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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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悠恬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正是中午,天气闷,估摸着要下雨,沿海的风吹不进市区,反光的玻璃墙和喧嚷的人|流车马让a市像个嗡嗡响的大蒸笼,憋得人透不过气。

    他穿的还是黑色短袖,吸热太强,脖颈上有不少汗珠。好不容易进了屋,摆脱了楼道里的阴湿空气,阮悠恬似是重生般喘了口气。

    阮悠恬换好拖鞋,又把换下来的鞋子一丝不苟地摆好,才准备洗做饭。

    他没去跟着挤食堂,夏季的食堂就算是棚顶装满了空调也不顶用,进食堂吃饭的学生们跟闹粮荒似的,再热都要往前挤。

    阮悠恬翻了翻冰箱,发现也没剩下多少能用的蔬菜,他索性把菜都拿了出来,细致地把蔫巴叶子摘掉,又反复洗了几遍才作罢,准备做个蔬菜炒面。冰箱里还剩下两个鸡蛋,他打算着晚上或许可以做个蛋花汤。

    阮悠恬现在大三,过几天就是夏季学期的期末考了,其他同学早就买好回家的车票,都等着考完试拎起行李就走,可阮悠恬不行,他没家可回。

    阮悠恬想到这里,一错神的功夫,差点让沸水溅到。

    炒面量不大,也就足够男孩子一个人吃一顿的,阮悠恬做饭向来如此,吃多少做多少,做多少吃多少,偶尔实在是没食欲,也会强忍着吃下去。

    乌黑的云层飘过来,笼在上空,屋子里一下子昏暗不少。

    阮悠恬从记挂着下雨天要离插座和电器远一点,因此也就没开灯,就着为数不多的光亮吃完了午饭。

    阮悠恬吃饭快,同龄人可能是吃个饭的功夫也要追个综艺打个游戏,但吃饭对于阮悠恬来,是有时间限制的。哪怕每个人的午休时间都是公平的一个半时,在他的成长环境里,这些也通通是不被允许的。

    ——他的生活带着明码标价的刻度尺,必须分毫不差地过,超出一毫一厘都会受到惩罚。他不可以有拒绝的选项,也不曾想过拒绝,相比较这一点被束缚和钉在框架里的成长,他更不愿意和本该亲近的家人话。

    外面的天空越来越黑,带着黑漆漆的紧迫感,轰隆隆的雷声沉重又发闷,像是憋着一

    股气似的不给人痛快。

    阮悠恬就着光亮赶紧把厨房收拾好,然后便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微信,一连串的消息蹦进来,是班级群的大家在刷屏。

    20级英翻a班

    [一枝独秀]:明天中午班级期末团建,想去哪儿吃?

    [花色]:吃火锅?不过咱们班都去的话,得找个大店。

    [晴朗的晴]:那得分三个包厢,没气氛!班级团聚吃火锅,只能是旋转火锅了。

    [阅。]:夏天吃火锅那是真叫爽,回来味儿特大

    [期末求过]:洁癖阅阅上线了哈哈哈哈哈回来就洗澡嘛,怕啥,反正都没课了。

    [玩火]:也没什么能吃的,不是烤肉就是火锅,你们定吧,我都行。

    阮悠恬翻着同学们的发言,在对话框里删删打打,还是没话。

    犹豫的功夫,班级群里不知怎么又到了期末考试,话题十分跳跃。

    [期末求过]:我已经连着转发一周的锦鲤了,再也不想专业分垫底了。

    [一枝独秀]:锦鲤有用吗?我没转过。

    [晴朗的晴]:我转过,求心安用的,到底还是迷信。

    [花色]:反正我是个非酋,啥都不好使。

    [阅。]:转锦鲤有用,我中过明星见面会的票。

    [玩火]:卧槽?!!!

    [期末求过]:阅阅原来你追星?!!!

    [同学a]:了不得了不得

    [同学b]:深藏不露,三年了,才知道。

    [阅。]同学的发言一石激起千层浪,群内话题又歪了。班级群也因为跑偏的话题格外活跃,平时水群话唠的也都是固定的几个人,其他人偶尔冒个泡,而阮悠恬,则是没过任何“+”、“收到”之外的闲谈。

    同学们也早就都适应了他的这种风格,私下里也谈论过阮悠恬是不是有点社恐不喜欢与人交际,要不然也不能退了学校宿舍出去租房子住。

    不过虽然大学已经同班三年,但大家的感情也没多深,除了自己舍友,很大一部分对彼此来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阮悠恬又在军训后就退了宿舍,跟同学之间就更生分了。

    反过来,同学们自然也没必要也没那好奇心探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疏离又客气的人际距离,倒是合了阮悠

