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红拂传
贺琛带着冷佩玖穿过人群,上了得意楼三楼雅室。进去时,梁振与龚力安,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同志在场。
这次情景比起上回在俱乐部里的牌局要好得多,到底是来卖弄风雅吃茶的,梁振与另一位看起来年纪稍大的男人正在谈论音乐。
龚力安手拿报纸,叼着烟,头回见他这般正经。他们见贺琛进门,也没起身迎接,只是梁振指了指身边的俩座位。
“老贺,快点,就等你了。哟,玖也来啦?稀客稀客啊!”
龚力安跟着附和:“咱们贺军长真是醉倒美人怀,现在一步也离不了我们冷老板哟。”
其他人笑了笑,没有多大反应。这些生面孔冷佩玖不认识,长得也没什么辨识度,比起龚力安与梁振稍差一截。今天白荣鹤没来,明这场合不轻松。既是真的办公事,贺琛带自己来又是什么意思?
贺琛没话,牵着冷佩玖坐下。茶水点心都是现成,贺琛很体贴地给冷佩玖倒了一杯茶。
“吃点东西,你中午没吃多少。”
冷佩玖笑着喝了口茶:“我就喝点水,点心真不能再吃了。这些时日腰上的肉渐长,不控制控制,以后登台不好看。”
“我好看就行,”贺琛依然把点心推到他面前,“肉多点软和,摸着舒服。”
梁振不干了,是来谈公事,你俩倒在这谈情爱腻上了!
“哎,老贺,别光顾着给冷老板抢食啊。哥几个都没吃呢,懂不懂心疼人伐?”
贺琛抬起眼皮瞥了瞥,道:“你再让人加,今天我请。”
“嗬,”梁振笑了,“谁还没几个钱了是不是?”
贺琛伸手朝着他点点,将桌上一碟点心推到他面前:“吃,管够!吃完了继续上,今个儿不吃到梁爷心服口服,免得还我贺某人礼数不周。”
梁振立马讪笑,贺大爷绝对得出做得到,忒不是人!
“正事正事!吃什么吃,误党误国。”
众人哄笑起来,龚力安翘着二郎腿很不正经,他把报纸叠好放在桌上,盖棺定论:“没骨气,没毅力。老梁你被逮了八成是个骑墙派,不,翻墙派!老贺,可要好好盯着梁振。没准哪天他主动自首了,不定就是个赤佬.!”
“嘿!还洗涮起我来了?”梁振大眼一瞪,恨不得扑过去跟龚力安决斗,“老子全家都是党国要员,上上下下忠心天地可鉴!你炸死是不是!”
龚力安笑得发抖,连贺琛也忍俊不禁。在座的其他人终于有了点反应,笑着不话。
龚力安闹闹嚷嚷:“哎哎哎,姓梁的你别挠我啊!把对付姑娘家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可没效果我告儿你!”
梁振往椅子上一靠:“老子下回就做假情报阴你!”
“哟?你当只你一家会作假呀?”龚力安笑嘻嘻地。
冷佩玖作为旁观者,看着这出闹剧,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天的公事,主要围绕“情报”二字。既是地下情报,铁定重要又隐秘。贺琛不仅把他这个无关人员带来,不设防,把他们的对话、情报如故事般让冷佩玖尽数听去。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个人都懂了。
冷佩玖起先不可置信,不断在脑子里反思自己哪一环节露了马脚。他去见那人时,明明已经甩掉了跟班,几乎抹去了踪迹。不可能,怎么会呢?
冷佩玖想得心颤,下意识浑身发抖。不,要冷静。如果贺琛他们证据确凿,以军长的性子,早拿自己开刀了,断定留不到现在。
既然还没动他,明一切都没个定数。那么今天带他来得意楼喝茶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
冷佩玖想通这一层,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显得更加百无聊赖,一脸无所谓地坐在那里。他已下定决心,无论今天听到了什么,都要装作一无所知。
但若是重要情报,不给那人通知的话,会不会真的耽误了要事?
