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想在你身边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回的梦境,梁珺身处一栋很大的复式楼里,房子是后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她在楼梯台阶上看到梁叶。
梁叶还是那副不谙人事的天真孩模样,坐在台阶上垂着眼看她。
房间内没有开灯,昏暗一片,是落地窗透进的白月光才令梁珺看清梁叶的脸。
梁叶看着她的眼神就是纯粹的怜悯,这目光刺得她心头一悸,“你又进入我的梦了吗?”
她还不能分辨,梁叶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姐,差点死在他里,你不后悔吗?”
梁珺在伤口按了下,没觉得疼,暗忖这果然是梦,她直视梁叶双眼,“我要是后悔,那天晚上我就不会去了。”
其实宿命很奇妙,那个晚上,原本韩立最初是将她锁在车里,是赵腾又将她放出去,她才得以在关键时刻阻挡韩立的。
她问梁叶“我听是付景衡的人送我去医院,你早就知道我会活下来,是吗?”
出乎她意料,这次梁叶摇了摇头。
“其实我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梁叶站起身顺楼梯走下来,一边“我从来都不知道结果,以前你碰到我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情景,你有哪次看到事后的?那些车祸,地震各种天灾**里,最后死多少人我都不知道,泉之眼没给我这个能力,只是我身体里的血,会被那些东西吸引。”
梁珺没明白,“什么东西?”
“泉之眼喜欢的东西人类在极端状况下的情绪,恐惧,绝望,孤独”梁叶脚步停在最后一层,抬眸睇向梁珺,“这些东西会融进血液里,泉之眼就是以这种特殊的血为食,就像很多捕猎食物的动物知道要去哪里觅食一样,泉之眼不过是在时空这个维度上预见到自己可能需要的猎物,它会被这些血的气息所吸引,所以我也能看到。”
梁珺愣住了,隔了几秒才蹙眉,“可我那时候没觉得恐惧。”
梁珺唇角勾起,歪了脑袋盯着她叹息,“是,你并不恐惧,我骗了你,我之前预见你被他射中,感知到你身体里的血,里面带着的确实不是恐惧,而是那种心甘情愿的献祭者将要孤掷一注奉献上自己生命去拯救别人的感情,这也是一种会吸引泉之眼的情绪,那个时候,你的血是甜的,带着香气”
梁珺好半天没话。
献祭者——她吗?
梦境里的一切都有些虚幻,她恍惚之际,梁叶又道“所以我从来不知道你会不会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我提前要付景衡做好准备救你,你肯定活不到现在。你记得吗?那男人当时全部注意力都在救韩知夏身上,他根本没有多看你一眼。”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刺进梁珺的心口。
她当然知道,那个时候,韩立眼里可能除了韩知夏以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
看她面色露出颓败,梁叶摇头轻叹,“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他会杀了你,就是想要你离他远点,如果你自己意志足够坚定,我以为你会改变命运,不用受这种伤害,现在看来宿命注定无法改变,不论怎么做,最后都会走到那一步。”
“但我不会后悔。”梁珺近乎执拗地道。
梁叶盯着她看了会儿,最后笑,“算了只要你觉得值,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在取完种子之后放韩立将韩知夏带走了,姐,我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今天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梁珺怔住,旋即反应过来。
梁逸生当年从泉之眼带走三颗种子,韩知夏,尤欢,以及柳玉言分别因这三颗种子成为三个契子,韩知夏和尤欢身体里的种子被梁叶拿到了,而柳玉言身体里那颗种子不出意外就在梁叶身体里,所谓的“物归原主”大概也就到时候了。
梁珺心底存了一丝侥幸,“是不是等你把种子还给泉之眼,你就能恢复成正常人了?”
