮的要好吃许多。

    祖奶奶咔吧咔吧磕着瓜子,见这俩男高中生你推我、我推你的,谁也不话,于是和蔼地问了句:“怎么?这球有问题吗?”

    其中一个男高中生鼓足勇气,走上前来,道:“姜瑶瑶,你在看什么?”

    他们以为她在看篮球。

    没准,看的正好是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嘿嘿。

    姜之瑶纤手一指,分明是篮球场不远处一群正在跳皮筋的女生。

    “看美女啊。”咔嚓咔嚓瓜子一丢。“嘿,那个穿蓝色T恤的,长得真不赖,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喜欢就去追啊。”

    男高中生:……

    “放心,我活这么大岁数了,看人很准,不会有偏。那姑娘一准天性醇厚,谁娶到她,以后的日子可就舒坦喽。”祖奶奶轻松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

    两个男高中生神情变得非常窘,抱着篮球不好意思地走掉了。

    那篮球有什么好看的,有蹴鞠有意思吗?自己和儿子们玩惯了蹴鞠,就再也不能对其他的球类走心。

    男人又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前世的时候,成天与姜夏早晚相对,已熟稔了男人的貌美。到了这世,还不如看看丫头、姑娘,清新爽嫩,一个个都像荷尖上的花瓣似的。

    想到姜夏,祖奶奶不由心里轻轻一跳。

    他那天居然把自己认出来了。

    ——当时,王斌都快激动地昏过去了。

    风轻云聚,那会儿他们站在音乐楼的门口,四下无人,阳光透过云朵的缝隙一丝丝的漏下来。启夏很是平静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祖奶奶问:“你何以认得出我?”

    启夏:“早就认得出你,不过不敢确定。只不过后来,姜祖奶奶也曾帮我过一个忙。”

    姜之瑶:??

    启夏:“期中考试之后,你走了,我便从纸篓里捡出你的语文草纸。带回家后,与网络上贴出的姜之瑶字帖真迹认真作比对,发现几乎一模一样。”

    “那会儿我家正在闹遗产事件,我急需钱用,给自己请到律师和私家侦探。当时也是为了验证吧,我把你的草纸卖到了网上,挣了大概三百万。”启夏道。

    姜之瑶:???

    启夏,然而这些都不能让他真正确信自己是姜之瑶,真正的确信,发生在五分钟前。

    “那些卷子是我有意筛选。我故意找了些和国家、社会有关的题目……至于骈文,是汉魏时期便有的文体,很古。它们与你的朝政文风,是一致的。”

    启夏最终道:“可惜,千古名人姜之瑶,大家却只把你当做一位女高中生,都不明白你当场做出的那篇文章……究竟有多么大的文学价值。”

    当时王斌瞠目结舌。

    “卧槽……夏哥,你太厉害了。原来这些东西,都是你有意准备的。姜瑶瑶一开始和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相信!以为她在骗人!刚才她在考场上的东西,我也完全听不懂啊。”

    听到这句话,启夏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愠色,他扭转过去,对姜之瑶:“你居然先告诉王斌?”

    王斌:……

    祖奶奶脾气很好地:“这事儿不重要,你们两个,自己知道就好。”

    启夏:“可我还是很想问你,姜之瑶,你,为何而来?你为我也做了许多古怪的事,我实在不明白,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王斌又想什么,可是姜瑶瑶给他一个眼神,让他住了嘴。

    姜之瑶掐着王斌的手臂:“只是恩人关系。”

    启夏:……

    姜之瑶思索片刻,道:“前世,在我姜家最颓败的时候,承蒙你的抬爱,让我获得过一些的尊严。”

    *

    乐成二十五年夜,姜之瑶从月河畔的柳树节疤处拿出钱来,将新一卷的《悦成通宝钗散记》塞了进去。夜光清淡,四下只有水流声作响。

    每天这时,她都是这样等洗衣服的人散尽,将书局塞入的钱取出,将自己的文稿放入。

    抱着一大筐衣服,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她忽然遇上一对不太想碰见的人,韩大才女和姜夏。

    “听月河月光姣姣,适合吟诗呢。姜大才子也是前往那里吗?不如和韩某我同去呀。”

    “不是吟诗。”姜夏道。

    姜之瑶有些脑壳痛,对,你不是来吟诗的,你是过来催更的。但你勾上你家未婚妻干什么,不知道我们两个不对付吗?