可是,这些党与党、党与国、国与国之间的情报,他又能在意多少。
冷佩玖不是不在意这个国家,相反哪怕中国支离破碎,疱疮丛生,他也舍不得这片土地。这里有戏曲的起源,有戏的发展,有戏的传承。冷佩玖有生之年,唯与戏作伴还可多活。
戏的根在这里,他的根也在这里。树无根枝,尚无法存活。国破了,谁还记得京剧昆曲是什么?
人若失了根,与浮尘又有何区别?
冷佩玖矛盾极了,也难过极了。贺琛不相信他,情有可原。军长的肩上扛着更重要的使命,每个有识之士都在为这个国家拼命努力着。他们放弃了安逸享乐,蛰伏在黑夜中,匍匐在血海里。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从火光中走来,再从火光中走下去。
冷佩玖做了自己的选择,这是他的情感所向。贺琛也做了自己的选择,那又是一份忠烈之心。
谁都没有错,也怪不得别人。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对立面站着,面前有鸿沟如海,巨浪滔天。
插科诨的笑闹结束,除冷佩玖以外,其他人均正色起来。
要今日本为试探冷佩玖而来,实际上还真有几个重要的情报需要传递。只是这些真真假假的情报参杂在一起,除了他们自己能对上暗号,别人一概不知。
冷佩玖充耳不闻,显得对这些党国的政治、军事动向等十分不感兴趣。若他稍微支着耳朵注意听一下,定会被话题往来间的内容惊出一身汗。
也不一定,冷佩玖实则对军队有什么调动,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没有特别清楚的概念。只有那人知道,也唯有那人需要明白这些。
冷佩玖不话,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去了。窗外刚刚还是一阵乌云密布,如今太阳又从云层里滑了出来。些微暖意撞上寒风,也没多大的作用。
上海的冬天如约而至,北平的凛冬早已濒临。
冷佩玖很没了爹娘,伶仃一人长大,梨园就是他的家。师父严苛,又有些瞧不上他的木讷。同门师兄弟们欺他弱,大多时候,连热饭都蹭不上一口。
人道是凄苦的日子,会记得格外深刻,一生也不容易忘掉。但冷佩玖不同,他已经记不太清那些冰冷的日日夜夜,冬天跪在雪地上的寒意。他已不太能想起棍棒在背上的疼痛,乌青的屁股连床铺都没法儿沾。
大抵, 栉风沐雨的日子都大同异。命途多舛的人生,也就显得没那么波澜壮阔、惊心动魄了。所以,冷佩玖能记住的,往往是那是甜蜜而幸福的日子,为数不多的快乐。
这些珍贵稀有的快乐同苦难相比,反衬地更加深刻。
冷佩玖把苦难都忘了,只将好日子记在心间。
海棠花开了,又凋谢。谢了,还会再来。
北平的雪,纷纷洒洒,积聚又消融。
人生只有一次,为什么要这么苦呢。
贺琛见冷佩玖坐在那里出神,显然没将众人的话听进去。再看他时而皱起眉头,时而落寞一笑。贺琛也忍不住跟着牵动情绪,这孩子想起什么了?
贺军长有些犹豫,今日把冷佩玖带来,到底正不正确。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梁振压着声音,了三个关键词:“周农,赤佬,叛党。”
不明白的人,至多只了解后两个词。但久经情报沙场的人应该知道,或是共谍地下工作者都清楚,周农这人,于整个赤佬情报网来有多么重要。
要是这人叛党,许多线人都将被牵连。国党甚至可以顺藤摸瓜,一路直捣老巢,给他们来个一锅端!
贺琛问:“确凿?有没有下一步行动。”
梁振答:“目前还没,静观其变。”
这两句话分明是给冷佩玖听的,梁振用余光审视着冷老板的任何一个面部表情。却发现这人除了无聊,就是无趣,连半分激动、紧张、坐立不安也没有。
到底是演技太好,还是真不是特务?
梁振一时也犯了难。怎么回事,难道那照片真的只因过于模糊而看起来相似?
