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昨日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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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那日, 陈司诺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张愔愔回了一趟家。

    张家那座老宅位于半山腰, 独门独户的江南格调,很有一番古韵。这座老宅子平时也不住人,逢年过节才会迎来人气。

    张愔愔进了门,看见一个9岁男孩在中庭的古井旁逗猫, 此时风徐,吹得一旁的湘妃竹窸窣窣地微动。

    她过去, 抬脚踢了踢井边,张予舟终于抬起了脸。

    这子生得隽秀白净, 眉眼像极了他爹时候的模样, 张愔愔每次盯着他看时都会看得背脊窜凉,尤其是这两年, 俨然一个翻版。

    张愔愔问:“在干什么呢?”

    张予舟手摸着猫身上软乎乎的白毛, 觉得他姑问了句废话, 想一想才:“姑,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张愔愔的呼吸滞了一瞬, 赶紧蹲下窃窃地问:“什么谈恋爱?听谁造谣的?”

    张予舟:“前几天我听我爸妈聊天, 准备给你找个对象, 我妈,姑长大了, 有自己的主意,没准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想问问你的意思。”

    张愔愔暗松一口气,摸摸他脑袋, 起身进屋。

    於棠正在摆弄茶几上的鲜花和茶具,听见一声“嫂子”,她抬头笑开:“回来了?饿不饿?让林姨给你盛点粥?”

    现在不过午后3点钟,日头正盛,张愔愔没有食欲,摇摇头,坐到了一张太师椅上。

    这宅子一砖一瓦浮古香,满室翰墨,适合她嫂子这样文雅的读书人。而张愔愔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太师椅坐久了硌得她屁股疼。

    於棠提醒:“你哥在书房。”

    该来的还得来,尽管她不愿意去面对那个老男人。张愔愔含糊地应了一声,磨磨唧唧坐着没动,伸手拿了颗草莓。

    於棠晓得她的心思,笑着劝:“好久才回来一趟,去跟你哥声招呼。”

    张愔愔无法,磨磨蹭蹭地去到了书房门口,敲了两下。

    她家规矩多,敲门只能敲两下,姿态要端庄雅正,其实她知道她哥也不喜欢这一套,而且颇嫌弃那些酸腐清高的读书人。

    但他非得要求她这么做。

    他,女孩子斯斯文文的才好,识翰墨但是不能迂腐,可以稍微端着但不能故作清高。

    生意人嘛,赚够了钱就会注重修身,嫌弃自己一身铜臭,于是附庸风雅亲近书香。张愔愔一直怀疑他哥看上她嫂子,是因为嫂子看起来像行走的翰墨。

    随时随地陶冶情操。

    当然这是她的胡思乱想,她嫂子好欺负,她替嫂子愤不平。

    张愔愔敲了门,轻轻推门进去,就看见张昀生坐在书案旁,似一尊深沉冷隽的古玉雕,他不知道看些什么东西,闻声只抬头瞥她一眼。

    她杵在门口,招呼了一声,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张昀生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愔愔回:“刚回。”

    他望过来一眼,张愔愔就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自觉凑到了桌旁,拨弄笔架上的毛笔。忽然听见问话:“工作怎么样?”

    她警觉,回答得泛泛,“还行,挺好的。”

    “你老板最近干什么呢?”

    “他就……”张愔愔疑惑话题转了风向,同时也没耽搁回话:“出差,开庭,应酬,游戏人间……我也有日子没见到他了。”

    “他和检院的人关系不错。”他道。

    “哪止啊,他跟司法部门那边的关系都点得不错,他都快活成生意人了,什么圈子的人都认识一点。”她漫不经心地应着。

    “你和姓陈那子关系怎么样?”

    “我和……”

    张愔愔立时反应过来,赶紧收声,然后惊疑不定地望着座上的人,张昀生仍看着书,头都没抬一下,方才的语调和表情都十分平静自然。

    她做贼心虚,惴惴片刻,:“……还行吧,都是同事,相处得还算和谐。”

    他轻促地笑,“那有空带回家来吃个饭。”这话得轻巧,就好像是让自己儿子带着未来媳妇回家吃饭一样。

    张愔愔在她哥的威势之下成长起来的,怎么能领会不到他的意图?就是旁敲侧击诱她露出马脚。她应付地自如:“我和他不熟,冒然请人家吃饭不合适吧。”

    张昀生看了过去,问:“你和他怎么能不熟呢?不熟怎么能大半夜跟着一帮武警跑去救人呢?救了人不得照着话本来个私定终生?”

    张愔愔握住一支毛笔,语气也硬起来:“你都知道了还不阴不阳地什么?他怎么你了你这么看不惯他?”

    张昀生靠向椅背,指节叩二响桌面,仍是平静:“那子贼精,就你这二两骨头还不够他啃的,三两下就被理得服服帖帖,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张愔愔对着外人时心思会转弯,但对着家里人时脾气直来直去,“我跟他谈恋爱呢,又不是谈生意,你少用你那一套对付全世界。”

    张昀生:“好的算盘给你,也未见得你拎得清。”

    张愔愔:“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未成年?”

    於棠就知道这兄妹俩得吵起来,所以见机就推门进来,临到近旁才:“林姨把粥热好了,你吃一碗?”完瞟了座上的人一眼,问:“你吃不吃?”

    张昀生闻言忍不住一乐,最近老婆和他闹别扭,这两天对他不闻不问,如今估计是在姑子跟前顾着他的面子,所以主动搭理他了。

    但张昀生却不领情,故意酸她一句:“我也有得吃?”

