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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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栩慌乱中逃进弄堂。嘉海旧城区的这片里弄以花园式和洋房为多数,欧派的建筑风格和细节随处可见,里面的墙因为老城区规划统一修葺过,别具一格的红墙夺目又留着些许沧桑斑驳感,很有意味。

    走在当中,时栩乱如麻的思绪牵动着她的步伐,走得越来越慢,步子也越发。

    想起刚刚在路边,大庭广众之下,江准的那两句话得面不改色的。什么“成年的话,负罪感就少了”,还有什么“那晚轻薄的事情”。

    时栩还记得,江准讲话的时候,当时路边的白梧桐树荫下还有好几个老人在谈天走象棋,老人家的耳朵不该灵光时贼灵,纷纷回过头看起他们俩的热闹。众目睽睽下,害得她不知道哪里冒出的胆子,回了一句嘴。

    “江律师您多虑了,”时栩恼羞成怒,脸蛋气出红晕,喘了口气她接着,“你情我愿的事情,不算你轻薄我。”

    完,她扭头逃走了。

    完全不敢回看江准的反应。

    一想到这儿,时栩在弄堂里停下脚步,紧紧闭上眼,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不能再想了。

    这时候,叮——

    短信音断得正是时候。

    时栩把手机抬起一看,是她妈妈发来的,问她到哪了。

    究竟什么事这么急?时栩想不明白。

    她生怕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抓起手机回了句——妈,有什么急事吗?我快到了,您别急

    时栩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又一声短信音提示来了。

    ——栩栩,我跟你,天大的事!那天要跟你相亲你没赶上的那位伙子,居然是你爸的学生!

    ……

    时栩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还好这根本不算事儿。

    迟疑了会儿,时栩拨通了时母的电话。

    “妈。”时栩规规矩矩地叫了声,正算后话,结果先被时母抢先了。

    “栩栩你看到妈发的消息了吧!”时母语气听上去很激动。

    “嗯看到了,妈。”时栩一边走一边无奈,其实陈术和她父亲的师生关系,她一清二楚。

    时栩接着“妈,你叫我回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儿吗?”

    时母笑盈盈“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你听妈跟你,你那天不是没和他见成面吗?”

    时栩那天在茶餐厅,知道相亲对象是陈术后,的确了退堂鼓,借口有工作最终没去成。

    时母继续“然后,也不知道陈术那伙儿从哪听,知道你爸就是他本科大学的授课老师,于是他就联系上了你爸。”

    时栩的养父是嘉海大学外国语学院的教授,专攻美国文学方向,在嘉海学术界有一定的知名度。时栩记得清清楚楚,陈术本科的时候也是外国语学院,他选修过时教授的美国文学鉴赏课,关于这些,像是烙印在时栩的脑海中,比自己上过哪些课还要深刻。

    “所以……”时栩回神,问时母。

    “所以他今天下午要来拜访你爸,刚好,让你们见上一面,弥补一下上回的有缘没分。”时母掩盖不住的激动。

    成为相亲对象是缘,但没见上面就是没分了,时母觉得有缘难得,没分还能补救。

    可时栩觉得,她和陈术的缘分,太可笑了。

    挂了电话后,时栩硬着头皮往家的方向走去,穿过最后一个拐角,她家到了。

    时栩家在一片花园式里弄之间,独栋独户,早些年代的别墅,足足三层加一层假层。原本的墙漆快脱落

    了,就新修了水泥拉毛,为了不显得沉重又把门窗框都漆成了深红色,时母喜欢倒腾花花草草,不仅把庭院布置得缤纷有序,还把每个窗台上点缀着花框和盆栽,整体而言,算是这片里弄中最有格调的一栋。

    时栩站在门口找院门钥匙,这时候,身侧走来一个人。

    “你好,”男人的音色暖融融,很温和,“方便我问个路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时栩的心头像立马被栓上一块巨石,沉重不堪。

    时栩停下手里找钥匙的动作,没转身,只轻声回了句“方便。”

    男人拿出一张字条,递到时栩面前,时栩认出,这是他自己的字迹,秀气又有棱角。

    他“这片弄堂的房子都没有门牌号,麻烦你帮忙看一下,纸条上面这个门号在哪?”