龚力安接道:“此人已交代了其他上下线人,今晚开始,将会有大动作。”
当时两党的情报人员互渗十分严重,情报战可以是如火如荼,许多情报员皆有多重身份。拿超级间谍袁殊来,身兼军统、日伪、青红帮等五重身份。
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1933年到1934年间,袁殊不断将日本人的情况分送给赤军与中统,由于其消息准确、及时,令中统头目吴醒亚对其刮目相看,袁殊至此奠定了其在中统情报部门的重要地位。
而与此同时,由于袁殊特殊的家庭背景,令中方对其产生了不信任感。至1934年底,袁殊已被私下剔除在要员名单之外。
1935年初,袁殊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成为了第三共.产国际的特工人员。同年,军统特工抓获□□`党员关兆南,再顺藤摸瓜抓获第三共.产国际的陆海防及其白人上司华尔敦。
陆海防供出其下线人员,袁殊及上海当时著名影星王莹被捕。
拿此事例来,几乎可以由点及面地看出当时赤军、中统间的明争暗斗与离心离德。
这些情报员怀揣特技,胆识过人。把他们扔在人群堆里,你绝对找不出。这人低调而普通,仅仅留下一场场传奇无比的精彩谍战供后人闲谈。
他们抛弃姓名,从此只剩代号,永守一个秘密,这是他们的信念。
所以,要讲冷佩玖是特务,别贺琛,连内行人梁振、龚力安都不太敢相信。
为什么?
这冷老板生得这样漂亮,名声这般响亮,人群堆里一站,顶出挑顶吸睛。他要是特务,早让人给一枪点了。还留得到现在?又不是拍电影。
就是这般,越试探越迷惑,越犹疑越想要深入。众人喝着茶,把最近大情报硬是拉出来通通透透地了一遍。
现在,只看你冷佩玖的反应,事后赤佬.的电报会不会跟那倾盆大雨似的往外倒。
其实,自1921年后,中国情报史,不如是宫斗剧般的勾心斗角。
拿话剧皇帝金山(原名赵默)来,他的真实身份,只有李知凡、李克农和潘汉年知道。金山是李克农单线联系的秘密要员,同时是杜月笙的关门弟子。游走于上海各界,风头十足。在个人生活上,堪称花花太岁。据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帅。
而当时还有许多以“财神爷”、“大老板”的面目作掩护,采取单线联系,独立作战的地下工作者。比如舒自清、司徒慧敏等人。
刘少文中将又同潘汉年、廖承志造假情报,拿去和日本人换真情报。据这三人整出来的假情报天衣无缝。
那个时期,很可能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国党内部,某人本身是赤佬.间谍,主动向自个儿上级自首。没想到反被杀害,因为自己的上级也是赤军特务!
你这叫什么?叛党,能不直接点了你?不定这位上级在赤军.那边,同样是你的上级。
同时还有另一种情况:先入国党,后革命信念发生转变,投入赤军。或者是先入赤.军,再叛入国党。更有甚者,几方人马都有他,日伪里也混得风生水起。
这类人长袖善舞,若是心途正,意念端,实在为革.命事业一大瑰宝。
这样来,便明白为何贺琛乃至梁振等人,如此重视冷佩玖是否为特务一事了。冷佩玖是贺琛枕边人,侧卧之榻,岂能留心腹大患。调查得彻彻底底不,还得加之防卫。
贺琛的心思很简单,养个干干净净的人,留着舒心。梁振与龚力安又有另一份思量——贺琛是谁?国.党第26军军长。要是他身边真潜伏了一个赤.军特务,流出情报暂且不,万一枕边风一吹,把贺琛给策反了怎么办?