    恬的意。

    窗外的闷雷变成惊雷,“轰隆”一声炸开了天,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上,溅出来的水迹还没等流下便又被第二层雨水打湿,连成密密麻麻的雨幕,遮住了窗子,也混乱了阮悠恬的思绪。

    *

    十年前,阮悠恬五年级的暑假,那天也是个雷雨天。

    阮悠恬爸妈都没在家,休息日不用上班,都去私会自己的情人,就把他一个孩子扔在家里。阮悠恬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因为不会做饭,中午便把早上剩下的凉粥兑了些温水,就着老干妈吃完。

    阮悠恬从就发育得比同龄人晚,初三了才开始往上窜个子。而这个时候的阮悠恬,还跟个细豆芽似的,仿佛一掰就能掰断。他自觉收拾好碗筷,便又坐在自己的书桌跟前写作业,老师留的暑假作业特别多,暑假作业本上的答案也被撕了下去,阮悠恬一遍遍写着没什么含量的习题,等到再抬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屋子已经很暗了。

    漆黑的天色罩着密不透风的雨幕,像极了那一天晚上爸妈回来互相撞见的时候。

    阮悠恬没吃晚饭,饿得肚子咕咕作响,整个人也有些萎靡,他以为爸妈回来,自己就能吃上热乎饭,但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铺天盖地的争吵和虚张声势的指责——

    司媚媚涂着艳丽的口红,抬将落了雨丝的头发束到脑后,眉毛一挑,问道:“你干嘛去了?大下雨天的不给孩子做饭,让他出去买都买不了,有你这么当爸的吗?”

    阮应通把表一摘,随扔在沙发上,问道:“怎么当爸?我就这么当的!你管得着吗?还我,你怎么不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大白天不着家,去哪儿野去了?”

    两人非要有话不会好好,你来我往的一句句拱火,司媚媚尖声骂道:“阮应通你是人吗?我这一天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周末了还不许我出去休息休息?嫁给你十几年我得着好了吗?我享过一天福吗?就那么闲不住是吧?下雨天你还能往外走,外头有什么勾着你啊?”

    阮应通被这么搓火,面子上也过不去,再加上确实理亏,也朗声骂道:“司媚媚你蹬鼻子上脸是吧?我这一周五天班每天都七八点下班你跟我辛苦

    ?在家打扫屋子给孩子做饭有我辛苦吗?我一个男的成天让你这么数落你上瘾是吧?我忍你好几年了你别太给脸不要脸了!”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仿佛要借着外面轰隆的瓢泼发泄压抑在心底多少年的委屈。但阮应通和司媚媚也都知道,自己不过是借题发挥来给自己的出轨和对孩子的亏欠找个听起来还算体面而恰当的借口。

    阮悠恬成了父母两人宽慰自己的工具,也成了诋毁对方的靶子。

    当时十一岁的阮悠恬被父母遗忘在客厅的角落,无助又习惯地在一旁等着收拾破碎的被杂乱了的屋子。他那一晚到最后也没能吃上哪怕一碗热乎乎的面条,饿着肚子找出了一盒过期了三天的饼干,在被窝里偷偷抹着眼泪入睡。

    第二天是周日,阮悠恬洗漱好后又把床铺收拾好,等着爸妈不定什么时候的突击检查。

    “阮悠恬吃早饭了,别磨蹭了,在屋里干什么呢?”司媚媚在客厅喊道。

    阮悠恬心里清楚,每次爸妈吵完架,他们都是不会同桌吃饭的,果不其然,阮悠恬出房间的时候没看见阮应通。

    司媚媚问:“暑假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阮悠恬答:“快做好了。”

    司媚媚道:“那就好,早点写完就能早点放松,作业不能往后堆,反正现在天气热,还老下雨,外头也没什么可玩的。楼下那帮孩子太闹了,你比他们都大,玩不到一起去。你班里那个好朋友呢?他家搬家搬哪儿去了?”

    阮悠恬:“不知道,不怎么一起玩了。”

    司媚媚点头,:“不一起玩也好,他个子那么高,太壮实了,你俩要是吵架了保不齐你就挨欺负,他家条件也不太好,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吧。再开学就是六年级了,等到升初,你的朋友圈子就变了,你要是考上市重点就更好了,按你现在的成绩妈妈不担心,不过你可不能懈怠。高考是独木桥,中考是马油路,这升初一样也不能马虎,六年级就没有新课程了吧?复习的时间多了,你少努力一点别人就会超过去的。”

    阮悠恬跟做任务似的吃着早饭,乖巧保证道:“妈我吃好了,回房间做作业了。”

    司媚媚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倒胃口,依旧念叨道:“知道学习就行,别跟你爸似的,一点自制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