韩知夏和尤欢都是因为自身**承受的伤害太多才落得那样的结局,而在她印象里,梁叶的成长过程中不曾因为种子而痛苦,也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
梁叶不话,只是唇角挂着一抹浅淡的,嘲讽的笑。
梁珺的心在她的沉默中渐渐下沉,良久,梁珺有些绝望地问“那你以后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梁叶这次回答得很快,“你也看到了,我这个身体在不断进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清楚,其实姐我有点怕。”
梁叶声音下去,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勉强,此刻的她就像个普通的女孩,“泉之眼改变的不只是我的身体,之前很多次我想过救你,但我也想过任你自生自灭,你在南贾村还有北岛时受伤,我都知道,那时我没有帮过你,有时我也会变得冷血,还有些时候我觉得你有些碍事,我怀疑我最后会和泉之眼一样,甚至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个人。”
梁珺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心软,在别人眼里她是怪物,可梁珺毕竟和她一起成长,共同生活多年,不愿意她真的变成怪物,于是语气放软劝哄着“梁叶,你回来吧和我一起生活,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
梁叶偏过脸,又摇头,“你知道不可能的,我这个身体,对你来永远是拖累”她顿了顿,“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梁珺愣了愣,接着摇头。
“这是付景衡的房子,”梁叶解释“楼上的房间里关着陆琛,今天我来找他,我是想救他出去,他见了我就像见到鬼,害怕得浑身发抖。”
梁珺心里一阵难过,如果梁叶是个普通人,她也许会一句,你以后可以遇到更好的男人之类的话,可哪怕是这种敷衍一样放之四海皆准的安慰,也不能用在梁叶身上。
梁叶注定是不会被人类的世界接纳和认可的。
梁叶回想着,“最后他跑了,下楼的时候因为惊慌还险些扭到脚,真是笨笨脚的。”她完又笑。
可梁珺看得出,梁叶的眼神是落寞的。
梁叶呼出口气话锋一转,“这里还关着个你想不到的人。”
“谁?”
“梁逸生。”
梁珺睁大眼。
“我带你去看他。”
跟着梁叶上楼的时候梁珺还觉得困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估计是付景衡找来,想有个万一可以用来压制我的。”
这一阵子梁珺几乎快将付景衡这人给忘了,听梁叶提起才想起问“付景衡人呢?”
梁叶没回头,“韩知夏身体里的种子取出来以后他和泉之眼的契约就结束了,他的一切会恢复到契约订立之前的状态,最先恢复的是身体,那天晚上他就站不起来了,好像是腿有什么问题吧?”
梁珺想起韩立的话来,“他之前好像被伤到脊椎,半瘫了。”
“反正他就是站不起来,也没法走路了,然后和我求救,问我要怎么办,”梁叶语气轻描淡写,“他好天真,还真以为我会帮他?我嫌他碍事,就把他关起来了。”
梁珺十分意外,“关哪里了?”
“在他之前关着韩知夏的地方。”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一扇门前,梁叶推开门,梁珺跟着进去,看到床上佝偻着的一个人影。
靠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梁珺辨析着面前这个人的脸。
梁逸生是真的老了。
其实也没多少年时间,但他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还很长,明显不太打理,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十分狼狈,脸还脏兮兮的,胡子拉碴。
梁珺有一瞬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第一次见梁逸生是在车站,他俊秀又干干净净,身上有书生气,话时很温柔,柳玉言让她叫他爸爸,当时她其实很高兴。
她有爸爸了。
她好像做梦一样,不敢出声,也不敢动,这是她在柳玉言死后,梁家被大火烧光之后第一次见到梁逸生。
过去那么多年,她从来没寻找过他。
她觉得难过,她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开始很好的。
睡梦中的梁逸生身体忽然动了动,呢喃出两个字。
因为距离近,梁珺听得很清楚,他叫着的是“玉言”。
梁逸生连续将这名字唤了三遍,然后又毫无预兆地开始痴痴傻笑,只是双眼依旧是闭着的,梁珺看不出他到底是睡是醒。
明明是在梦里,可梁珺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被重石碾压一样,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她有些想哭,莫名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
梁逸生生命中最绝望最狼狈的那天,她是亲眼目睹的,那时候他就趴伏在地上,软弱地哭泣着,而她因为心疼,最后还是去给他拿了他想要的酒。
可她没法给他更多了,这个世界没法给他更多了,他用自己所爱的人做了祭品,来让自己获得新生,但这世界没有什么新生。
有的只是难以填满的欲壑和欲,望带来的反噬。
梁叶靠着门口,眼帘低垂下去,“今天白天他看到我了,但是他好像认不出,只会傻笑,我不知道要不要把他放出去,姐,你来决定吧。”
梁珺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陷入混乱。
梁逸生这个模样,放出去会怎样呢?