贺琛投共,还不得要了党国老命。贺琛手上紧握的,可不只是多少个兵那么简单。金钱、人脉都是这个时期重要的资源。
贺琛试探冷佩玖,只为找个安心。梁龚二人试探冷佩玖,更是寻个放心。
冷佩玖呢,他作为当事者,反而置若罔闻。整整一个下午,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要是闲了,便站起来逗逗窗边的鸟,或拿起室内的乐器拨上几个音。
反正真不拿他们当回事,时不时个呵欠,大有催促贺琛赶紧完事的意思。冷老板想回家睡一觉,午眠时分被贺琛缠着要了一次,现在腰间还不大爽利。
冷佩玖想得很明白,他们这般装作漫不经心将情报泄露的姿态,根本就是故意。情报真假暂且不提,光是这个举动,就非常匪夷所思。
其实,就是拎了两条路放在冷佩玖面前:到底给不给那人通传情报。
如果情报属实,他没有传递给那人,后患无穷。若他传递了情报,实则又是造假的,那他不仅暴露了那人,还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一个致命的选择题,横亘在冷佩玖的面前。
是要他在那人与贺琛之间选一个。
自古人生如此,鱼和熊掌无法兼得。
这群鼹鼠大会,从下午开到晚上。夜色降临,青天白日换上月华如水,人群渐稀的湖心亭别有一番幽静。
众人吃罢茶点,终于摆手散场。冷佩玖倚在栏杆处看夜景,贺琛唤他时,风情万种一回眸,直将繁华夜景比了个无颜色。
贺琛的眼神一瞬不瞬,他看着冷佩玖,心思千百转。
他:“玖,走了,回家。”
冷佩玖从椅子上拿起外套,顺从地跟着贺琛走出得意楼。他俩穿过夜色中的九曲桥,贺宇的车停在另一面等他们。
夜晚九曲桥,与白天大不一样。红石栏杆沐浴在银月中,反射着柔和光泽。两人穿行其中,湖面倒影重重。风一过,湖面碎裂,一池的光影散成千万光斑。如梦如幻。
贺琛依然牵着冷佩玖,他现在越发喜欢这双微凉的手,“玖,下午是不是很无聊。”
“军长明知故问,”冷佩玖带着些怨气,“下回再也不要陪军长办这等无聊事,哪有我在家听戏唱曲有意思。”
贺琛不置可否,实际上他不清楚还有没有下次,甚至冷佩玖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成问题。他抬头看看天色,方才晴朗的夜空此时云层席卷。月亮钻入幕帘之后,周遭立刻阴暗下来。
要变天了啊。
贺琛加快步伐,冷佩玖被拽得非要用跑,才不至于踉跄。等到两人上车,贺宇顶着一张“我好饿”的脸发车回家,贺琛的顾虑才减少一点。
试探冷佩玖,只是梁振他们的行动。自从冷佩玖身份存疑的情报出来,上面有的是人想要弄死冷佩玖。
于那些人来,冷老板的存在,只会是贺琛的绊脚石。此人不除,便一天都无法安心。你贺琛了这么些年的仗,想休息了,可以。放你回家好好休养,迟早还有开战的一天。
但你要是让一个身份不明,还是一个很可能有红色背景的人跟在身边,兄弟们是不会答应的。
蒋委员长前天专门电话来,明面上是慰问,实际是敲。兄弟做人做事,看人识人,还是要长点心。这个节骨眼儿很关键,别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比较好。
不该留的人呢,不要犹豫,为了事业是得牺牲那么几个人。了几年仗,怎么反而把心软了?贺你要是想休息,不想碰枪杆子。那就让别人来做,横竖怪不到你头上。
贺琛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一切还没个定数,他不愿意真把冷佩玖怎么着了。要是早一点还好,早在冷佩玖唱《王宝钏》全本之前,查出有这些存疑,贺琛铁定潇潇洒洒把人送走。
送不走,一枪点了又何妨。
可现在不同了,冷佩玖唱了“忠义”二字,唱出了一忠一义背后的难言之隐。他们成了知音,成了这世上为数不多能灵魂相通的两人。
冷佩玖令贺琛明白了太多,已经想好养在身边。若是冷佩玖殒命于此,贺琛也是会难过的。
冷佩玖坐在车上,自贺琛闭上眼,两人没再过一句话。
忽然,车窗上传来“啪嗒”一声。冷佩玖转过头,原来是斗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接着,一颗一颗不停地往下坠,很快耳边只剩一片急促而快速的雨声。
“这雨,终于还是下来了。”
苏穆煜和连鸣很不凑巧地赶上了一场大雨。两人本算坐到下午五点,寻了饭馆吃顿好的,再慢悠悠地回去。不料二楼阳光晒得太舒服,苏穆煜愣是睡着了。连鸣知道他起床气严重,到了时间也没敢叫他起来。
直到苏穆煜自然醒,一看天色,黑成什么样了都!