    时栩有点尴尬,纸条上的门牌号不就是她家嘛。

    拿着陈术递过来的纸条,时栩的视线却完全不在纸条上面,她目光空洞地盯着地缝,不知道该什么。

    身侧的这个男人就是陈术,那天本来要与她相亲的对象,也是那晚让时栩买醉的原因。

    “姐,你怎么了?”陈术看时栩的情绪不对,靠近了一点,好心询问。

    感觉起来,面前这姑娘快哭了,陈术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然,一个猝不及防的身影窜出来,把时栩瞬间拉走,于是陈术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挡在了他和时栩之间。

    “江江律师?”时栩被江准抓着手腕,看到他后,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江准松开抓住时栩手腕的手,把她拎到身后,然后牢牢的把时栩和“骚扰”她的男人隔开了。

    陈术被突如其来的一顿操作给惊到了,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和风度,但当他听到“江律师”这三个字的时候,脑中一根弦瞬时间绷紧,他看向江准,看到他的脸,与他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陈术脸上绷不住了,唇瓣开始剧烈地颤动。

    江准看着他的目光同样不简单,不过是单纯的警惕,他以为时栩在没人的弄堂里被人盯住缠上了。

    “江律师,你怎么来了?”

    江准把另一只手伸向后面,一串钥匙从他的手指间垂挂下“你钥匙丢我车上了。”

    原来是来给她送钥匙的,时栩连忙结果连声道谢。

    “所以,”这回江准是冲着陈术的话,“你还不走吗?”

    陈术一怔,从江准的眼里读出了看恶人的不屑。

    时栩偷偷抬头看了眼江准,这下她明白过来了,江准误会了。

    她在江准身后,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衣袖“江律师,您误会了。我认识他。”

    “你认识他?”

    “你认识我?”

    江准和陈术的声音同时响起。

    时栩先对江准送去一个诚恳又确信的目光,使劲儿点点头,随后面对陈术,停顿了两秒,终于叫了声“陈术学长。”

    这四个字里,也不知道涵盖了多少情绪。时栩眸中动了动,“学长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认识你。”

    陈术愣了愣“你是?”

    时栩又听到这句话了,“你是谁”这三个字像魔音绕耳一样,没完没了地伴随了时栩那么多年,有些时候她也会怀疑到底是自己太没存在感了,还是陈术的记性真的不好。

    时栩深呼一口气“我叫时栩。”

    陈术仔细回忆这个名字,猛然想到几天前他刚回嘉海市的那天,在嘉海大学做了演讲,演讲结束后有个姑娘给他鲜花,姑娘羞答答的,问他近来还好吗,然后他回答

    还好并礼貌性地问了她一句“你是谁?”

    姑娘听到这个问题后呆了好久,直到经她同行的人提醒,她才低着头“我叫时栩。”

    陈术想起来了“你是在嘉大给我献花的人?”陈术笑起来,如温暖的风拂过脸庞。

    时栩点头。

    陈术笑着跟着点点头“你是那天认识我的吧,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没认出你来。”

    时栩没再话。但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回荡,的是——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甚至还以为,你也早就认识我了。

    看了眼时栩的情绪,江准迅速有个判断。姑娘心里八成因为这男的受过伤。

    “时姐,看来这位你认识的人记性不太好。”江准道。

    陈术把目光重新投在了江准身上,看着江准嘲讽的眼神,陈术脸色变了,他看向江准的目光变得很不友善,这与他始终如一的温雅风度简直大相径庭。

    “怎么,我错了?”江准对上陈术似乎跟他有仇的眼神,丝毫不慌。

    陈术盯着他,冷笑一声“江律师怎么会错。”

    这时,吱呀——

    院门从里面被开来了。

    时母看到院门外站着的三人,茫然了一下,“我呢,听着门外有点热闹声。”

    惊讶归惊讶,惊讶过后时母看着时栩问“栩栩,他们是谁啊?”

    时栩一个头无限大,正要开口介绍的时候,江准上前一步。

    “阿姨好,我是时姐的朋友,顺道送她回来。”

    “啊是吗,好好好,谢谢你啊。”时母盯着江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挑不出一丝毛病,不知不觉笑得比庭院的花儿都艳。

    “既然时姐安全到家了,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见。”

    “诶别别别,都来了,进来吃个中饭再走。”

    江准有点意外,回头看了眼时栩看她反应,结果时栩也是一脸懵,就不该指望她。

    “不麻烦阿姨了。”江准婉拒。

    “不麻烦不麻烦,人多热闹,不来就是不给阿姨做的菜面子哦。”时母给了个让江准无法推辞的理由。

    时母完,目光才发觉自己嘴里的“人多”来源于门外还站着一位长相很不错的男人。

    “这位是?”时母看向陈术。

    陈术走过来“师母好,我叫陈术。”

    时母恍然大悟“啊你就是陈术啊。”

    “来来来快进来,都进来一起坐下吃顿饭。”

    于是——

    时栩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给这两个男人带路,热情地招呼他们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