不过是让这城市的街头多出一个神志不清的拾荒者罢了,还有可能因为城市管制再被人抓起来。
没有人会收留梁逸生,她也不会,柳玉言给了她一个家,而梁逸生毁了这个家,她心里的恨始终多于怜悯,良久才哑声开口“把他放出去吧。”
任他自生自灭,此后就像从前,他们再不相干。
梁珺回头,梁叶安静地盯着她,好一阵才幽幽开口“姐,你变了。”
“哪里变了?”
梁叶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以前你把咱们这个家当做宝贝的,虽然从没找过梁逸生,但你是想给自己留点好的念想。”
梁珺也笑了,“现在已经没有梁家了。”
没有了,一切都归于虚无,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第二天醒来,梁珺的眼角还是潮湿的,洗脸时她发现有泪痕干在脸上。
梦里的情绪似乎还纠缠着她,大半个早上过去,她人都不太有精神,直到中午,白诚来了一趟。
白诚还是没有找到付景衡人,白诚没有继续自大地只依赖自己的情报,而是报了警,意图获取更多信息路径,但依旧一无所获。
付景衡整个人就和人间蒸发一样,从那一夜的屠宰厂里消失了。
屠宰厂之前在付景衡授意下早已停工,为避免麻烦付景衡甚至早就安排过人在事发当晚的第二天早上清理现场,这也就导致就连白诚和警方的人去了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白诚带过来饭和梁珺一起吃,宋雅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白诚了几句话,就都是这些他工作上的事。
白诚看着很发愁,梁珺心里迟疑,拿不准要不要告诉白诚付景衡在哪里,但又有些私心作祟——韩立失去左是拜付景衡所赐,韩知夏的事也一样,付景衡这个人非但对韩立没有知恩图报,反而利用他妹妹并害得韩知夏现在成这样,她还要帮助白诚救付景衡吗?
她没想出个结果来,白诚转而问起她现在的情况“你伤口还疼吗?”
梁珺怔了下,旋即回答“好多了没什么大动作基本上都不会疼,就是不敢深呼吸。”
只要深深吸气,肺部就会痛。
“那就好,”白诚神色淡,语气却是关心的“你的肋骨也被子弹挫伤还没愈合,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现在算是脱离危险了,要不要转院?”
梁珺垂着眼想了会儿,才开口“转院没必要,其实白诚,我正想和你,我打算出院。”
白诚愣住,觉得她在开玩笑,“你知道你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知道的,”梁珺话得很慢,“我当然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身体情况,但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出去处理。”
白诚语气转冷“什么事?你,我派人去做。”
“必须我自己去,”梁珺看他脸色变沉,声音就了一点,“我很感激你,你救了我,也帮了我很多,但是白诚”
她顿了顿,“我真的该走了。”
“不走不行?”
梁珺点头。
饭吃一半,白诚已然丧失食欲,放了筷子,抬眼看她,“要去找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珺立刻否认,“不是。”
“给我个理由,”白诚身子往后,坐正了,有些严肃,“你现在有伤在身,需要人照顾,这种情况下离开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
“确实是有不得已的事,”梁珺躲避着白诚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但也确实不能告诉你,白诚”
她话得有点艰难,“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救我,又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些话我必须清楚,你是江煜的人,我的立场从来都不在江煜这边,你明白的吧。”
白诚这次是彻彻底底沉默下来了。
好像也想不到什么话好,他是个佣兵,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做了许多不合他身份的事。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敷衍,饭后白诚收拾掉东西,在离开病房之前忽然问梁珺“如果我不再受雇于付先生呢?”
梁珺呆呆看着他,没明白过来。
他折回几步,站在病床前,垂眼看着坐在病床边的她。
她的面色还是苍白的,一脸病容,他语气忽然就放软了“找到付先生以后,我可以和他谈解约,然后我就自由了,梁珺,我是孤儿,没有家人,没有雇主以后,我就无处可去了,所以”
他停了几秒,凝视着她的眼,还是了出来“我想在你身边。”
其实这么久了,梁珺不可能对白诚的心意毫无知觉,但她确实没料到白诚会这样直白问出来。
她一时间竟想不起要怎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