“你怎么就不叫我起来啊?连鸣,你作为老师的时间观哪儿去了?”
苏穆煜跟着连鸣一路狂奔,此时街面上很难再拦到车。偶尔一辆黄包车经过,也是早有人捷足先登。
两人冒雨冲刺,冬天的雨格外冰冷。苏穆煜觉着自己都快没法儿话了,牙齿直颤。连鸣把外套脱下来,举在苏穆煜的头上,不过其作用也是聊胜于无。
“这跟职业有什么关系,再了,阿煜,有点良心好不好。你睡得那么香,我怎么忍心喊你?设身处地想,你忍心叫我?”
“当然啊!这不废话么。”
苏穆煜干脆回答不带停,直接把泯灭的良心掏给连鸣看。连鸣脚下一滑,差点把苏穆煜一巴掌拍地上去。
死没良心的。
连少懒得再跟这位大名鼎鼎的斯文败类讲道理,闭上嘴往前跑。两人走走停停跑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到一个棚子可供两人坐下休息会儿。
“那边那边!”
苏穆煜赶紧指挥,他们一前一后地跑了过去。大雨瓢泼,隐隐有惊雷躁动。冬季还能遇上这样的雨天,运气真是背到家。
两人抹干净脸上的水,刚拧了拧衣服,成河的雨水淌下。不料,屁股都还没坐热——耳边一声枪响!
震彻天际!
苏穆煜哪在现实中听过枪声,当即就吓傻了。他一把抓住连鸣的外套,咽口唾沫,:“连鸣,你、你听到没?”
话音刚落,枪声再次响起来!这次不再是一声独秀,噼里啪啦的枪响跟放鞭炮玩儿似的。一声接一声,简直盖过了雷鸣!
是个人都听得到。连鸣低咒一句:“我操。”
他从后腰处摸出一把枪,干脆利落装弹上膛。一系列动作看得苏穆煜眼花缭乱:“你、我、连鸣你什么时候有的这玩意儿?!”
连鸣一把捂住他的嘴,两人靠得极近,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传给对方。
连鸣语速很快,低声:“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不要出声。附近肯定是在枪战,我俩跑入别人的埋伏区了。”
“阿煜,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我们还得趁乱溜出去。”
苏穆煜顿时被连鸣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完全忘记连少为什么被称作“少爷”,完全忘记连鸣祖上翻三代是干嘛的。连余风自个儿精通枪支,身手过人。连鸣能差到哪儿去?
道上的人都是提着脑袋,踩着刀刃,舔着血口一路厮杀着活下来。连鸣在“三角”砥砺过,什么场合没见过。
光凭声音判断,这群人的交战中心在他们左前方,正往这边移动。此地巷弄交错,连鸣带着苏穆煜从右手边行进,算绕开枪战中心。
两人伏低身子,谁也不敢话。大雨依旧,地上的水坑倒影出紧绷的面孔。
另一边枪战中心,主角赫然是贺琛、贺宇与冷佩玖三人!吉普车行进到半途,要不是地面滑,贺宇开车偏了一下。刚才第一发子弹,便已经要了冷佩玖的命!
这是预算好的,早就埋伏在这儿等着了!
贺琛大吼一声,叫贺宇赶紧变道。很快,数辆黑车从后面追上来。车灯大开,明黄的灯光清晰照出密集的雨帘。雨水浇花了挡风玻璃,前路变得模糊一片。
贺琛知道是谁安排的,这是铁了心要冷佩玖的命!甭管冷老板是不是赤佬,错杀一百都不能放过一人。
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嘎吱声,枪声络绎不绝,很快把吉普车的后窗成了筛子!冷佩玖吓懵了,贺琛一把将他按在后座上,脸与座椅擦地生疼。
“别动!”贺琛朝冷佩玖怒吼,“贺宇开车,老子来收拾这帮狗`日的!”
贺宇得令,收回在窗边的枪,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注视前方。贺琛开窗户,冰冷的雨水骤然滚进车厢,两人顿时浑身湿透。管不得这么多,贺琛摸出抢,上半身探出车窗,枪声哒哒四起!
