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傅明灼的情绪虽然让宴随半哄半骗地稳定下来, 她不再哭闹尖叫, 不过心结宜结不宜解,有些东西一旦变质就没有回头的余地,腐朽的过程不可逆。
时机已到, 宴随出了王炸, 下巴朝玻璃窗外来回踱步的傅行此点了点,示意傅明灼看:“灼灼,你哥哥已经没有了爸爸和妈妈, 他只有你了, 如果连你也不要他, 他很可怜。你想让他一无所有吗?”
这一句话终于彻底击垮傅明灼趋利避害下建立的自我防御机制,她并非真的想逃离傅行此,相反她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失去兄长,她只是无法面对。
她一愣,摇头。
「进来吧, 灼灼怕你热。」
得到许可, 傅行此才从外头进来,试探着在傅明灼对面坐下。
他在外面的温度被闷了一头一脸的汗,额前鼻尖排着细密汗滴,短短头发微湿, 此刻外头的温度不需要亲身感受,光从只需要地面反射的光芒就窥探一二, 即便感到如坐针毡自惭形秽, 可傅明灼哪里忍心让他继续待在太阳下, 她不再抗拒他的接近,只是也垂了眼不肯看他。
“灼灼。”傅行此叫她。
傅明灼的睫毛颤了颤。
“明后天哥哥带你把两个迪士尼都逛遍好不好?陆地和海洋,我们都去。”
这是先前傅明灼明里暗里软磨硬泡想他答应的事,他因为抽不出时间没依她,弄得她失落得不行,现在他主动提及,却不见她展露半分开心。
傅行此又:“我们不带阳。”
事情一环连着一环,恰好傅老爷子和大孙子聊天聊到这个,又恰好被傅阳听到,十岁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分寸,只隐约知道这是很严重的事,憋了几天本来就蠢蠢欲动,在和傅明灼吵架的当口便一股脑给了出来。
方才,明白事情严重性的傅阳用大伯母的手机哭着给他电话,语无伦次地道歉,又心翼翼地询问傅明灼的状况:“行此叔叔,姑姑在哪,我可不可以跟她话?”
“阳。”傅行此攥紧了手机,尽量控制住内心的风起云涌心平气和,免得显得自己太没有当长辈的样子,“姑姑比你大两岁,还是你的长辈,照理来我应该教育她让着你,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是我的失职,她的不懂事我代替她向你道歉。至于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们两个还是尽量不要在一起玩了。”
虽傅明灼早晚都会知道真相,傅阳也只不过是加速了事件的发生进程,但要让傅行此对堂侄女毫无怨气,也是天方夜谭。
傅阳童言无忌、无心之失,可傅明灼从此童心有恙、套上枷锁。
果然,听到迪士尼,傅明灼眼神毫无波动,盯着木桌上弯曲的纹路看了好半天,闷闷地回应道:“我不想去了。”
“哥哥想去。”傅行此越过桌子去拉她的手,“你可以陪我去吗?”
傅明灼手指动了动,抬眸,露出一抹与年龄长相极为不符的苦涩笑意:“我知道你不想。”
*
宴随把回国的机票改了下午,同一趟航班回去的还有傅明灼——迪士尼已然对她毫无吸引力可言,傅行此这边还有不少事情必须亲自收尾,没有太多的精力照看她,这个当口也不可能让大伯母和傅阳来作陪,所以她确实不方便继续留在东京。
傅行此了个电话征求宴随的同意,问她能不能帮忙在路途中照看一下傅明灼。
他给傅明灼申请了无陪儿童服务,也亲自把她送去机场,等到了锦城,更是有管家保姆和司机在锦城机场严阵以待,傅明灼的旅途全程都被保障,有没有宴随照看,其实没什么区别。
除了求一份安心,更多的则是出于男女之间开始变质发酵的情愫。
成年男女,很多事情讲究心照不宣。
*
当天下午临近一点,东京国际机场海关入口处。
临近分别,傅行此弓下腰拧拧傅明灼的脸,轻声细语叮嘱道:“回去路上乖乖听姐姐的话,哥哥明天就回来。”
傅明灼从事发后一直保持着从前鲜少能忍受的沉默寡言,稚气未脱的脸颊溢满消极的颜色,活泼和欢脱荡然无存,显得极为不协调。
傅行此轻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随后直起身来,眼神对上了一旁宴随的眼睛。
这一刻谁都有半信半疑的困惑。
八年前,有爱过与否的未解之谜,还有毫无征兆的背叛。
八年后,有保留着的手机解锁密码,还有烂熟于心的联系方式。
有些东西看似斩断了,却又不断被证明依然藕断丝连,这究竟是重新的吸引连接还是从未停止,谁也不知道。
八年分头走的光阴大喇喇橫在中间,威力巨大,受过伤以后谁都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防备,都需要一个试探和确认的过程,自是不能像从前在一起一样直言不讳肆无忌惮,最终谁也没问出口,只有三五秒钟晦涩不明的视线交汇。
“一路顺风。”傅行此扬了扬下巴,又道,“我回去联系你。”
宴随沉默数秒,眼睑微微低垂,没有搭腔,只是搂过了傅明灼:“灼灼跟哥哥再见。”
*
湿润云层之上,飞机匀速爬升前行,脚下的山脉和广袤大地缓缓后退,深蓝海洋波澜又壮阔,宴随越过坐在窗边的傅明灼,轻轻合上遮光板。
傅明灼的脑袋歪着,已经沉沉入睡。
闲来无事,宴随量起傅明灼来。
傅明灼长得并不算很像傅行此,宴随记得傅行此过妹妹长得像母亲,而他像父亲,不过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仔细看的话,五官和脸型轮廓多多少少有一点点隐隐约约的相似,这种相似旁人看不太出来,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分辨。
兄妹俩比较像的是神态,尽管两人风格截然不同,但很多不经意的脸部动作如出一辙,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家门。
宴随找空姐要了毛毯,又将傅明灼把脑袋轻轻拢过来,让她搁到自己手臂一侧。
给傅明灼披毛毯的过程中她被惊醒,警惕睁眼看到是宴随,又立刻放心地闭眼继续睡去,温热的手搭到宴随手臂上。
旅程才刚开始,宴随转了转脑袋,给后脑勺找个舒服的位置,也闭上了眼睛憩。
睡意久久不来,唯有分别前他的话挥之不去。
“我回去联系你。”
在讲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成人世界,“回去联系”这四个字,真的不算模棱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