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破他家玻璃闯进来的男生叫做周北。

    孙昊和周北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就是这么滑稽。

    也十分离谱。

    但更离谱的是，明白这是一场误会的周北，为表达歉意，居然硬拉着陈安，去隔壁参加那一场正在举行的婚礼。

    “周毅是我堂哥。”

    “你放心，不收你份子钱。”

    “喜宴上有许多好吃的哦。”

    “走吧走吧。”

    孙昊百般不乐意，瘫坐在地上，坚决不出去，但奈何周北比他大好几岁，兴许是从就经常干农活，力气很大，轻轻一拉就把孙昊拉了起来，在孙昊惊慌失措中，周北拉着他出了门。

    门外很热闹。

    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

    大家聚集在街道上，等待着快要到来的新娘。

    孙昊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害怕。

    孙昊感觉心脏就要爆炸。

    可过了一会儿，孙昊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尽管这里人很多，但并没有一个人，盯着他脸上的疤痕看，更遑论嘲笑他。

    即便是有人注意到孙昊，也只是像看其他人一样，随意扫一眼，难以计数的目光，从未刻意在他脸上，停留过多时间。

    仿佛他孙昊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脸上没有疤痕的普通人。

    许多人抱怨自己的普通，可孙昊，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孙昊莫名觉得格外喜悦。

    他纯净的目光，看过熙攘的人群，望过一栋栋房屋，扫过墙角堆积的残雪，他抬头，盯着天空看了良久，伸抓了抓空气。

    这一刻，孙昊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

    他似刚出生在这一世界。

    尚且年幼的孙昊，此刻还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不争相点评他脸上的疤痕，只是单纯觉得，眼前这些人，和他以往见过的人不同，以至于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孙昊都以为，这些人有某种眼疾，看不到他脸上的疤痕。

    长大后的孙昊，渐渐想明白，那些人之所以用平常目光看他，不是因为看不到疤痕的存在，事实上，每个人，纵然是上了岁数的老人，都清楚看到了孙昊脸上的疤痕，但他们是一群善良的人。

    因为善良，所以他们选择了视而不见。

    因为他们的善良，孙昊那已被碾碎的自尊心，又开始了萌芽。

    “这是黑子。”

    “这是狗蛋儿。”

    “这是张全。”

    婚宴上喜气洋洋。

    尽管孙昊，一直抓着周北的，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敢主动抬头，去看那一个个陌生人，甚至是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周北给孙昊介绍了许多人，但孙昊现场记住的，只有最开始的三人：黑子、狗蛋儿和张全。

    一来，这三人是周北最开始介绍的，当时孙昊还不至于记混；二来，这三人很有特色，黑子人如其名，就是一块炭，狗蛋则是时常笑眯眯的，张全却总是板着一张脸，恍若有人欠他钱一样。

    这一顿饭，孙昊吃得分外开心，总算遇到不是炸酱面的食物，他吃的狼吞虎咽，吃完后，他跟着周北他们去玩，他们在老宅子里面捉迷藏，他们在村头的那一条渠上滑冰，他们这些都是孙昊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孙昊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也能过这样的生活。

    这天傍晚，当他满身脏兮兮，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一下子抱住了他，痛哭流涕，孙昊吓坏了，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哭，难道以为他被坏蛋掳走了？可自己在婚宴上，跟妈妈过出去玩这回事呀？

    那一个冬天，孙昊过得很开心，每天都跟周北他们出去疯玩，最初，是周北他们来叫孙昊，待得后来，习惯早起的孙昊，快速吃完早饭，就率先去找周北他们。

    冬去春来。

    那一年新春，孙昊又开始上学。

    其实他决定去上学，纯粹是想继续跟周北他们一块疯玩，但等安排好班级，他才意识到，周北他们是初中，而他是学，虽是在同一个学校，但两者相隔很远。

    于是孙昊努力学习，想要有一个好成绩，然后跳班到周北他们所在的班里，从二年级跳到初中，这实在是异想天开的事，孙昊把书都翻烂了，门门考试都是满分，可学校就是不同意，孙昊很失望。

    但他的努力，并非毫无收获。

    优异的成绩，让孙昊成为整个学校的焦点。

    走在学校里，许多人纷纷侧目。

    交头接耳。

    但不是在讨论他脸上的疤痕。

    而是在：

    “快看，那就是孙昊，门门考一百分的家伙。”

    “我靠，他怎么学的。”

    “我听，他之前只上过几天幼儿园，到咱们学校，直接上二年级，本来老师还怕他跟不上教学进度，结果，这家伙居然刷新了咱们学校的成绩！”

    “恐怖，太恐怖了。”

    “可能是人家天生比较聪明吧。”

    听得孙昊心里美滋滋的。

    前些年弯下的背，逐渐挺直。

    这一学期结束时，他得到了一大堆表扬，村里的这一所学校，凡是有的奖状，孙昊都得了一张，厚厚的一摞，要双捧着。

    就在孙昊想着，回家跟妈妈分享这一份喜悦时，周北他们，突然闯进了他所在的教室，对他喊了一声：你妈出事了！

    去县里医院的路上，孙昊一直自我坚持，母亲没有出事，是周北他们搞错了，他一遍遍在内心对自己着诸如此类的话。

    但现实是残酷的。

    在病房里，他看到了憔悴不堪的母亲，床单上，满是干涸的血渍，他走到母亲面前，刚要叫一声妈妈，他母亲就剧烈呕吐出一摊血来，触目惊心，孙昊一下子想起来，这一两年来，在家里，母亲时常露出痛苦的表情。

    母亲应该已经病了一两年了。

    可一次也没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孙昊知道，母亲这时候，肯定特别痛苦，但她却冲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母亲看了他好一会儿，又看了他身后的周北他们好一会儿，母亲明显有许多话想，但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由于别的原因，母亲只对他孙昊了一句：

    “昊，妈妈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生下了你。”

    这句话，孙昊听过。

    他听母亲讲过一千遍，一万遍！

    可今后，他再听不到一遍了。

    母亲完这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霎时间，孙昊泪流如柱。

    嚎啕大哭的他，忽然发现，自己上还紧紧地攥着，老师颁发给他的奖状，孙昊连忙将这些发皱的奖状摊开，一张张展示给自己的母亲。

    “妈妈，你看，这是我数学得第一名的奖状。”

    “妈妈，这是我语文得第一名的奖状。”

    “妈妈，这是我科学得第一名的奖状。”

    “妈妈”

    每介绍完一张奖状，孙昊都会看妈妈一眼，他想着，也许，在他介绍完下一张奖状时，母亲会睁开眼睛，夸奖他一声。

    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世上是有奇迹的，对吧？

    孙昊希冀着能有奇迹发生。

    但奇迹并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