很快左边又来一车,贺宇不得不方向一拐,往右边的巷弄里驶去。这方还在逃,后方穷追不舍。
枪声逐渐逼近,天边惊雷瓢泼,“轰隆——”一声,劈了个痛痛快快!
连鸣没想到怎么越躲,反而枪声越近!苏穆煜耳朵一动,从枪声雷声里听出了点其他声音,是汽车!
苏穆煜道:“那群人开的车!车往这边来了!”
明是一场急速追逐战!
若仅仅是这样,那于他俩来,只要躲好便万事大吉,不会殃及鱼池。
连鸣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他:“赶紧从这巷子里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穆煜还没来得及点头,忽然前方一阵强光探照过来,两人立刻暴露在灯光之下!
“有人!”车上有人大喊。
不好!前后夹击!巷战之中,如困顿之兽!
连鸣简直要骂娘了:“操`他妈的!”
苏穆煜几乎是下意识往回跑,如果一味向前,两人目标太大,完全是活靶子给人。要是后退,混乱之中不定还有一点活命的机会!
就这样,前有猛虎,后有恶狼。从上空俯瞰而下,两方人马不断往中间快速压缩而来!
吉普车身一晃,贺宇破口大骂,轮胎被爆!贺宇将车横停在巷弄中央,三人弃车而逃。大雨弥漫了前路,路面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因贺宇弃车,路面变窄,车辆通行不过,后面的人也纷纷弃车追赶。一时间,巷弄里除了凌乱的脚步声、喘息声、零落的枪声,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贺宇开道,冷佩玖紧随其后,贺琛压轴。他时不时回身开枪,不断有人应声而倒。就这么狂奔下去,终究也是寡不敌众。很快有人追上来,又是一声枪鸣,冷佩玖明显感到□□味十足的子弹擦着他的肩膀急速掠过!
“操!”前方贺宇猛然大叫。
冷佩玖急切喊道:“怎么了?!”
“我没事!”
贺宇捂住肩膀,鲜血顺着汩汩而下。他咬了咬牙关,“跟上!不要掉队。”
话音未落,远远的,前方又有灯光照来。
完了,这是贺宇的第一个念头。
而贺琛一顿,只是把枪塞到冷佩玖手里。他像做了什么决心,冷静道:“枪里还有两发子弹,保护好自己。等会儿混战起来,赶紧逃,有多远逃多远,再也不要回来!”
冷佩玖摸着冰冷的枪柄,感觉自己握着一块千年寒冰,又如捧着贺琛那颗炽热跳动的心。
他的眼泪差点就出来了,他颤抖着、带着些许绝望。
“军长!”
苏穆煜同连鸣,一样是末路狂奔。两人真是日了狗的心都有,好端端的偏生无故卷入混战之中。既是混战,谁管你是什么人。总不可能停下来挥手大叫:嘿!我是好人!我是无辜的!
不被干掉才有鬼了!
好人是靠嘴的?再者,那你手上的枪如何解释。
苏连二人身后响起阵阵枪鸣,子弹擦着两人呼啸而过。连鸣边跑边骂:“就这枪法!他妈的电视剧里活不过一集!老头子见了准得挨个挨个点了他!”
这可不是吹,时候连鸣苦练枪法,就是为了躲过连余风的家法。这些人了半天也没中,于他来真是闹着玩儿。
苏穆煜才没心情调侃,他一介平民,在现代也是遵纪守法的好人,不懂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是怎么过的。他只想连鸣赶紧堵上嘴,逃命吧您勒!