    她往不远处拐了拐,希望不撞上这对狗男女,不想韩大才女家的丫鬟巧知看到了自己。

    “哟,姜大才女呀,这抱着一大筐子衣服,急匆匆的,做什么去啦?”

    姜之瑶:??傻吗,抱着衣服不就是刚洗完衣服吗。

    但她默不作声。

    对面这对狗男女,身份地位都比自己当前高,在公开场合,还是要给些尊敬。以前她做丫鬟不习惯,还敢正面怼上两句,在私下里更是和姜夏讲话极放肆;但是上一次,她跟韩大才女什么姜夏是“不给好人善终”的狗男人,几乎被街上的人笑了一整天,嫌她没有道德。

    巧知:“总共就这四五件衣服,洗到这月上柳梢头?张家的奴婢对你太大度了吧,我觉得我是当要提醒提醒他们,不要让自己的仆人偷懒。”

    “哎呀,巧知,不要了。”韩大才女忽然扯了扯巧知的袖子。

    在未婚夫面前,韩大才女惺惺作态起来,“姜之瑶也不愿意这样的。她本是才女,是要书写锦绣文章的,哪里能碰得惯这粗布衣服、这冰凉河水?”

    姜之瑶: “是哦,还是韩大才女幸运,犯不上碰我这粗布衣服这冰凉河水。”……傻逼,河水不凉,这是夏天。

    韩大才女:“对啦,听闻以前姜少爷也曾追求过姜之瑶呢,可是你那会儿看不上他,不然,现在也用不上碰这粗布衣服这冰凉河水。”

    ???姜之瑶:她这意思,是想让我道歉了?她这是在帮狗男人出气?

    姜夏在旁边默不作声,姜之瑶抱着篓子就往前方走。不想巧知伸出一只脚,绊了她一下。瞬间,篓子一歪,所有的衣服、背心、鞋子,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沾了满满的泥,甚至连带洒出无数张银票。

    ……

    巧知在旁边忽然大声尖叫:“天啊,好大胆子的奴婢,不仅偷懒,而且还从主子家顺钱来啊!这么多的银票!”

    韩大才女:“巧知,你也太不心了……天,姜之瑶,你不是个大才女吗?没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不行,这样不行。姜公子,我觉得我们需要去张家禀报此事。这种事情,断断不可隐瞒啊。”

    姜之瑶一时火大起来。

    狗男人的未婚妻太过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些银票和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承认自己是哭城笑笑生,是在挣稿费,那张家会自己居然找兼职,懈于做仆人,她当前还攒不够赎身的钱,那可是要吃一顿鞭子;可如果承认钱是自己顺的,张家的鞭子可能会更厉害哦。

    她睨了一眼狗男人,:“这些钱不是张家的。”

    其他人:?

    她睨了第二眼狗男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么你看着办吧。如果你不处理好,我就要……断……”

    断什么?韩大才女和巧知不明白。

    傻子,断更。姜之瑶心想。不知道狗男人明白不明白。

    不过狗男人从方才开始,一直看着地上的脏衣服和银票。就在姜之瑶觉得他有可能“你断就断呗”的时候——

    这才子姜夏,名满明城的青年才俊,此时当着未婚妻和她仆人的面:“这些银票,是我给姜之瑶的。”

    柳大才女与姜之瑶一起惊讶。

    “什么,你给她的?”

    “什么,你给我的?”

    姜夏忽然叹了一口气,“你傻吗,姜之瑶。”语毕,他沉默地蹲下身子,将沾着泥土的衣服一件件装进竹篓,又把银票整理好,不由分地往月河走,算重新淘洗。

    柳大才女与姜之瑶面面相觑。

    “喂,你怎么回事?”仆人姜不耻下问。

    月色里,他扭身,眼神真挚和诚恳,诚恳到吓住了姜之瑶。

    “我想娶你啊,姜之瑶。”姜夏。

    他又一字一字地看着韩大才女:“你得对,她那双手,是写锦绣文章的,沾不得粗布衣服和冰凉河水。下次……如果我再撞见你们找她麻烦,那就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