    於棠懒得理他,完自己出去了。

    张愔愔见状,直乐得咯咯笑,笑完了幸灾乐祸地问:“老张,你又怎么了?”

    张昀生面色沉如水,嗓子也冷沉:“滚出去。”

    张愔愔巴不得滚,得了赦令赶紧跑。出来以后进了厨房,问她嫂子怎么回事。

    於棠轻声:“没什么,你别管了。”

    晚上年夜饭,一家子和谐,林姨也坐下来吃。

    张愔愔得在老宅住两天,老张家生意做得大,张昀生游刃商场政界,与各方人士都沾着关系。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迎来送往,张愔愔总得陪着。

    今晚过了子时,一家子进祠堂上香,这才各回各屋休息。

    半夜时,张愔愔出来找吃的,好巧不巧碰见她哥衣衫不整地被轰出房门,她登时立在原地,手里还抓了一把果干,好奇地观望。

    张昀生有些狼狈,转眼见到半夜出来游魂的张愔愔,一时面色青白,敲门:“好了,让我进去。”

    里面的人没回应。

    他低声唤:“棠棠。”

    轻描淡写两个字好似春秋笔法,只字片语却意味万千,不多一会,里面的人终于心软,放他进屋。

    张愔愔在一旁吃着果干,喜闻乐见了半天,第二日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抓着林姨听她哥嫂的夫妻八卦。

    林姨搅着锅里的粥,笑道:“棠棠关心你哥的健康,前一阵好不让他抽烟,你哥当面信誓旦旦,没想到转个身两天的功夫,棠棠就在他身上闻出不对劲的味儿来了。要我,就不能惯着!”

    张愔愔点头苟同:“是嘛,就得治治。”

    这几天张昀生忙着哄老婆,也没心思过问张愔愔的感情问题,张愔愔过得惬意。不过下午时,秦游一个电话过来拜年,顺便递了口头帖子。

    秦游:“年初九我生日,晚上8点酒店设宴,你有空带着老婆孩子过来给我撑场子。”

    张昀生笑:“你的场子我可撑不起,怕半道上杀出一只花蝴蝶,我惹一身骚。”

    秦游听得大笑,“张老板持身守正多年,开天门杀鬼路,开地府杀鬼卒。哪有蝴蝶精敢在你面前发骚?就这么定了。”

    陈司诺这边也收到秦游秘书的通知,年初9老板做寿,务必到场。

    这两天陈司诺没有联系张愔愔,他晓得张家这种高门大户规矩多,过个年的阵仗堪比万国来朝,忙着接待四方贵客,所以忍着不扰她。

    他还没出院,所以在医院里过的年,反正家里就他和陈韵两人,过不过年没所谓,往年他都是过去赵副检察长家里围炉,今年他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看书。

    汪错醒了,他偶尔会过去看他。

    父子俩将近20年不见,生分不少,处在一个空间里也不知道聊什么,汪错渐渐好转以后,陈司诺干脆就不怎么过去了。

    有的时候,陈司诺也会觉得自己有点冷血,当初能拼死把人救回来,怎么尘埃落定以后却对培养父子温情不太上心?

    没多久张愔愔电话过来,问他受到朱秘书的通知没有。

    他:“刚收到。”

    张愔愔有点紧张地问:“那晚我哥可能也会去,你……”

    他应:“那正好。”

    张愔愔安静稍许,又:“还有,他好像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陈司诺也不感到意外,那天动静那么大,她跟着武警跑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肯定有人事先通知了她家里人,否则哪敢随便带她过去。

    这事有心的话一查就知,瞒天瞒海都瞒不过她那个精刮的哥哥。

    他:“那更好,省得再藏着掖着。”

    张愔愔还是怵她哥的,她一向认为老张丧心病狂,惹急了什么阴谋阳谋都使得出来,拿捏陈律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她问:“你有什么算?”

    陈司诺老神在在,“没什么算,见招拆招,他能吃了我?”

    张愔愔咬着指甲想了半天,:“那个,你在他面前记得不要太拽……他最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目空一切,傲睨得志了。”

    陈司诺:“我在谁面前都没有目空一切,傲睨得志。”

    陈司诺和张愔愔她哥可以是互相不待见对方。

    张昀生眼里,陈司诺不过孩子一个,高中生是接受圣贤书的洗礼最彻底的年纪,尤其是一些优等生,满腹经纶却不知世情,涉世未深所以锋芒毕露,还有那么点清高和骄傲。

    本来这也没什么,他哪有功夫和一个孩子计较。

    但问题就出现在陈司诺给张昀生的第一印象上面,张愔愔喜欢他,但陈司诺根本不把他张家女放在眼里。

    张昀生当然也不愿意自己亲妹妹对着一个外人倒贴纠缠,但陈司诺的不识好歹让他很是不满,做家长的通病,自家孩子再不争气,也绝不受外人的气。

    而在陈司诺眼里,张昀生一身铜臭,满是生意人的现实做派,人情世故游刃有余,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不知他几时真意几时虚与。

    最要命的是此人强势霸道,像做得了全世界的主一样。

    一千道一万,也都是老黄历了。

    昨日种种就让它尘封史册,今朝光景大不同了,身份和立场都转变了,那么有些事情就得换个角度分析和看待。

    “总之你克制一点。”

    “我心里有数。”

    “初九那天你能下地行走了么?”

    “瘸着腿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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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明天陈律师要去见大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