雨越来越大,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苏穆煜眼前朦胧一片,忽然看到前方路边有一废弃的大柜子!他灵光一闪,伸手拉住连鸣。
此时,前方混战的那一波也奔来了,眼见着双方混乱不堪,后方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枪声叫喊声交织,猛地一发枪响从后面传来。连鸣福至心灵般一把抱住苏穆煜,闷哼从胸腔发出,两人往路边滚去。
他们跌落在地,滚出了混战圈,高低不平的石子磨得浑身疼痛。苏穆煜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拉起连鸣,两人顺着墙根跌跌撞撞,躲进了那个废弃的柜子里。
关上柜门,门外两拨人彻底搅和在了一起。一门之隔,黑暗的柜子里,苏连二人相拥着靠在一起。全身汗水雨水湿漉一片,呼吸沉重,伴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连鸣抱着苏穆煜,低声喃喃:“没事了,阿煜,没事了。”
苏穆煜心头一热,他伸手环住连鸣,却摸到了一把滚烫的鲜血!他猛然抬起头来:“怎么……”
连鸣却忽地低下头,堵住苏穆煜的嘴。将那些担忧与震惊,尽数堵了回去。
柜门之外,两方人马将将厮杀起来。贺宇本抱了决一死战的心,连贺琛也将冷佩玖的后路给安排好了。没想到,赶来的居然是白荣鹤的人。援兵!
贺琛心头一松,把冷佩玖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他朝白荣鹤投去一个眼神,兄弟情谊记下了。但现在没时间解释,白荣鹤赶紧叫人冲上去。
这边人多势众,原来的追兵见他们来了帮手,瞬间乱得如鸟兽作散。很快,得个七零八落。不少顽愚抵抗者,依然在开枪战斗。
贺琛抱着冷佩玖刚要转身上车,冷佩玖想看看贺宇的情况如何。不料,离他们十几米处爬起来一人,亡命徒般将枪口对准了贺琛。
冷佩玖惊呼,但声音压根没出口!他推开贺琛,只感觉右臂被一股火热贯穿,有什么东西闷声入肉!
贺琛惊慌失措,紧紧抱住冷佩玖。世界有些安静了,雨声雷声听不见,地上流淌着鲜红的血水。斗声也听不见了,世界像被按下消音键。
贺琛脑海里,只有冷佩玖捂住手臂,佯装轻松对他笑的样子。
他:“琛哥,我没事。”
贺琛觉得,这心啊,真是随着冷佩玖去了。
此夜注定无法平静。一辆老爷车疾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往医院飞奔。
白荣鹤坐在副驾驶,催促司机再快点。后座躺了三个人,贺宇、贺琛、冷佩玖。彼此的血水互相交织,冷佩玖失血最多,隐有即将昏迷之势。
贺琛的浓眉皱在一起,满脸愤怒不加掩饰。今晚这笔账,他日后定要清算到底!
而此时,依然躲在柜子里的苏连二人,直到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才敢心翼翼地开始话。
“连鸣,伤哪儿了?”
苏穆煜急切剥开连鸣身上的衣服,一双手随处乱摸。
“别,别摸出火来!”连鸣赶紧制止,刚才情急一吻,已让他色令智昏。此时苏穆煜再乱摸几下,还不得出大问题。
“那你伤哪儿了?!这么多血啊,你让我看看。”
苏老板急了,人命关天。连鸣除了血是热的,其他地方均是一片冰凉。
“我真没事,”连鸣放低了声音,柔柔地,“你没事就行。”
“别闹,快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苏穆煜满脸关切,头回这般耐心与连鸣讲话。
连鸣叹口气,轻轻抓住苏穆煜的手,将其放在心上。
他眼泪汪汪,特委屈道:“阿煜,这里痛。”
“这里喜欢你,喜欢到生疼。”
苏穆煜一愣,轻声嘀咕。
“不要脸。”
——
冷佩玖为贺琛挡这一枪,实属无心。他仅仅是下意识不希望贺琛受伤,不曾想因此住进了医院,取出子弹后,还得疗养一些时日。
现在,他断是无法出去了,就算想与那人见面,也没有机会。冷佩玖不知道的是,这个无心之举,差点救了他和那人的命。
几日后,冷佩玖出院,回到贺公馆养病。期间他也曾出去过,当晚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一方炸号,相安无事。明那天讨论的情报并未外泄,梁振来电话:安全。
简简单单二字,令贺琛如获大赦。此时冷佩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唱片,他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着实是个温柔又俊美的孩子。令人发自肺腑地想要疼爱他。
贺琛放下电话,把自己这些天的反应咂摸一圈。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已对冷佩玖用心颇深。
冷佩玖差点救了两条命,虽然救了,前提还有个“差点”。
既是差点,那么这件事便还有后续。
而这后续,却是更为惊心动魄。